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汩汩’,向東流淌。
兩岸路燈明亮,一輛輛車子在沿江路上亮著車燈行駛,天空繁星和弦月,倒映著大河,大河南岸桃花山莊後麵,群山逶迤,如同一頭頭奔騰的怪獸,——
黑夜掩蓋了太多的醜惡和汙穢,把世界裝扮成綴滿寶石的黑天鵝絨。
黑色的純淨和亮色的透明。
乘著酒勁兒,張順順著江水,朝著江心手腳並用的奮力遊去。
渾身暖融融的,充滿了蓬勃的力量。
在這個世界,還活著的人。
父親,母親,莫孩兒,這是他有限的幾個親人。
趙長安,是他唯一的兄弟。
還有那個全心全意精心嗬護,卻碎裂了的,定窯白瓷。
而在初八那天晚上,錢小勇擱在ktv包間茶幾上麵的那個手機,成為了張順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心病。
雖然結局完美,張順卻騙不了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黑暗世界。
那天晚上,他唯一的兄弟趙長安,眼看著就要落進夏武越和喬三這幫人設計的伏殺陷阱。
自己明明猜到了,卻不敢打出那個電話。
隻是把腦袋縮進烏龜殼裡,冷眼旁觀。
他如此怯懦,就是怕自己打出電話,萬一被夏武越這些人知道,就會砸碎自己最心愛的白瓷。
現在結果自己不打那個電話,白瓷卻依然碎了。
這枚白瓷,是他對人間僅存不多,最重要的美好寄托。
卻碎得徹底!
今晚張順一直撥打趙長安的手機,不是為了彆的什麼,就是為了跟他說一句話,九個字。
埋藏在他心裡很久,很久的九個字。
江水漸漸凶猛,‘汩汩,汩汩~’洶湧。
張順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少,手腳開始酸軟,身體漸漸感覺到了江水的寒冷。
‘小夥子,這個季節裡麵的水可冷得很。’
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那個嘴裡叼著煙的老女人,沒有騙他。
“早,咳咳,知道,咳,就不把鹵牛肉和酒,咳咳咳,丟進桃花江祭奠了。”
張順在奔流的江水裡,隨著水流載沉載浮,咳嗽著說笑。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其實沒啥笑點的笑話,他隻能一個人講,講給他自己一個人聽。
身上越來越冷,然而大腦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敏銳清晰。
這一刻,一生往事,電光火石。
千萬畫麵和片段,在張順的腦海裡麵波起波蕩。
最後,完全集中在幾次和趙長安的對話中。
“順子,跟我去明珠吧,浪奔浪流,萬裡濤濤江水永不休,咱們兄弟齊心協力,在明珠闖出一份大事業!”
“靠,你就去上個學而已,搞得你好像是要去明珠灘混社會一樣!老老實實的當你的大學生吧,我在這裡舒服得很;寧當雞頭不當牛尾巴,這話你沒聽過?”
“你個屁的雞頭,不過一個小馬仔而已,彆把自己拔得這麼高。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聽我的,山城不適合你,明珠才是你我兄弟大展手腳,成就一番超凡事業的廣闊天地。”
“呃~,彆拽詞了好不好,我靠,你想麻死我呀?不說了,喝酒,喝酒!”
“羨慕個屁!彆再在那山旮旯裡麵趴著當井底蛤蟆了,快來明珠哥帶你發財,讓你這個土炮見識見識大城市的漂亮姑娘。”
“兄弟,彆在山城鬼混了,來明珠,我保證你三年以內,至少身家百萬!”
“安子,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你麻,你特麼的自己都顧不得自己,這麼高尚,要當護國將軍麼?”
自從去年高考以後,自己從南邊回到山城,趙長安就一次一次不厭其煩的勸說自己去明珠。
莫非他已經看出了什麼?
張順又想到了夏武越現在還隻能躺著,那斷了的肋骨,貫穿的大腿,斷了的右臂。
隻覺得快意無比。
在這一刻,大腦分外清晰的他,突然就有了一種明悟。
夏武越和喬三的車禍,就是自己兄弟趙長安做得!
“兄弟,乾得漂亮!”
張順努力的遊著,一波一波的浪水不斷的把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