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陽要建磚瓦房, 你咋沒跟我說呢?”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陳老三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梅芸芳斜了他一眼:“咋滴, 你還埋怨上我了?你覺得你那個好兒子會主動告訴我這事嗎?”
當然不可能,連他這個親爹都沒知會一聲,又怎麼會搭理後娘。
可想到今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陳老三就臊得慌:“你可以跟我說一聲的。”
他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去問是誰建房子了。
梅芸芳啪地一聲將肉摔在桌子上:“跟你說, 跟你說有什麼用?你能去問問你的好兒子,以前背著我們藏了多少錢嗎?我早就跟你說, 他不老實,一年到頭都在外麵忙活,肯定還藏了不少私房錢, 你總說我多想, 現在打臉了吧?”
陳老三無言以對, 默默地抽著煙,不說話。
梅芸芳猶不解氣,惱火地說:“建磚瓦房要一筆不少的錢,他說是外麵找人借的, 可誰會借這麼多錢給他?肯定是他偷偷攢的, 以前咱們沒分家,這些錢就是咱們大家的, 應該拿出來按照人頭分。”
陳老三垂著頭, 不吭聲。
梅芸芳看到他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樣子就來氣:“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兒子瞞著我們藏了這麼多私房錢, 還分走我們55塊, 你身為當家的就不管嗎?是打算餓死我們娘三嗎?”
怎麼管?他可不想再被押去公社關十天。那種關在一個小屋子裡,吃住都在裡麵,一天到晚都沒個人說話的日子他可真是過夠了。
陳老三還是不說話。
梅芸芳失望無比:“我就知道,你一直向著那狼崽子,可惜你向著他,他心裡可沒你這個當爹的,想想你的好兒子乾的好事吧,去公社告親爹……”
“夠了,要錢你自己去問他!”泥人也有三分脾氣,被梅芸芳戳中了痛腳,陳老三惱羞成怒,大吼了一聲。
梅芸芳被嚇了一跳,短暫的驚愕過後,她憤怒無比:“對著我這麼凶,你有本事凶你那好兒子去啊?天天在家裡對著婆娘凶,有什麼本事?老娘當初怎麼看上你這個沒用的窩囊廢,連兒子都管不住,非要跟你分家……”
啪!
響亮的一耳光打斷了梅芸芳的怒罵,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陳老三:“你竟然打我,你打我,陳老三,我不活了……”
“陳老三,你個沒良心的,我為了這個家起早貪黑,掏心掏肺,就說你兒子兩句,你就打我。你這麼護著他,你去跟他過啊,看他給不給你新房子住。你這麼不待見我們娘三,我們走就是……燕紅、小鵬,走,咱們回你們外婆家。”梅芸芳哭著跑進屋子裡收拾東西,還不忘帶上鎖糧食櫃子的鑰匙。
其實他們倆吵架的時候,陳燕紅在屋子裡就聽見了。
本來見她媽高高興興地去接人,她還以為能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沒想到,才平靜了這麼一會兒就被打破了。她媽看陳陽建磚瓦房眼紅了,但又害怕陳陽,不敢去要錢,就激陳老三。
可她媽也不想想,陳老三這個慫貨才被陳陽收拾了一頓,哪敢上門要錢啊。他要有父親的排麵,就不會被抓去公社了。
要是以往,她肯定要出來裝乖,扮演好女兒的角色,勸勸梅芸芳,哄哄陳老三。
但今天陳燕紅沒動,她怕自己出去會成為梅芸芳的下一個發泄對象。
她已經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還是沒躲過。陳燕紅無奈地站了起來,磨蹭了一會兒,等陳小鵬出來了,她才兩手空空地出去,連換洗的衣服都沒帶。
舅舅家人多,舅媽也不待見他們,回去也住不了兩晚的。也就梅芸芳總覺得那是她的娘家,是她的依靠,每次回去都要帶東西回去,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也要帶回去。
相比於她的沉默,小霸王陳小鵬就把不爽都寫在了臉上:“我不要去,我不想跟梅永亮一起睡,他老搶我東西……”
在家裡什麼都緊著他,去了外婆家就沒這待遇了,反而要排在表兄弟後麵,所以陳小鵬從小就很不喜歡去舅家。
被兒子這麼拆台,梅芸芳臉上無光,拿著東西凶巴巴地說:“那你就呆在這裡餓肚子吧。”
她抓起桌子上的肉就走。
看她把肉拿走了,陳小鵬愣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追了上去。雖然去了外婆家隻能喝點肉湯,但總比在家裡跟著他爸啃紅薯的強吧。
他從頭到尾連個眼神都沒給陳老三。
老婆兒子都走了,看著空落落的家,陳老三心裡很不是滋味,被放出來的欣喜蕩然無存,他什麼都不想做,躺到了床上,蓋著被子悶頭睡覺。
***
出村就一條路,梅芸芳領著兒女回娘家,不可避免地要路過陳陽的新家。
看著整齊堆在空地上的紅磚青瓦,梅芸芳心裡酸死了,又覺得丟臉,乾脆不看,低著頭,領著兒子女兒加快了腳步。
偏偏陳小鵬是個記吃不記打的,他瞅著熱火朝天的工地,豔羨不已:“咱們什麼時候也能住上磚瓦房啊?”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陳陽挑著磚塊迎麵走來。
梅芸芳氣不打一處,這個兒子,真是丟死人了,這話被陳陽聽到了,這會兒心裡還不知道多得意呢!
