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三十裡外,一隊長長的馬車壓過平整的官路,緩緩向京城處駛去。
馬車隊伍最後麵是架極大的八角馬車,在隊伍裡極與眾不同,此刻烈日炎炎,裡麵卻甚是涼爽。
周武掀開車簾,遞上一碗冰花,笑著打探:“官爺,瞧這腳程,是要今日就進京嗎?”
護送的侍衛們嚴陣以待答了聲是,並沒有接碗,不肯再與他多說一句。
周武撇嘴,放下車簾自己大口吃了起來,“老大,這些人嘴可真嚴實,什麼都不肯透風。”
外麵的侍衛們自找上他們,對他們就是恭敬中帶著警惕,尤其是在路上又加入了另外兩架馬車。
那是從洛安和南臨尋來的疑似‘七皇子’。
周武一張臉糾結著,“聽說皇帝對他那幾個兄弟都不怎樣,咱們真的要去嗎?”
馬車中央,端坐著一名墨衣青年,他雙眸微眯,長長的羽睫安靜地下垂,鼻梁高挺,手上是一本厚厚的賬冊,隨手一翻,便是說不儘的風華清雋。
他微微點頭,算作回答。
周武感歎,“還是京城的人富足,在蘇城,普通百姓能養活三個孩子便是頂天了,老皇帝竟然連兒子都生了七個。”
午間,城門外站著等了一個時辰的白康遷終於望見了車隊的影子,皇城禁內,哪怕車上的人有可能是皇親國戚,也得挨著搜身。
一行人一一下車,白康遷皆是一副淡然的模樣,直到看到最後一道威武身影後的俊朗男子,白康遷眼神忽地一亮,殷切地小跑了過去。
“七,七皇子!”
侍衛們不清楚,白康遷卻是見過太後娘娘的,如今眼前這位爺,和太後娘娘簡直如出一轍,這要不是七皇子,誰還能是。
有的時候運氣來了,真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啊!
白康遷再沒了白日的膽戰心驚,揮退了搜到青年身上的侍衛,他親切道:“七皇子,舟車勞頓,您可累著了?”
這一番體貼的奉承,讓一路碰壁的周武受寵若驚,他縮在青年後,“老大,難不成,你還真是皇帝的親弟弟?”
他擠眉弄眼,低聲道:“老大,您先進去找女俠,我在城中商號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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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太後今日早起後就心神不寧,她厭煩地讓宮女拿走褐色的藥汁,低頭繡起了手上淺白的寢衣,嬤嬤從外頭進來時看見宮女端著原封不動的藥碗,心中一歎。
“娘娘,昨日才繡完一件,怎的今日又在繡呢。”
紀太後扯完手上的錦線,“總歸沒什麼事。”
嬤嬤站在紀太後身後,力道適中地揉起太後的額角,勸道:“七皇子不知長得多高了,娘娘這兒做了,到時說不定還要改,不如等七皇子回來,娘娘親自量過了,做的才合身舒暢。”
她想著用七皇子做個筏子,讓太後心情好些,然而紀太後隻摸著上麵的鶴紋,平靜道:“衣服我留足了身量,若是不合身,再改就是。”
“咳咳,我這身子,也不知道還能做多少件......”
嬤嬤看著太後逐漸死寂的眼睛,鼻頭酸酸,“娘娘這是什麼話,七皇子孤苦伶仃地在外頭,就盼著和母親一聚,娘娘您舍得不見七皇子一麵嗎?”
太後苦笑,“哀家囑咐你一件事,來日等哀家走了,若晗兒也......,你便替哀家將這些衣服一並燒給他。”
無望的情緒如墨般在宮室裡蔓延,嬤嬤隻能哀聲應下,門外,太監宮女的請安聲齊聲響起,嬤嬤緊緊神,哄道:“娘娘,皇上總是孝心至誠的,瞧,上午才來過,下午又來陪娘娘了。”
紀太後張嘴想說什麼,然而下一瞬,寢殿大門被猛地推開,成安帝激動的聲音響徹整個宮室,“母後,七弟找到了!”
