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才看向程氏,想將買雨來進府一事道了出來:“……娘,我聽雨來那意思,他四哥病的還挺嚴重的,不如就買他進府吧?”
雖說如今他要去北極觀念書,短時間內是不需要隨從的。
但來日他參加科舉時,身邊總是要有人跟著的,大戶人家采買奴仆不是用的時候再買,這般就太倉促了些。
特彆是關乎到貼身隨從,若鬨出什麼事,可是小命都保不住的,所以得提前觀察幾年。
程氏並未答應,也未拒絕,直道:“明日叫黃管事將人帶過來給我看看吧。”
小孩子總是見了旁人有什麼,自己就想有什麼。
蘇軾也是如此,聽聞這話就嚷嚷道:“娘,我也要!”
“我也要!”
程氏掃了他一眼,他就乖乖閉嘴,跟著蘇轍出來了。
也就安靜了那麼一會會的時間,等著蘇轍與蘇軾兄弟倆個重新回到屋子時,蘇轍又喋喋不休起來:“八郎,你還沒與我說你為何這麼早回來了!”
“可是城郊不好玩嘛?”
蘇轍:……
他這才將今日發生的事都道了出來。
彆看小小年紀的蘇軾是小宅男一枚,但對外頭的八卦還是很感興趣的,聽說蘇轍與程之才之間的事情後,不免好奇道:“八郎,你為何不喜歡大表哥?”
他雖厭棄程之元,但對程之才並不排斥。
要知道程之才大年初一前來拜年時還專程給他帶了兩盒子糕點。
一盒是芙蓉蓮子酥。
一盒是玫瑰酥餅。
芙蓉蓮子酥做成了芙蓉花的形狀,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裡頭的花芯則是用蓮子做的,不僅好看,更是好吃。
玫瑰酥餅更不用說,一口下去滿口酥香,內陷還有玫瑰蜜。
這樣的糕點,彆說眉州沒有,整個四川都少有。
原本蘇軾多多少少有些遷怒於程家的人的,可看在這盒子糕點的份上,就毫無原則原諒了程之才。
他雖貪吃,但還是將兩盒子糕點分成了好多份,各處都送了些。
一想到這兩盒糕點的滋味,他仍覺得意猶未儘:“我覺得大表哥好像也不錯,雖說他那弟弟不怎麼樣,但他卻很好,一點不像程家人。”
蘇家上下已對程之元等人是恨之入骨,如今對程家人最高褒獎就是“這人一點都不像程家人”。
蘇轍微微歎了口氣,無奈道:“六哥,你是因為他給你兩盒子糕點,所以才這樣說的吧?”
蘇軾羞赧點點頭:“當然,也有這個原因。”
“大表哥說了,等他下次從汴京回來再給我帶糕點了。”
蘇轍又是長長歎了口氣。
蘇軾不解道:“八郎,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怎麼老是歎氣?像老頭子似的。”
“不,我看翁翁歎氣都沒你多。”
“你是不是不喜歡大表哥?”
蘇
轍是半點都沒瞞著,點頭道:“是,六哥,你們真的覺得他是好人嗎?”
“若他是好人,為何之前沒親自去城郊施粥?為何程家的粥也就比清水好一點?”
“我知道,你肯定會說程家上下都是程大舅舅在當家,可為何我前腳去了城郊施粥,他就知道了?我看定是他擔心我盛名在外,有樣學樣!”
頓了頓,他更是道:“至於給那些流民熬藥,我看更是作秀而已。”
“隻要天氣嚴寒一日,隻要那些流民缺衣少食一日,那些藥喝了又有何用?”
“而且,依我看,就算是作秀,他也演不了幾日的。”
畢竟城郊粥棚無遮擋物,一陣陣風吹來就像刀子割肉似的。
蘇軾仔細一想,覺得這話也有幾分道理。
他不由好奇道:“……不過八郎,作秀是什麼意思?”
蘇轍笑道:“呃,作秀的意思就是裝模作樣吧!”
蘇軾向來是個好學的,頓時牢牢將這個詞兒記在了心中:“照你這樣說,大表哥好像的確不算什麼好人。”
不過下次他若送來糕點,我再收下,你不會生氣吧?
“八郎,一碼歸一碼,你不喜歡他,那我也就不喜歡他,但糕點卻是無辜的……”
蘇轍頓時是哭笑不得。
蘇軾更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話裡話外皆是憧憬汴京的生活,更憧憬汴京的糕點。
翌日一早,蘇轍還未出門,黃九就帶著雨來進府了。
程氏放下手中的事兒,見了雨來一麵,問起雨來家中有幾口人,可曾認識什麼字,可願意在蘇家當差之類的話……一番問話後就知道雨來這孩子不錯。
但就算如此,她也打算再觀察幾年。
到了最後,程氏便要春桃將蘇轍請過來。
蘇轍來了,蘇軾也跟著一起過來湊熱鬨。
程氏這才對著雨來敲打起來:“……蘇家很少做出苛責下人的事,你若對八郎忠心耿耿,我定不會虧待你,可若你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那就彆怪我翻臉無情。”
“方才你說你自願分文不取賣身進蘇家,沒這個道理,我給你兩貫錢吧。”
經方才一番話,雨來對程氏很是懼怕,連連磕頭道:“我不要錢,八少爺救了我哥哥,就算八少爺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都可以!”
