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可以負傷逃跑的,他明明應該大局為重,為了自己想要的天下和勢力保留實力,然而蒼寒淩也全然不顧了。
三人從天上打到地下,一直打到最後一刻。
蒼寒淩終於被逼入死地。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無力束縛自己,露出鮫人真身,紅尾搭垂在崎嶇的石頭上,鮮血順著尾巴滴落下岩石。
蒼寒淩注視著天空,天空很像是大海,讓他想起自己的家。
生命的最後時刻,靈魂想要去往最溫暖的地方。
可他怎麼都無法清晰地構建出妖族,也回想不起海洋的樣子,反而是百年前,四個師兄弟聚在石桌邊打牌喝酒的樣子,反而越來越清晰。
無論蒼寒淩在赤煉峰受過多麼非人的虐待,隻要他步履蹣跚地來到陸元州、蘇景澤和韓淺身邊,便會覺得心中好受一些,似乎在修仙界的日子還是可有期待的。
蒼寒淩死了。
陸元州癱軟地跪在地上,幾十年支撐他精神的目標已經完成,如今,蒼寒淩沒了,陸元州忽然也有些支撐不去了。
這些年逐漸開始胡子拉碴,沒心情收拾自己,越來越沉悶少言的陸元州像是個孩子般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口大口吐血。
他感受到韓淺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獨屬於男人的治愈真氣徐徐傳送過來。
陸元州轉過頭,看到重傷狼狽的韓淺撐著劍,為他輸送真氣。
仍然和過去一樣,韓淺還是沒有哭,也沒有表達過傷心。
他強撐著自己,直到向後摔去,被驚惶不已的陸元州抓住了手臂。看著韓淺倒在他的懷裡,陸元州徹底慌了。
他抓住韓淺的手腕,不由得如墜冰窟。
陸元州已經經曆過太多的生死,他知曉韓淺的狀況已經到達何等危機的時刻。
“韓淺,不、不要,師兄……”陸元州沒有章法地拿出自己僅剩的頂級丹藥,想要喂給韓淺,韓淺已經沒有力氣去吃了。
他甚至沒有麵臨死亡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超過生命的執念。
如果他能夠更聰明一些、對所有人了解得再多一些……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更加努力,或許門派就會有更多的人活下來。
如果……
如果一切能重來。
韓淺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回到了一切最開始。
這一年,他還在地下鬥場,雲天成和清文長老推開了那扇門,邀請他前往玄霜仙宗。
…
聽到韓淺說到這裡的時候,虞若卿已經聽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過神。
她聽到了一個似乎相比於這個世界發展得更合理,但又更加虐心的時間線。
韓淺也沒有著急,而是讓她緩了一會兒。
“所以,你果然是重生的。”虞若卿喃喃道。
韓淺抬起眸子,他似笑非笑地說,“‘果然’?你似乎對此早有猜測?”
虞若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才聽了一個虐心版本的四人故事的影響,想想曾經不懂人情世故、連兄弟死了都沒有表情的韓淺,再看如今這個溫和沉穩還會笑的韓淺,很難不去想,他到底經曆了多少事情才會走到現在的樣子。
如今周全溫和,受人敬佩的大師兄,曾經也是個不懂表達自己情緒的少年而已啊。
虞若卿有點心疼,隻是她忽然想到不對的地方。
“可是,可是在我記憶裡,你似乎是閉關時發生了意外,然後性情大變的。這似乎與你說的重生的時間線合不上?”她有些疑惑。
“沒錯。”韓淺說,“因為我重生了不止一次。”
“什麼?!”係統和虞若卿不由自主地一起開口。
“這絕對不可能,這中幾率幾乎是億萬分之人。”係統像是受到了刺激,它喋喋不休地重申道,“這不符合任何邏輯和定律,這——”
“第二次重生後,我認為首要問題出在蒼寒淩的身上,要改變他,不讓他回到妖界,阻止那場大戰,就會好了。”韓淺說,“次要則是讓蘇景澤避免死亡,然而……”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無奈。
“如你所見,最開始的我性格有缺陷,我沒辦法做到那麼周全,而且他們都太聰明了,我也是。”他說,“聰明人很難向聰明人敞開心扉,尤其是他們感受到你想介入的意圖很明確。”
虞若卿好像明白了什麼,“你是說……你沒有成功阻止?”
“我們成為朋友,但他們二人都不告訴我真相,我的性格也很難從他們嘴裡撬出真相。”韓淺說,“我隻能努力,但我能力有限,若是陪伴蒼寒淩,與他交得更好,我便沒時間去看蘇景澤。”
“所以……第一世的事情重演了?”虞若卿小心翼翼地問。
韓淺搖了搖頭。
“蘇景澤還是死了,我沒救下他,我甚至和陸元州第二世都沒時間成為很好的朋友。但我算是改變了蒼寒淩。他雖然也離開了門派,統一了妖族,但沒有再殺來修仙界。”
“這聽起來感覺算是很好了?”
“問題是,你還記得那枚吊墜嗎?”韓淺說。
虞若卿想起了那枚被蘇景澤私藏的魔尊吊墜,她瞬間明白了什麼,不敢相信地看向了韓淺。
“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韓淺平靜地說,“仙魔大戰還是開始了,隻不過敵人不同了。我猜如果前世挺到最後,魔尊也還會複蘇,隻是當時沒有挺到他出場的時刻而已。”
“然後呢?”虞若卿輕輕問。
“經曆了很久的戰爭,魔尊遠比蒼寒淩要難對付。”韓淺垂下睫毛,他緩緩地說,“玄霜還是覆滅了,蒼寒淩雖然成了我們這一邊的人,最後也死於戰爭中。”
“百年之後,魔尊失敗了,我和陸元州還活著,修仙界也破敗不堪。”韓淺說,“戰爭結束了,可是世界沒有便好,反而越來越衰敗,沒有一點振興之意。”
虞若卿聽到係統說,“因為陸元州。”
“什麼意思?”她問。
“我與你說過,陸元州的男主設定讓他天生被這個世界偏愛,他的成長速度遠超任何一個天之驕子,他變強的速度越快,越代表他搶占了其他人、甚至是世界本該有的能量。”係統說,“而戰爭,是能量最錯亂的時候,會加速他的成長。”
係統說,“哪怕仙魔大戰勝利,世界也會走向失衡毀滅,這是不可避免的。”
虞若卿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另一邊,韓淺繼續說,“我們二人為了修仙界奔波了許多年,可是一切都無法阻止,妖魔族腐爛的大地侵蝕到了人界,又來到修仙界。人界修仙界都生靈塗炭。”
他垂下頭,沉默了一段時間,過了一會,才開口。
“我們都明白一切都完了。雖然不知道仙界如何,可至少下四界,都將會迎來毀滅。”韓淺說,“陸元州恨天道不公,以血為謀,下了重誓想要天道露麵,天道竟然真以金光雲作為回應,出現在天邊。”
韓淺抬起頭,虞若卿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快了許多,她隱隱約約預感到韓淺下一句會說出最驚世駭俗的事情。
“天道與我們交談。”韓淺淡聲道,“它說我們是話本裡的人物,這個世界的未來已經失衡,不論如何,都隻剩下毀滅。”
“你,你說什麼?”虞若卿喃喃道,“天道他還說什麼了?”
韓淺看向她。
“天道自稱為係統。”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