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 陳福香又跟著陳向上去摸魚了。
不過他們上午呆的那塊“風水寶地”已經被人占了, 兩人沿著溝渠, 重新找了地方安置魚簍。
弄好後,陳向上照樣下河摸魚。
下午的魚似乎比上午多,前麵不時地傳來驚呼聲。有個小孩竟然還逮著了一條巴掌寬的魚,看得陳向上很是眼熱, 爬上岸說:“福香,你在這兒看著魚簍, 我去前麵瞅瞅。”
他跑到前麵一塊人稍微少些地方,跳了下去,可摸了半天, 也隻摸到一條兩指寬的小魚。
最後還是魚簍大豐收, 收了三次, 總共抓到了12條魚,3條泥鰍,2條鱔魚。
而且第三次竟然還抓到了一條四指寬的大鰱魚,有一斤多, 把陳向上樂得合不攏嘴。
這下連陳大牛都酸了:“向上, 你這是什麼運氣啊!”
他們在前麵都沒抓到,反而讓他在後麵撿了漏, 真是邪門。
“向上今年運氣太好了。”
“沒辦法, 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陳向上樂嗬嗬地接受了孩子們羨慕的目光, 再次慶幸自己拉上了福香。
他提起水桶提前收工:“走了, 福香, 回家讓奶奶給我們做魚吃。”
陳福香拿起空魚簍跟在後麵。
看到兩人離去的背影,陳大牛撓了撓頭:“向上什麼時候跟這個傻子那麼好了?”
“是啊,傻子什麼都不做,他還分魚給她呢。早知道早上我也去找向上。”
“這算什麼,今天中午,傻子和她哥還去向上家吃的午飯呢。他奶奶做的酸菜魚,可香了,我從他們家屋後走過,都聞到了香味。”
“這傻子還真是走運,晚上又有魚吃。”
……
今天就數他們倆抓的魚最大,大家羨慕不已,七嘴八舌地討論。
這話當天傍晚就傳到了梅芸芳耳朵裡。
梅芸芳娘家就在隔壁村,跟榆樹村相鄰,鄉下沒什麼娛樂活動,放水捕魚是大事,鄰村的孩子有時候也會去看熱鬨,運氣好還能撿一兩條魚回家。
這幾個孩子看完熱鬨,回去路上就開始討論誰抓的魚最多,最後不可避免地提起了陳向上和陳福香,都說他們倆運氣太好了。
梅芸芳弟妹江小紅在地裡聽到這話,當時就記在了心裡,回家時,正好看到陳小鵬跟她兒子梅永亮搶木陀螺,打了起來。梅永亮年紀小,打不過,哭了。
江小紅心疼極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梅芸芳這個一吵架就回娘家的大姑姐,這下更不高興了。把菜放在灶房後,出來她就皮笑肉不笑地對梅芸芳說:“大姐,聽說你們村的水塘今天開始放水啦,你們家那個傻子摸了好多魚呢,你要再不回去啊,就錯過了。”
梅芸芳聽出來了,這個弟妹是明晃晃地趕她走。
她回娘家又不是空著手,還拎半斤肉和六個雞蛋,中午吃肉的時候,弟妹不還高高興興的,這吃完就不認賬了,哪有這道理。
不過這會兒她更關心另一件事:“你搞錯了吧,那傻子還能抓到魚?”
“沒錯,聽說還抓到了一斤多一條的呢,可肥了,今晚他們要吃痛快了。”江小紅故意刺激梅芸芳。
梅芸芳確實心動了。但陳老三還沒來接她,向她認錯賠禮,她可不能自己灰溜溜地回去。
陳老三上午竟然敢跟她動手,不治治他這脾氣,以後他還不得翻天了。
她也不怕陳老三不妥協。走的時候,她特意把家裡裝糧食的櫃子鎖了起來,鑰匙也帶走了,陳老三吃兩天水煮紅薯和水煮南瓜,自然就知道她的好了。
她能忍住,但陳小鵬一聽放水摸魚,還有魚吃,哪還忍得住。正好,他早就不想在外婆家了,當即丟下陀螺,跑了過來,拉著梅芸芳說:“媽,我也想摸魚,明天我去給你摸幾條大魚,咱們回家吧!”
這個蠢兒子,又來拆她的台。
瞪了他一眼,梅芸芳沒好氣地說:“那你自己回啊。”往年也沒看你摸到多少魚。
陳小鵬悻悻然地閉上了嘴。他媽不回去,誰給他洗衣做飯?他爸做飯難吃死了,關鍵是家裡的大米白麵豬油和雞蛋都被他媽鎖起來了。
彆看梅芸芳嘴上說得不在意。其實她心裡可急了。
放水捕魚,一年就一次,不但能分魚,還能分錢。往年這個錢,陳老三都是左手接過,右手就給她了。錢放在陳老三手裡她可不放心,萬一他拿去打酒喝了怎麼辦?