她扭頭狠狠剜了陳小鵬一記:“快點,磨磨蹭蹭,還想不想吃中午飯了?”
陳陽裝作沒看到他們,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挑著磚走過,到了建房子那兒,他放下磚塊,同村來幫忙的一個叔叔就說:“陳陽,你爸不是剛放回來嗎?你後媽拎著包這是要去哪兒啊?莫非跟你爸吵架了?”
“不知道。”陳陽能猜到一二,但他不關心,也不在意。他隻想快點建好房子,找人給福香做一張新的床,然後兄妹倆一起過一個好年。
至於陳老三他們一家,隻要他們不來招惹他和福香,他才懶得理他們。他們是好是壞,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見從他這兒套不出什麼八卦,那大叔笑了笑,又把話頭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人多力量大,忙了一天,就把地基挖好了。
這個時候建房子鋼筋是彆指望了,地基下麵隻能填充碎石頭,大家收了工,見天還沒完全黑透,陳陽又挑著籮筐到處去撿石頭,直忙到天黑看不見了,他才回家。
保管室,陳福香已經做好了飯,看到陳陽渾身是汗的回來,她指了指陶罐說:“哥哥,我燒了熱水,你先洗把臉。”
“誒,福香肚子餓了就先吃,不用等哥哥。”陳陽拿著盆倒了水,簡單地擦了擦。
回到木板拚成的小飯桌前,陳福香已將把飯菜端上了桌,南瓜飯,還有一個素炒大白菜,一顆煮雞蛋。
上次路叔給的煮雞蛋已經吃完了,這隻是他們家養的雞下的,今天就隻下了一個。
陳陽把雞蛋推到了陳福香麵前:“你吃,哥哥不喜歡吃雞蛋。”
“哥哥騙人,沒有人不喜歡吃雞蛋。”陳福香已經沒那麼好騙了,她把雞蛋塞到了陳陽手裡,“哥哥乾活累,哥哥吃,福香不想吃。”
“傻瓜,你才說了沒人會不喜歡吃雞蛋的。哥哥不吃,哥哥看福香吃就很開心。”陳陽摸著她的頭,滿滿的感動。要是還在以前那個家啊,這雞蛋哪有推了推去的,他們兄妹倆連雞蛋殼都見不著。
陳福香握著雞蛋,剝了殼,掰開,遞了一半給他:“那咱們一起吃,哥哥不吃,我也不吃。”
陳陽拗不過她,接過了雞蛋,咬了一口,明明不是甜的,但他卻覺得嘴裡、心裡都甜極了,跟喝了蜜一樣。
見他吃完了,陳福香才吞下最後一口雞蛋,笑眯眯地說:“哥哥,咱們家的雞明天就會下兩個雞蛋,這樣就能你一個,我一個了。”
陳陽覺得自家妹妹在說傻話,沒放在心上,隨口應付了一句:“嗯,福香把雞養得很好,它們肯定會下蛋的。”
“我今天去地裡拔雜草回來喂它們了。”說到這裡,陳福香記起了另外一件時,“哥哥,四奶奶讓我去挖點他們家地裡的蘿卜種,你喜歡吃蘿卜嗎?”
