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你想掙錢?”陳向上詫異地看著陳福香, “陽哥知道嗎?”
錢可不好掙, 在地裡忙活一整年,要是這一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在過年大家還能分幾塊錢。要是遇到乾旱暴雨等天災年, 肚子都填不飽,那就什麼都彆想。農民也隻有養兩三隻雞, 賣點雞蛋湊個鹽巴洋火錢。
陳福香抿唇:“哥哥不知道,你彆告訴他。”
“為什麼?對了,你怎麼想到要掙錢了?”陳向上實在有點鬨不明白, 小夥伴最近在想什麼。
陳福香咬了咬唇:“我想掙錢給哥哥買張床。”
那天小年哥哥帶她去新房子, 她的房間已經收拾出來了, 床、梳妝台、衣櫃都弄好了,牆壁也被貼上了一層報紙,整潔寬敞。
反觀哥哥的房間,裡麵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連床都沒有。
她問起時, 哥哥說,快過年了, 沒時間弄, 回頭把現在住的那張弄過去, 將就一陣, 反正過完年天氣就暖和了, 睡地上都沒事。等忙完了,明年再買床。
其實哪是沒時間啊,分明是沒錢了。前兩天,哥哥回來得比較晚,陳福香出去找他,在保管室外碰到他跟大根叔說話,才知道,為了給建房子的師傅們結賬,他還向大根叔借了十塊錢,說明年再還。
“所以你就想掙錢給陽哥買張床?”陳向上明白了緣由。
陳福香點頭。
陳向上問:“那你知道一張床多少錢嗎?”
陳福香搖頭,她也不清楚。
陳向上老成地歎了口氣:“鄉下一般都是自己提供木料,再找木匠師傅做床、衣櫃、五鬥櫥之類的。其實工錢不貴,頂多就幾塊錢,麻煩的是木料。”
“木頭嗎?這個找我啊,我知道山上有好多結實的大樹。”陳福香興奮了,她可是在後山呆了一千多年,雖然沒出過平安寺那半畝地,但她有栗子這種順風耳啊,要找到一棵合適的樹還不容易嗎?
陳向上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山上的樹能隨便砍嗎?那是集體的,得找大隊買下來,得到允許才能砍。”
還要這麼麻煩啊。她隻是想砍一棵大樹給哥哥做張床而已。
“而且那麼粗的樹,你得找幾個人幫忙抬下來吧?你說這個事還能瞞住陽哥嗎?”陳向上攤攤手問。
陳福香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搖頭。
陳向上拍了拍她:“所以啊,這個事,你就彆操心了,陽哥自己會有安排的,你隻要跟我好好玩就行了。”
他說了這麼多其實也就是為了打消小夥伴這不切實際的念頭。買床這麼大的事,哪是他們這些小孩子能操心的呢!
“那我掙錢,掙了錢給哥哥,讓他找師傅做床。”陳福香想起自己第一次出門就掙了錢那事了。
可是這次身邊隻有陳向上這個小屁孩,她就是在山上抓到了野山羊也賣不出去啊。哎,要是路叔在就好了,路叔肯定有辦法。
陳向上總感覺她這目光不對,像是在嫌棄他。
“喂,你這是什麼眼神?算了,你不跟我去玩,那就去陪我奶奶繡鞋墊吧,你不是想掙錢嗎?那個也可以賣錢。”
“真的嗎?”陳福香興奮地站了起來,得到肯定答案後,她立即拔腿跑進了院子裡。
今天天氣好,四奶奶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裡,手裡的鞋墊繡了一半了。陳福香湊過去,發現她繡的是一朵牡丹,花.蕊嬌豔,葉子碧綠,枝頭上還湊著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惟妙惟肖。
“四奶奶,你繡得真好看。”陳福香由衷地讚歎。
四奶奶笑看了她一眼:“你怎麼沒跟向上一塊兒去玩?”