再等等吧,實在不行,就在捕魚那天回去。
隻是便宜了陳福香,那死丫頭還真是走運,跟著陳向上抓了不少魚。
要是沒分家就好了,這些魚都是她的。
不止在娘家的梅芸芳聽說陳福香他們抓了不少魚吃驚,就連陳陽下工回來,看到水桶裡養的魚也吃了一驚。
“怎麼這麼多?”水桶裡整整有8條魚,最肥的一條四指寬,剩下的都是兩三指寬的,都不算很小,算起來應該有兩三斤魚。就是前些年,他下水也沒摸到過這麼多。
陳陽越想越覺得不對:“是不是向上的魚還沒分?”
陳福香搖頭:“沒啊,他的分走了。他要了4條魚,3條泥鰍,2條黃鱔,中午的那條黃鱔也給他了。”
“摸這麼多,向上還真是厲害。”陳陽感歎。
陳福香聽了不大高興:“才不是向上摸的呢,是它們自己跑進我的魚簍裡的。”
“你說這些都是魚簍裡抓起來的?”陳陽蹙眉,指著水桶裡的魚問道。
陳福香指了指倒數第二小的那條魚,說:“這條是向上摸的,剩下的全都是魚簍抓的。”
陳陽也是摸過魚的,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那麼多孩子摸魚,溝渠旁邊都是魚簍,一天能網住三兩條小魚就不錯了,哪有一下午抓這麼多的?其中還有一條一斤多。
“上午的魚也都是從魚簍裡抓起來的嗎?”
陳福香點頭。
陳陽想起栗子跟自家妹妹的親近,還有她上山就會逮到野物這種神奇的體質,什麼都明白了。難怪向上會跑來叫她呢,看樣子他也察覺了。
對陳向上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陳陽還是比較信任的。而且這個事也隻是他們的猜測,並無實質性的證據,陳陽倒不是太擔心。
但凡事過猶不及,彆人忙活半天就抓兩三天小魚,他們拿魚簍往水裡一丟,過一會兒就能抓好幾條,這讓彆人怎麼想?
若是這特殊在他身上也就罷了,可牽涉到陳福香,陳陽覺得還是低調點的好。他並不想自己的妹妹在村子裡出風頭,太過惹眼。
所以幾秒的時間,他心裡就有了決斷。
“福香,我問田嬸要了些萵筍秧回來,哥哥要建房子,沒時間,你明天幫我種上好不好?”陳陽給她找了個事情做。
陳福香一聽能幫哥哥的忙,自然很樂意:“可是我跟向上約好了,明天早點去水塘邊占個好位置,哥哥,萵筍能不能後天種啊?”
“不行,萵筍秧已經從地裡□□了,不及時種上,它們會死的,向上那兒,我去替你說,他明天也不去摸魚了。”陳陽笑道。
福香不去,陳向上也不能去了。否則,他自己一個人去卻沒有魚,旁人會懷疑的。
陳陽委婉地跟他說了這個事後。
陳向上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也行,福香不去我也抓不了這麼多,那我也不去了,明天跟福香一塊兒種菜吧。”
“那就謝謝你了。”陳陽也以前也經常幫四奶奶挑水。
辭彆了陳向上,陳陽回到保管室,陳福香已經做好了飯,大鐵鍋燜的南瓜飯,下麵的南瓜鍋巴金黃金黃的,又香又甜,很是不錯。她還按照四奶奶教的辦法,煮了白蘿卜魚湯。
兄妹倆端著乳白色的一盆魚湯進屋,陳老三在竹子後麵見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已經連吃了兩頓水煮紅薯了。
分了家,這兩個孩子的生活真是越過越好了,好得他這個活了四十歲的人都羨慕。
陳老三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就像找虐般,第二天早上,他又悄悄跑到保管室這邊,然後發現陳福香他們的早飯也不錯,玉米薄餅,紅薯粥,還一人一個煮雞蛋。
看到雞蛋,陳老三覺得自己滿嘴都是紅薯味了,心裡更是惆悵。他當初要是沒丟福香,是不是也能這麼跟著兒子、女兒過日子?
