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蟑螂都爬得沒影了,幾人才緩過神來,這酒自然是沒法喝了,瓶子也不要了,可這麼多蟑螂藏在他們家裡,還反常地爬進酒瓶子,光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梅芸芳忽地想起了李瘸子的話“你們家傻子是個掃把星,誰遇上誰倒黴”,想想還真是,自從遇上她,李瘸子就一直沒好事。她把李瘸子禍害慘了,現在又要來禍害他們了嗎?
“老三,老三,肯定是傻子招來的,你必須得把這邪門的傻子給送走,不然我們都要遭殃,你看看李瘸子的下場。不行,這個家,有她沒我。”梅芸芳說著就要去拿東西回娘家。
陳老三拉住了她:“你彆走,我,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陳老三其實也被嚇得不輕,從昨晚那隻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的怪物,再到今早這麼離奇的事,還有李瘸子所遭遇的種種,從小接受封建迷信熏陶的他心裡早就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他也覺得這個女兒命中帶衰,從小運氣就不好,那麼多孩子感冒發燒,就她燒壞了腦子。以前還隻是她自個兒倒黴,現在都波及到身邊的人了。
為了他們這個家的平安,為了兒子更好,也得把這個丫頭送走。
找到了理由,陳老三連最後的虧欠感也沒了。
於是,接下來兩天,陳福香發現她的日子意外的好過,再也沒人讓她乾各種家務了,吃飯添碗梅芸芳也不橫眉豎眼了,連陳燕紅和陳小鵬都覺得詫異。
一晃兩天過去了,這一晚,睡覺前,陳老三忽然和和氣氣地對陳福香說:“你還沒去趕過集吧?爸明天帶你去趕集,你早點起。”
“爸,我也要去。”陳小鵬連忙舉手。集上可熱鬨了,還有賣東西的。
梅芸芳打了他一下:“你明天要上學。”
陳小鵬小聲說:“我明天可以不用去上學的。”
上學哪有趕集好玩。
“不可以,再鬨過年不許去你外婆家。”梅芸芳堅決地拒絕了他。
本來也想去的陳燕紅見最受寵的弟弟都吃了閉門羹,識趣地沒開口。
次日清晨,外麵還黑乎乎的,陳老三就敲響了陳福香的房門。
陳福香睜開眼,看到外麵天還沒亮,嘀咕了一句:“這麼早嗎?”
“吱吱……”彆害怕,栗子陪你。
陳福香穿好衣服拉開門。
陳老三在外麵跺了跺腳:“怎麼這麼慢,快點走啦。”
陳福香默默地跟著他的身後。
父女倆出門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門都還緊閉著,村子裡安靜極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估計都還在睡覺。
陳老三之所以挑了這麼個時間,就是不想被村子裡的人知道,畢竟扔女兒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東風公社跟他們前進公社中間還隔了兩個公社,差不多有二十裡地,得走兩三個小時。不過他們起得早,到了東風公社時才早上八點多。
集市上很熱鬨,賣的東西很多,有賣雞蛋的,也有賣苞米的,量都很少,還有賣竹編的筲箕、背簍,高粱稈做的掃帚等等,基本都是農民自己產的東西,有點盈餘拿到集市上換錢買柴米油鹽火柴之類的日用品。
不過趕集的人更多,冬天農閒,很多人不買東西逢集也會來逛逛。
走了幾步,陳福香看到有個老太太還擺攤在賣橘子,不多,就十來個,擺放在一個竹筐裡,一個個紅彤彤的,像燈籠一樣,很好看,陳福香多看了兩眼。
陳老三回頭看到這一幕,摸了摸口袋,問她:“想吃?”
陳福香有點意外,她爸這是要給她買橘子嗎?這可是陳小鵬才有的待遇,連陳燕紅都沒份。
她點頭:“想,要兩個,給哥哥留一個!”
“你倒是挺惦記他,不枉他那麼疼你。”這一刻,陳老三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孩子要不是個傻的多好。
他蹲下身問:“橘子咋賣?”
老太太伸出五根手指:“五分錢一個。”
“這麼貴,都跟雞蛋一個價了。”陳老三有點舍不得。
老太太說:“我們家樹上的橘子又大又甜,你看誰家的有我們的家的好?”
不遠處也有兩個賣橘子的,但那橘子明顯比她的小,賣相也不好,也要三分錢一個。
這年月果樹少,水果是個稀罕物,城裡人都很少吃,更彆提他們鄉下人了,價格自然也就不便宜。
陳老三心一橫,反正就這一次,一毛就一毛吧。他掏錢選了兩個大橘子給陳福香。
陳福香接過橘子,有種幸福從天而降的感覺,瘦巴巴的小臉樂開了花:“爸,你真好。我要告訴哥,這是你給我們買的橘子。”
陳老三看著女兒天真快樂滿足的笑容和依賴的眼神,心裡難得的良心發現,竟升起了一絲愧疚感和猶豫。
但這絲猶豫就像吹風拂過水麵,除了在當時激起一絲漣漪外,並不能令陳老三改變主意。
他怕自己心軟,索性不再看女兒的臉,扭頭就走,把陳福香領到東風公社的衛生院門口,然後說:“我進去上個廁所,你乖乖在這裡等我,不要過來啊,女孩子不能去男廁所。”
陳福香完全沒察覺到父親的險惡用心,乖巧地點了點頭:“好,不過今天好冷哦,爸,你快點啊。”
可能是因為父親給她買了橘子,陳福香明顯對陳老三親近了一些。
陳老三聽到這話,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遂即又扯開一個笑容:“嗯,我很快的。”
說完他大步走進了衛生院旁邊的廁所裡。
衛生院就是一排平房,廁所也就是在旁邊用磚頭搭了一間屋,挖了個坑,一左一右,分男女廁,門口用木板一擋,非常簡陋,也非常方便陳老三尿遁。
假模假樣地鑽進廁所後,他翻牆就爬出了廁所,繞到牆邊,探出頭望過去,隻見陳福香捧著兩個紅彤彤的橘子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寒風一吹,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的嘴唇都凍青了。
她忍不住開始在那小片地方走來走去,兩隻眼珠子卻一直盯著廁所這邊。又過了幾分鐘,她突然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抱著胳膊,眼巴巴地瞅著這邊,張了張嘴。
陳老三依稀辨認出她喊的是“爸爸”兩個字,眼睛頓時一熱,頭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這個孩子最信賴的父親,而他這個當爹的卻要親手拋棄她。
陳老三摸了一把淚,深深地看了陳福香一眼,心一橫,轉過身,埋著頭,大步往外走去,走著走著,他開始加快速度,起先是小跑,後來變成了狂奔,似乎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