陳福香乖乖坐在她旁邊說:“不想玩。四奶奶,你這雙鞋墊是繡來賣的嗎?能賣多少錢啊?”
四奶奶嘴角的皺紋緩緩伸展開,耐心地給她解釋:“這個一毛錢一雙,都是供銷社收上去,再賣給城裡人的。”
彆看一毛錢不少,但繡一雙鞋墊得花兩三天,還得自己出針線。
陳福香掰著指頭算了算,一毛啊,好少,不過也比沒有強了。暫時沒找到掙錢門路的陳福香眼巴巴地瞅著四奶奶說:“我幫你繡吧!”
“這個不是納鞋底,比較複雜,福香去玩吧。”四奶奶覺得這個費時費力的手工活不大適合她,也不想把天真爛漫活潑的小姑娘拘在身邊,一坐就是一天。
陳福香不走,拽著四奶奶的袖子:“你就讓我試試嘛,我會的,這個挺簡單的。”
她還真不是吹牛。
不知哪一年戰亂,寺裡香客銳減,沒了香油錢,尼姑們的生活非常艱難,繡工好的師傅就領著弟子繡花賣錢。當時山上的生活太枯燥太無聊了,她湊熱鬨也跟著學了一陣子。
後來又跟一些來寺裡客居的香客學了些。不過寺裡的香客都是來暫住一陣子,每個人的繡法也不一樣,呆的時間也不久,往往她隻學了個皮毛,她們就下山了。
不過應付鞋墊這種小事應該不難。
看四奶奶繡,陳福香手有點癢。她以前隻是用香火搓成條繡著玩,還沒真正地碰過針線呢。
她長得可愛,睜著一雙小鹿般澄淨般的眼睛軟軟地哀求自己,真的讓人很難拒絕。四奶奶就拒絕不了。
從籃子裡拿出一雙純白的鞋墊遞給了陳福香,四奶奶說:“陽陽還沒鞋墊,你給他繡一雙吧。”
她繡的是要拿到供銷社賣錢的,繡壞了可不行。正好陳陽還沒鞋墊,她還說什麼時候做兩雙送給他,剛好他妹子沒事乾,讓他妹繡吧,繡得不好看也沒事,他還能嫌棄自家妹子不成?
一聽說是給哥哥繡的,陳福香來了精神,她接過鞋墊,放在膝蓋上,看了一會兒四奶奶的動作,這才穿針引線,然後拿起穿了白線的針戳進了鞋墊裡。
四奶奶抬頭看了一眼,搖搖頭,鞋墊是白的,她拿的線也是白的,這能繡出什麼花樣啊?
算了,反正是墊在鞋底的,旁人也看不到,就由她去吧。
祖孫倆沐浴在溫暖的冬陽,安靜地繡著鞋墊,頭頂不時地掠過一兩隻小鳥,格外的溫馨寧靜。
將半隻鞋墊快繡完了,四奶奶抬起手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說:“福香啊,你已經繡了蠻久了,休息一會兒吧,彆弄壞了眼睛,你……這是你繡的?”
四奶奶激動地拿過了她手上的鞋墊,盯著看了許久,越看越激動:“福香,你這是第一次繡鞋墊嗎?”
鞋墊上一隻白色帶翅膀的老虎氣勢驚人,乍一看,像隻活生生的老虎站在懸崖邊,對月嘶吼,氣勢磅礴。更讓人吃驚的是它那對眼睛,黑得發亮,活靈活現的,仿若有金色掠過,再仔細一看又沒了。
再看針腳,細密緊實,線條明快。更讓四奶奶驚訝的是,她才繡了半隻鞋墊,陳福香這隻鞋墊已經快繡完了。
“對啊,四奶奶,我就跟你說,我會吧。”陳福香亮著一對白森森的小虎牙,笑得那個開心。
四奶奶愛不釋手地摸著鞋墊上的老虎,很是感歎,沒想到福香還能有這技藝,這要是擱在她年輕那會兒,都能去繡鋪裡做繡娘或者去大戶人家當小姐們的繡藝師傅。
“福香真的學什麼都快。”四奶奶摸了摸她的頭,“可惜了,供銷社不能講價,你繡這麼好,也隻能賣一毛錢一雙。”
陳福香立即搖頭:“不賣的,四奶奶你不是說,讓我給哥哥繡鞋墊嗎?這是我特意給哥哥做的。”
她在這隻白虎的兩隻眼睛裡特意加入了香火願力,具有辟邪、祈豐,懲惡揚善之功。
現在都沒人燒香祈福了,她的香火願力用一點少一點,才不要賣給彆人呢!