程氏臉色這才和緩幾分。
蘇轍更是笑著道:“我要你上刀山下油鍋做什麼?”
“這兩貫錢你收下吧,就算你不用,你哥哥也是要抓藥吃的。”
雨來,不,應該說是如今已被改名為元寶的雨來這才收下。
既賣身為奴,從前的名字肯定是不能用的,這名字是蘇轍取的,除了他和元寶喜歡,大家都覺得很俗氣。
當蘇軾聽他家裡還有個哥哥時,是眼前一亮:“你哥哥今年幾歲?想不想也到我們家當差?”
“如今八郎身邊都有隨從了,我也想要一個。”
我與八郎是親兄弟,你和你哥哥也是親兄弟,正好正好!
小孩子都是如此,見到旁人有什麼,自己也想要什麼。
方才他見蘇轍有了隨從,若不是想著哥哥該有哥哥的樣子,定要將人搶過來的。
元寶一聽這話是眼前一喜,忙道:“我四哥四鴨從小沉穩,用我爹的話說,他雖然話不多,但想法很周全,可厲害啦!”
程氏索性便道:“如此正好,過幾日等著你四哥好了就叫他進府給我瞧一瞧。”
元寶連聲答應,喜滋滋跟著常嬤嬤下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裡,蘇轍依舊與蘇老太爺一起前去城郊施粥。
與他預想中一樣,程家的粥棚堅持了沒幾日,彆說薑湯和湯藥,那粥甚至比從前還清,人端著碗來,恨不得連人臉上的痦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蘇家的粥棚便熬了薑湯分給眾人,每人打薑湯時恨不得都要念叨一兩句蘇家皆是好人。
蘇轍自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早在當初程家給眾人提供稠粥時,大家雖覺得不敢相信,但更多的卻是高興。
眉州老百姓可是知道的,自程老太爺死後,那程家就是見錢眼開的商戶,要程家拿出幾個子兒來做善事,可彆殺了程浚的老子娘還要叫他難受。
可郊外的都是些流民,哪裡知曉這些事?瞧見程家施粥,是一窩蜂蜂擁而上。
到了晚上,這些人就上吐下瀉起來。
原來是如今米價貴,程家既想賺名聲又舍不得花銀子,所以買的都是些低價的陳米。
在程浚看來,這些流民都是賤民,連草皮都吃,吃點陳米怕什麼?
但他不知道的,黴米吃了可是會死人的。
所以翌日一早程之才再想來粥棚作秀時,那些流民是紛湧而上,找他算賬,若非有隨從在,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些流民手上。
其實就算沒有這件事,蘇轍想程之才的真麵目很快也會暴露於眾人跟前的。
他可是聽元寶說起過,說程之才與人施粥時不小心碰到流民的碗或手,皆會下意識皺皺眉頭。
一個人的言語能騙人。
一個人的行為能騙人。
但一個人的眼神卻是騙不了人的。
暫不提程之才一事,蘇轍足足在城郊忙到元宵節前一日這才作罷。
在元宵節這一日,蘇轍與蘇軾兄弟倆人見到了元寶的哥哥四鴨。
彆看四鴨的名字取的潦草,但人卻如元寶所言是個周全的性子,他一大早就跟在元寶身後進府一趟,鄭重給蘇轍磕了個頭:“……我聽元寶說起過您,若是沒有您,我早就不在了,就連元寶,隻怕也活不長的。”
“您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弟倆人定不會忘記。”
這話說完,他又拉著元寶一起給蘇轍鄭重磕了三個頭。
蘇轍見他言行有度,說起感激之言時是眼中含淚,隻覺得這人也還不錯。
蘇軾也是這般覺得的
,開口便道:“那你可願留在我身邊當差?”
“這樣你們兄弟倆人也有個伴。”
四鴨自是求之不得。
四鴨被改名為來福,與元寶一同在蘇家當起差來。
當日下午,蘇轍就陪著蘇軾前去將抄好的書送給書商,蘇軾手中的錢還沒捂熱乎呢,就還給了蘇轍。
故而等著蘇軾從書鋪出來時,是一聲接一聲歎氣。
蘇轍見狀,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不是說小孩子不能老是歎氣?這樣顯得老氣橫秋嗎?”
“正月裡都是在過年,你這樣,不好!”
蘇軾長長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我心裡苦,不歎氣實在難受!”
“就好像一個辛勤的農民辛辛苦苦在地裡忙活了一年,最後的收成全交了租的感覺!”
蘇轍覺得這話很是貼切,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像這等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彆人痛苦上的感受還真是不錯了。
他再次拍了拍蘇軾的肩膀道:“這樣吧,六哥,今日我請你吃一個肉夾饃,再請你吃喝一碗羊肉湯,這樣夠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