能填飽肚子就行,陳陽不挑食:“可以啊,四奶奶家的蘿卜已經有半個拳頭大了,移栽過去,很快就能吃了。”
他們的自留地裡隻種了土豆,可沒個三四個月,彆想吃,還是得種一些成長周期短的綠葉菜。
“我明晚早點收工,咱們再種點菠菜吧。”陳陽見過彆人種菠菜,這個最簡單了,挖好地,撒點種子,澆上水就可以了。而且菠菜長得快,年前就可以吃了。
這頓飯兄妹倆一直在討論種菜的事,最後決定再種一點包菜和萵筍。這兩種菜一般都是先撒種子,等種子長到巴掌大再移植,陳陽打算回頭看看村裡誰家撒多了,有種不完的苗要一些回來。
吃過飯,陳福香又把陳陽趕到了桌子旁,將書和本子拿了出來。
陳陽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乾活,而且乾的都是重體力活,已經很累了,他隻想躺到床上睡覺。
“福香,今天哥哥很累,能休息一天嗎?”陳陽半開玩笑地跟她商量。
陳福香不答應:“哥哥,你今天不想學,明天也會想休息的。哥哥累了,我給你捶捶肩。”
“不用,不用,你去玩吧,哥哥開玩笑的。”陳陽隻得坐到了桌子邊。
陳福香沒答應,她拿出書,指著昨天讀過的那一頁說:“哥哥先複習一遍昨天學的,向上說,不複習就會忘記。然後你寫字,我幫你捶肩。”
說完,她就站到了他背後,兩隻小手握成拳,輕輕地打在他的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又改為捏。
這力道跟小貓爪輕拍一下差不多,陳陽搖搖頭,索性也不管她了,低頭練字。
專心地練完一頁字後,陳陽抬頭,發現自己現在格外精神,一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可能年輕就是體力好吧。陳陽來了精神,對陳福香說:“哥不累了,彆捶了,來教我下一課的字吧,我覺得你現在教什麼我都能很快就記住。”
“好啊。”他肯主動學習,陳福香很開心,坐到旁邊,翻到下一頁,指著上麵的字,開始一句一句地教他。
很快,安靜的保管室裡就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
陳大根從他兄弟家回來,路過保管室,聽到兄妹倆一前一後的讀書聲,嘖嘖感歎:“年輕就是好,乾了一天的活,這陳陽還有精力教福香念書,難怪福香這孩子越來越聰明了。”
看來多讀書沒錯,回頭讓小兒子還有兩個孫子也要好好念書。
***
因為前一天太累,陳陽這一覺睡到天亮。
他起床推開門出去的時候,屋外臨時壘的灶上已經煮上了紅薯粥,旁邊的陶罐裡還溫著熱水。
冬天廢柴火,看來他還得尋個時間去山上多弄點柴,不然等開春忙起來,就沒時間了。
陳陽漱口洗了臉,卻沒看到妹妹,他在院子裡喊了兩聲:“福香,福香……”
人呢?大清早,飯也沒吃,去哪兒了?
陳陽走出保管室的院子,轉過拐角就看到陳福香領著家裡的那兩隻雞在四奶奶家的菜地裡轉悠。
他立即走了過去:“福香,乾什麼呢?把雞趕回去,彆讓它們吃了四奶奶家種的菜。”
“哥哥,母雞隻找蟲子吃,不會吃四奶奶家的菜。”陳福香兩隻手托著下巴,站在菜地邊,頭也不回地說。
大冬天的,蟲子死的死,沒死的也都藏起來了,上哪兒找蟲子吃去?他的傻妹妹啊。
陳陽走過去,打算好好跟她講講蟲子是怎麼繁殖,又是在什麼時間出沒的。
誰料他走到地邊,剛好一隻母雞竄到他麵前,嘴巴在地麵上啄了啄,爪子也跟著刨了幾下,刨出一個坑,然後下麵還真藏著一隻黑乎乎的蟲子。母雞嘴巴一張,就把蟲子給吞了進去,接著雞屁股一扭,又跑到一棵蘿卜下麵刨了刨,很快又找到一隻蟲子。
從頭到尾,這隻母雞就沒啄過一片蘿卜葉子。
陳陽看傻了眼,莫非這母雞還真成了精不成?
可要是這樣,家家戶戶乾嘛還弄籬笆,將自留地圍起來。防的不就是這些什麼都吃的畜生嗎?
他不信邪地又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兩隻母雞還真的就沒吃過任何的莊稼,也沒踩到幼苗,隻是在地裡刨蟲子吃。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不過自家的母雞這麼聰明,知道自己找蟲子吃,可是天大的好事。一來,清除了地裡的蟲子,莊稼少受害,二來省了糧食,多吃蟲子,母雞還會更愛下蛋,下的蛋也比吃糧食的更大。
“福香,回頭把母雞也趕到咱們地裡刨蟲子吃。”陳陽樂嗬嗬地說。
陳福香點頭:“好。”
她站了起來,衝兩隻吃得雞菌子鼓鼓囊囊的母雞招了招手:“走啦,回家了,咕咕。”
喚了兩聲,母雞馬上蹦了過來,圍著她轉。
陳陽見了直樂:“它們倒是跟你親近,看來這幾天你沒少喂它們吃的。”
鄉下的雞鴨就是這樣,經常喂它們的主人一喚,它們就飛快地撲過來了。不過那一般都是餓肚子的時候,這兩隻雞不餓也跟福香這麼親近,看來福香真的很招惹小動物喜歡。
陳陽沒多想,趕緊帶著妹子回家吃飯,飯還沒吃完,兩隻母雞就在窩裡“咯咯咯”地叫了。
陳福香立即放下飯碗,跑了過去,撿起兩隻雞蛋,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哥哥,雞下蛋了。”
還真的下了兩隻雞蛋。陳陽詫異地看了陳福香一眼,很快又收起眼底的驚訝,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還真被你說中了,看來母雞吃了蟲子就是愛下蛋。中午哥哥早點回來,給你蒸個雞蛋吃。”
“哥哥不吃嗎?”陳福香小心翼翼地把雞蛋放進了籃子裡,回頭說,“那我也不吃。”
陳陽哭笑不得,誰家的年輕人天天一個雞蛋的。雞蛋可是要賣了,回頭買鹽巴、洋火、柴油、針線等日用品補貼家用的。
“好,哥哥也吃。”
不就五分錢嗎?他再想辦法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