四奶奶笑了:“我那不是不知道你這繡工這麼好嗎?”她是怕福香繡的賣不出去,才說給陳陽用。
但現在四奶奶捏著這個鞋墊,怎麼看怎麼喜歡,拿著就舍不得放手,她覺得這鞋墊一定會有人搶著買。可惜了,他們這是鄉下,大家都窮,而且家家戶戶的女人都會針線活,不然要是在城裡,福香光幫人繡鞋墊也能養活自己。
戀戀不舍地撫摸過白虎的眼睛,四奶奶彆開眼,把鞋墊還給了陳福香:“繡好這隻就收工,明天再繡另外一隻。”
“四奶奶,你也喜歡福香繡的鞋墊嗎?那改天福香也給你繡一雙,這雙不適合你。”陳福香笑眯眯地說。
四奶奶年紀大了,應該在鞋墊上繡隻烏龜,代表長壽。
四奶奶搖頭拒絕了:“四奶奶自己都會繡,你給你自己繡幾雙吧,還有你哥哥,男人乾活出汗多,得多備兩雙換洗。”
“好。”陳福香眉眼彎彎地答應了。
晚上回到家,她就邀功一般,掏出繡了一隻的鞋墊,遞給了陳陽:“哥哥,我繡的,四奶奶都說我繡得好,你喜歡嗎?”
陳陽不懂繡藝,但好不好看,還是能分辨得出來的。
他拿起這隻像藝術品一樣的鞋墊,詫異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學會這個了?”
他妹妹拿針也就最近一陣子,跟著四奶奶學做鞋子和縫補衣服開始,這才多久啊。
陳福香眨了眨眼,眉飛色舞地說:“今天啊,四奶奶說我繡得好,又繡得快,抓緊時間,一天能繡一雙,可以掙一毛錢呢!”
聞言,陳陽擰起了眉:“福香,咱們說好的,等過完元宵,你就去上學。以後彆天天繡這個了,傷眼睛。”
福香最近好不容易活潑聰明了一點,萬一天天關在家裡一門心思地繡鞋墊,又變傻了怎麼辦?
陳陽覺得,還是應該讓她接觸更多的人,上學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聽到“上學”兩個字,陳福香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哥哥,我不想去學校。”
自從上次在學校看了一場批.鬥,陳福香就對去學校有些抵觸。
陳陽也知道,最近這一年,學校的變化很多,上課時間也少了許多。但不管怎麼說,學校總還是能學到一些東西,也總有認真學習的同學,不能一竿子打死。
不然福香在家裡做什麼?現在農閒,向上還能跟她玩玩,等開了春,上工了,向上也要下地,村子裡的孩子,要麼上學,要麼就在家裡帶娃操持家務或者下地掙工分。她一個人在家也是無聊。
但見提起上學,她就沒精神,陳陽也沒逼她:“等年後再說吧。不過福香要想教哥哥,那你得學很多東西才成,不然,等字認完了,你打算教哥哥什麼呢?”