他大邁一步,錯開身子,將背後的人露了出來,紀太後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看見那已有成人般的身量的男子,那熟悉又陌生的輪廓,還有心裡說不清的悸動,紀太後右手的針一滑,紮在了左手上。
血珠猛地外湧,紀太後卻仿若感覺不到任何痛意,她顫抖地站起身,朝男子走了幾步,炎炎的日光把青年的臉照得格外清晰,紀太後揪住男子的衣襟,泣不成聲,“晗兒,晗兒......”
成安帝也心神激蕩,他站在邊上,把對男子的調查詳細地告訴母後,雖然已經有了九成把握,但他還是謹慎道:“朕宣了宗府族叔,等他看過了,七弟的身份便可確認。”
“不用了!”
紀太後決然又歡喜,“他就是我的晗兒。”
她顫巍巍地想要觸碰男子額角的凹陷,似哭似笑,“小時候,母後沒看住你,讓你磕在了桌角上,你沒哭沒鬨,夜裡卻發起高燒,母後抱著你,向天地神靈禱告,隻要你能好起來,母後願意折壽十年。”
原本要躲開的男子聽見這番飽含痛苦的話,頓住了身子,紀太後微涼手指成功摸到那處舊傷,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晗兒,母後終於找到你了。”
成安帝想要拍拍男子的肩膀,又記起他剛剛在書房差點殺了兩個暗衛的英勇事跡,縮回了龍爪,道:“沉晗,母後盼你多年,從此以後,你便留在皇宮,陪伴母後左右。”
男子冷道:“我要出宮。”
成安帝皺眉,這弟弟囫圇個兒地回來他本來極為高興,可自他進宮後便處處如同刺頭,成安帝自認已經多番忍讓,可他油鹽不進的樣子,卻讓他著實難辦。
成安帝覺得自己耐心都快在他身上用完了,張口便想提點幾句,紀太後直接打斷他,如珠似寶地問著男子:“怎麼了?是宮裡讓你不舒心嗎?”
她哽咽道:“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說,母後一定成全你。”
紀太後發絲微亂,眼裡滿滿的疼愛和乞求,“晗兒,彆再離開母後了。”
這個自稱母親的女人脆弱如緊繃的琴弦,仿若隻要自己說句不,她便能離開吐血昏厥,男子手指微蜷,最後道,“讓我的下屬進宮。”
他不再提要走的話,紀太後便心滿意足,越過成安帝,直接下了懿旨,又道,“你的宮室早就修繕好了,便讓他先住在那兒可好?”
紀太後凝視著男子,看得出他是個不輕易接近人的性子,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袖角,見他沒拒絕,欣喜道,“外頭熱,你吃了嗎?和母後一起用點吧。”
看著兩人並肩朝餐桌前行走,被無視個徹底的成安帝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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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被按著接旨的時候還懵著,看著之前眼睛還長在頂上的侍衛們這回尊敬的模樣,他頓時明白發生了何事,長長地舒了口氣,擺手讓袁老板回去繼續看店,自己揣著銀票跟著侍衛們走進了明黃的皇城。
“這位大哥,我這次進去,住哪兒啊?”
侍衛拱手行禮,“太後娘娘有旨,周公子住在七皇子的青霄宮。”
青霄宮,是前殿的一處寬敞的宮殿,原本是小皇子們午間歇息的地方,新帝登基後,直接重新擴建了兩倍,現下空著無人居住。
原本這宮殿給誰大家並不知曉,但如今太後說是七皇子的,那便就是七皇子的。
饒是已經過慣了富裕日子,周武仍舊被皇宮裡輝煌震驚到,放下桌上一千年前的金樽,周武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老大,呃不,七皇子什麼時候來見我啊?”
侍衛:“這屬下便不知道了,公子耐心等著吧。”
皇宮深深,沒人帶路周武也不敢亂走,把青霄宮逛了個遍,吃完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在月亮升在黑黝黝的天上時,七皇子終於回來了。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