陳老三有心想挽回,緩和跟兩個子女的關係。
不過他琢磨了半天,陳陽那裡都無從下手,因為他一整天都在新房子那裡乾活,旁邊有十幾個男人,都是認識的。陳老三拉不下這張臉去貼陳陽的冷屁股,更怕兒子當著那些人的麵不給他麵子。
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陳福香這個女兒更容易打動一些。
正好,今天陳福香落了單,吃過飯她就去種萵筍了。
剛挖了兩排坑,陳福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她扭頭一看,見是陳老三,頓時瞪大了眼睛,將鋤頭擋在麵前:“你來乾什麼?”
陳老三搓了搓手,討好地說:“福香,種菜呢,爸幫你種,你歇會兒!”
說著他就要去拿陳福香手裡的鋤頭。
但有過被拋棄在東風公社的經曆,陳福香哪還會相信他,鋤頭一甩,攔在麵前:“不用,我自己會。”
差點被鋤頭砸到腳,陳老三嚇得後退了一步,小聲說:“福香,爸沒有壞心的。爸就是想替你們做點什麼,你要喜歡挖坑,那我給你澆水。”
說完,他就跑了。
不一會兒就挑了一桶糞水過來。
陳福香傻眼,還以為他隻是說說,哪曉得來真的。
她瞪著他:“不用,我哥會澆水,不要你。”
“你哥忙著建房子呢,很辛苦,這點事就讓爸給來做吧。”陳老三這次倒是很體貼兒子。
但陳福香根本不吃他這一套,鋤頭一推,撞過去,糞桶一傾,裡麵的水潑出來,撒了陳老三一身。
渾身又冷又臭烘烘的,陳老三的好脾氣也沒了:“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我好心來幫你澆水……”
“誰讓你好心了!”陳陽大步過來,後麵還跟著陳向上。
他跑到地裡,先檢查了一下妹妹,見她沒受到傷害,這才把她拉到後麵,然後盯著陳老三,冷漠地說:“我們已經分家了,不需要你幫忙。過去我們還小,需要父親庇佑愛護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我們長大了,不需要了,你來做這些多餘的事又有什麼意思呢?”
陳老三被他說得臉紅,訕訕地說:“陽陽,爸,沒有其他意思,爸,爸就是想幫你們做點什麼!”
陳陽毫不客氣地扯下了他的這層遮羞布:“你真的是為了我們嗎?你是為了你自己。如果分了家,我跟福香吃了上頓沒下頓,衣不蔽體,隨時都可能賴上你,問你要飯吃。你還會想幫我們做點什麼嗎?”
“陽陽,你怎麼這麼說,我,我是你們的爸……”陳老三弱弱地解釋。
陳陽不想聽他這些虛偽的話,直接打斷了他:“你要有這份心,還會丟福香嗎?彆把一切都推到梅芸芳身上,其實你心裡也嫌棄她,嫌她是個傻的,不能下地乾活掙工分,也不能嫁人賺彩禮。不然不會梅芸芳稍微一吹耳邊風,你就心動了。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現在不外乎是見我跟福香分了家還沒餓死,日子也還過得去,所以才起了跟我們緩和關係的心思。”
“沒這個必要。我承認,我是你兒子,天生的血緣關係改變不了。你生了我,該養你的我不推辭,等你年紀大了,掙不了工分,我會按照村裡其他人家養老的標準,一年該孝敬你多少糧食就多少,一斤都不會少你的,其他就不必了。”
“至於福香,姑娘家沒有給父母養老的責任,再說你從小也沒指望過她,以後也就彆再找她了。如果你再來找福香,那我以後也不會給你養老。”
陳陽的這番話說得很平靜,但陳老三知道他是認真的。
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都被他看得透透的,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了出來,陳老三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知道,他要是再不走,以後陳陽恐怕真的不會管他了。這個兒子有多心狠,他比誰都清楚。
陳老三垂下了頭,頂著四周鄙夷的視線,飛快地走了,連糞桶和扁擔都忘了。
他還沒走遠,旁邊就有村民替陳陽鳴不平:“你爸從小就沒怎麼管過你,你還給他養老,陽陽,也就你這麼厚道!”
陳陽笑笑,無奈地歎了口氣:“誰讓他是我爸。”
其實陳陽心裡很不以為意,陳老三才四十來歲,還能再乾二十年呢,誰知道二十年後是什麼情況。說句難聽的,陳老三還能不能活二十年都不知道呢,養老什麼的,現在也就一句空話。
他要真說不管陳老三了,這些人恐怕又要覺得他太過於絕情了。用一句空話換個好名聲和清淨的日子,他又何樂而不為。相信他今天已經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了,陳老三應該不會再對他抱有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