說完這番話,陳陽也沒再給她壓力,轉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明天我不在家,中午你自己按時做飯吃,要是一個人不想做,就拿著糧食去四奶奶家,她明天也一個人,你過去有個伴兒。”
“你要去哪裡,向上也要去嗎?”陳福香追問。
陳陽沒瞞她:“咱們不是說好了要請大根叔、四奶奶還有五爺爺他們去新房子吃飯嗎?沒點硬菜怎麼行,我跟建永他們約好了,明天上山看能不能弄點野物。”
這隻是其一,另外陳陽還想看能不能多打點野物,弄到城裡換點錢。
這次建磚瓦房不但把家裡的積蓄花得差不多了,還欠了一點外債,另外過完年福香上學也需要錢。所以陳陽想趁著年底城裡人手頭寬裕,對肉需求量很高的時間,賺一點,補貼家用。
不過後一個原因,說出來到底不合時宜,傳出去容易招惹麻煩,因而他沒提。
聽說要上山打獵,陳福香來了精神:“哥哥,我也要去。”
“說什麼傻話呢,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跟著我們上山很辛苦的。在家乖乖等哥哥就行了。”陳陽哪舍得妹妹吃苦。他們可是約好了天不亮就山上,最早也得下午才下山,要是不走運,進入了深山,可能得在山裡過一夜,明天才能回來。
陳福香倔強地仰起頭:“向上都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我去山上可比他有用多了,帶上我,你們肯定能打到很多獵物的,哥哥你相信我。”
大丘山那就是她的後花園。
陳陽輕撫著她的頭發:“傻丫頭,哥哥知道帶你有用,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不能帶你。以後這些話不許說了,聽見沒。”
“我隻是跟哥哥說。”陳福香不高興地嘀咕。
陳陽板著臉:“就是在哥哥麵前也不許再提。你提成了習慣,保不齊哪天在外麵不小心就說漏嘴了。福香,你聽著,咱們現在的生活越來越好了,哥哥上工分的糧食就夠咱們吃了,你不要做多餘的事。哥哥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咱們兄妹倆都平平安安的,知道嗎?”
陳福香察覺到他的擔憂和緊張,心軟了:“好,我不去嘛,那你把栗子帶上,栗子對山上可熟悉了,它會幫你抓獵物的。”
說著,她把栗子抓了過來,抱在懷裡,指著陳陽說:“栗子,明天哥哥他們要上山打獵,你跟著去,幫哥哥多抓一點獵物,表現好了,回頭給你吃肉。”
“一隻猴子吃什麼肉啊。”陳陽搖頭,抓住栗子,放到地上,“彆抱它了,你睡覺吧,我去做兩張餅,帶到山上吃。”
陳福香摸出今天撿的兩隻雞蛋,遞給了他:“那哥哥把雞蛋煮熟了帶上。”
“好,那明天福香的雞蛋哥哥吃了。”陳陽捏了捏妹妹的小臉,發現手感很好,綿軟軟的,細膩有彈性。不錯,分家一個多月,妹妹總算長了點肉了。
陳福香避開了他的爪子:“哎呀,哥哥不要捏人家的臉。人家不是小孩子了,對了,哥哥,你把我繡的鞋墊塞在鞋子裡吧,暖和,保平安。”
陳陽不舍得將這麼漂亮的鞋墊塞進鞋子裡。這可是妹妹的第一件繡品,他想珍藏起來做個紀念。
“不用了,天氣冷,不會出多少汗的。”陳陽拒絕。
陳福香巴巴地瞅著他:“哥哥是嫌棄福香的鞋墊繡得不好嗎?還是你覺得我繡得太慢了,隻繡了一隻,那我現在就繡,一會兒把另外一隻也繡好。”
繡一隻鞋墊得好幾個小時,再把另一隻也繡好,那今晚也彆想睡了。陳陽無奈,隻好妥協:“你真是來克我的,這下行了吧。”
他滿心不舍得地把鞋墊塞進了鞋子裡,這麼漂亮,踩在他腳板心下麵,還真是可惜。
***
次日,等陳福香起床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有了陳陽和栗子的蹤影。她吃過早飯,就拿著剩下的那隻鞋墊,跑去了四奶奶家,繼續繡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