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歐還記得先前從那黑袍子裡頭一閃而過的白皙,那樣白淨的顏色,他從未見過,他曾在垃圾站見到過一本色|情雜誌,裡頭有各色各樣的雌蟲照片,不僅如此還偷偷藏了一張雄蟲的照片,那雜誌是他的寶貝疙瘩,每晚都得看兩眼才能入睡,可裡頭也沒有哪一張有如此白的顏色。
漂亮又尊貴的雄蟲……
卡西歐眯著眼睛望向灰白的天空,那不是他們這些在垃圾星每天想著如何活到明天的蟲子能奢望的,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無比慶幸自己隻是一個精神力低等的劣雌。等級越高的雌蟲對雄蟲的信息素反應越明顯,身為劣等雌蟲的他沒有這等麻煩,也許這勉強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卡西歐自嘲地笑了一聲,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感受到一絲血腥味,他的嘴唇因為太乾裂了個口子,回到了先前的話題:“不過他也把自己裹得太嚴實了吧,連個毛都見不到!”
阿廖卡看他那副模樣就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舉起手給了他一下,聽到他吃痛大叫才沒好氣地道:“在垃圾星謹慎些好。”
正揉著手臂倒抽冷氣的卡西歐聞言也停下動作,不知想到什麼,臉色變得沉重:“是啊,謹慎些好。”
謹慎些,才能活得久。
回收站老板阿廖卡差點和賣家打起來以及後續的一切,身為話題中心人物的溫漓並不知道,此刻的他正急著往E區的關口趕。
順利度過關卡,溫漓鬆了一口氣。頭頂的溫度已經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不小心接觸到光線的肌膚上傳來灼燒的痛感,他咬著牙腳步不停。
和稍微能算熱鬨的D區域比起來,E區隻能用死氣沉沉來概括。這裡的天更加灰暗,連空氣中彌漫的沙塵裡都參雜著細微的金屬塵屑。
路旁,一個緩慢挪動的身影倒下,連聲呻|吟都沒有發出,不遠處生著膿包的野狗正虎視眈眈。
溫漓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加快腳步,他必須立刻找到躲避物,否則強烈的光線和隨時會來到的沙暴也會讓他變成某個野狗的飽餐。
這片灰色的星球上是堆積成山的金屬廢物,像這樣回收從中區主星運來的廢棄物的垃圾星還有很多。
這是一個不會有新生命的地域。
在太陽的光線幾乎要達到不可忍受時溫漓終於找到了遮蔽物,也是他在這個垃圾星上所謂的“家”。
進門前他按照習慣仔細地打量了門口,並未發現任何可疑的身影後他才推開了門。
一進門溫漓立刻脫下鞋子和黑色外袍,然後扯出一個大袋子將它們裝進去。
垃圾星上到處都充滿著金屬碎屑,這種東西都或多或少摻著毒素,重型汙染區更是恐怖,連空氣都帶著沉重的金屬塵埃,若是吸到肺裡疼的整宿整宿都睡不著。
F區域是重汙染區域,溫漓住在E區,但小心謹慎些總是不為過。
溫漓曾經去過重型汙染區,那時候他實在缺錢。在垃圾星球隻有被生活逼的走投無路的“人”才會去重型汙染區。
這是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說是一個屋子實際上有些過於委婉。這個十平米的小屋是由廢舊金屬拚湊而成,凹凸不平的牆麵和裸露在外的機械手看起來像是一個死去的巨大金屬怪的屍體。
隻不過這具金屬屍體上纏繞地花花綠綠的布條顯出幾分滑稽。
各色的布條被絞成細細的長條塞住了縫隙,然而細的連肉眼都見不到的塵沙依舊會鑽進來,落在桌椅上和碟子上。
溫漓歎了口氣,習以為常地將覆蓋在表麵的塵土抹去,坐下。
外頭再一次刮起了風,聽聲音就能判斷出風沙巨大。
溫漓感到慶幸。
身處的這個金屬屍體給了他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若是沒有這處小屋,他現在恐怕得去睡大街了。
不過也可能不會,溫漓抿了抿唇,可能他已經死了,那些無家可歸留宿街頭的“人”很多都活不過幾天。
溫漓這話不是開玩笑,他曾經親眼見過一個開著飛船的瘋子對地麵進行掃射,那些躺在大街上的“人”尚未來得及從饑寒交迫的睡夢中醒來就被打成篩子永遠困於夢魘之中。
想到這,溫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從過濾器中取了一些水洗了洗手,這個半舊不新的過濾器是他花大價錢從市場買的,他不希望自己還沒離開垃圾星就得了癌症。
在垃圾星死亡似乎如影隨形,有些“人”無家可歸橫死街頭,有些“人”為錢奔波死於汙染,有些“人”則在日複一日的毒素之中悄然死去。
垃圾星的每個“人”都是一個容器,毒素在他們的身體裡積累,直到這個容器承裝不下最終破裂。
不知如何生,不知何時死,就連睡夢中都在擔驚受怕。
死亡似乎成為了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溫漓不想死。
被充當鏡子的破舊的金屬碎片上模糊地映出了溫漓的麵容,眉骨柔和,嘴唇飽滿,墨色的頭發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小鹿一般的杏眼,是非常容易心軟的長相。
他的皮膚非常白,眼尾的弧度漂亮,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弄出水來。這是張非常漂亮的臉蛋,但是這張臉在垃圾星是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在弱肉強食的垃圾星,漂亮算得上一種罪孽。
瘦小的雌蟲在垃圾星上可是活不了多久的,若是樣貌出色更是完蛋。
溫漓的處境更加糟糕,因為他並不是雌蟲。
金屬鏡麵裡,溫漓側身,長時間未剪的頭發已經有些長軟軟地貼在後頸,鏡麵之中清晰地映出他那光潔的後脖頸。
沒有一絲蟲紋。
隻要是雌蟲就會有有蟲紋和腺體,而溫漓沒有。
在這個奇異的世界中,沒有腺體和蟲紋的隻有雄蟲。
溫漓不認為自己是雄蟲,他覺得自己是人。
可是……
低頭,刺痛的手臂上被強烈光線灼傷的肌膚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溫漓抿緊了唇畔。
他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還算不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