秋日時節的汴京,雖有些秋風蕭瑟，天氣卻很是宜人，即便隻穿一件單薄衫兒,卻也是不冷不熱,很是舒適。
這一日裴如意早早便醒來。
她心裡裝了事,自是難以安寢，此刻便已坐起身來,靠在床邊出神。
她在反複回憶著上一世的過往，在一點一點從記憶裡尋找同師父當年的每一句話。
上一世，她於自己十二歲時病逝。
那一當時她同師父一起遊曆江南，恰好落腳一處村鎮。那處村鎮剛經曆水患,死傷者眾，師父是過去醫治傷患,救死扶傷的。
這原本是大好事，然而也正因水患，導致當地許多百姓都罹患風寒，她年紀尚小,也因此染病。
這一病便每況愈下,即便師父勉力醫治，還是無力回天。
跟著師父行走的那些年中，她見過了沃野千裡的中原,見過了波濤洶湧的大海,登過高山，走過草地，看過懸崖之上的獨支花,見過山林深處的靈鹿,也嘗遍了整個大宋。
裴如意已經不覺遺憾。
但師父卻不這麼想。
最後彌留之際,裴如意想要師父以後彆為她難過，便想儘辦法逗她說話。
也就在那時，她知道了師父之後的安排。
當時師父是這麼對她說的：“團團，待你好些了，我就帶著你回汴京，咱們先去給你母親祭掃，然後你便跟我去看望我的師妹。”
裴如意那會兒已經有些甚至不清，強打精神陪她說話，隻含糊問：“師妹？”
她半閉著眼睛，已經沒有力氣再睜開，隻記得師父道：“是，我的師妹，她是天下第一的神醫，隻要把你待會去，她就能治好你。”
可事與願違。
師父的期待和祈求並未被上蒼聽到，裴如意彌留之後，不過三五日工夫便撒手人寰。
最後的那幾日，她幾乎整日沉睡，無法在同師父多說一句話。
但她都聽見了。
她聽見師父說：“早年我離開汴京，便同師妹相約，要在三載之後回去看她，替她慶生，今年便正好是三年之約。”
“我會帶著你，尋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回到我們的故鄉。”
那是裴如意前世生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裴如意重生回來之後，一直沒有主動去尋師父，因為她很清楚，師父從來無拘無束，此番身邊沒有她，可能回去更遠的地方，看更多精彩風景，所以她便在原地等，等候重逢的這一天。
即便如今的師父全不記得同自己的那些師徒過往，裴如意也想笑著出現在她麵前，跟她說一聲，師父，多謝你，我過得很好。
如此想著，裴如意便有些坐不住。
師父法名無念，她的師妹則是真陽觀的無慧道長，而今日，便是無慧道長的生辰。
今日的真陽觀有法事，信眾紛紛而至，裴如意若想今日去見無慧道長，亦或者在觀中尋到師父，看來還是要費一番功夫。
其實早在無慧道長生辰的前幾日，她便同書院告了假，一連數日去真陽觀上香，卻並未尋到人。
她便猜測若非師父還沒到，便是懶怠在觀中走動，今日無慧道長生辰，師父總要出來。
裡間裴如意這麼一動，外麵的穗兒便聽到聲響，她同青鸞進了臥房，先問裴如意是否要起，然後才開始伺候她洗漱更衣，換上了素淨的道袍。
汴京中的各家書院，也有不少學子直接便穿道袍，倒是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裴如意換好衣裳，又用過飯，這便領著人去了清風苑。
沈憐雪已經起來，正在同閆管家商議家中的庶務，聽到女兒的聲音，忙抬頭看她，一見她的打扮，便道：“今日還要去真陽觀？一連幾日，可是有什麼要事？”
沈憐雪隻是隨口一問，並不想刨根問底，但裴如意還是解釋一句。
“我聽聞真陽觀今日很是熱鬨，似乎是吳慧道長的生辰，有許多被她醫治過的百姓都要去給她慶賀，因此，我便也想去瞧瞧。”
沈憐雪同閆管家對視一眼，自不把她這解釋當真，卻並未多問，隻道：“身邊帶好人，家中的暗衛也會跟隨，切忌胡跑亂跑。”
裴如意笑道：“知道了，娘。”
她說罷，也不坐下說話，風風火火地走了。
待她走後，閆管家才道：“也不知小姐最近有什麼執念，日日都要去真陽觀。”
沈憐雪垂下眼眸，目光落回賬簿上。
她淡淡道：“那是她的執念，隻等解開，便不再是執念。”
另一邊，裴如意上了馬，帶著穗兒和青鳶便往真陽觀行去。
真陽觀離桃花塢不算太遠，騎馬總要小半個時辰，裴如意在天還未明時便匆匆出門，待到真陽觀時已是天光大亮，陽光璀璨。
略顯涼爽的秋風在麥浪裡翻湧，響起沙沙之音，卻聽得人滿心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