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壓壓的雲層幾乎要將不遠處的南山吞噬,墨鴉嘶聲長鳴,不知要飛往何處。
沈嶠在馬背上高高仰起頭,天空中灰色的雲層仿佛觸手可及,又似乎高不可攀。
風越來越大,她不得不高聲問道:“太子殿下,您想要與我賭什麼呢?”
太子作沉思狀,久久不語。
見太子不答,她又道:“殿下下了如此大的賭注,必不可能無所求。若是我輸了,殿下又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北風卷地,將枯葉盤旋卷起。馬背上的青衣女郎風滿襟袖,額前碎發飄揚,更顯颯爽利落之姿。
太子心中感慨,若忽略她那張仿佛帶了刺的嘴,真是好一個美人。
他也在思量著沈嶠應該付出的賭注。
若他沒有懷疑她是父皇的私生女,那定要這朵難以攀折的雪山蓮為他妾侍、折斷她的反骨、讓她學會如何做一個女人、讓她心甘情願隻做自己的解語花!
可現在……萬一當真如他所料,且不說世俗倫理如何,父皇的雷霆之怒、皇弟們的煽風點火,都不是他在儲位爭奪的關鍵時期可以承受的。
他目光幽深地看著沈嶠,長久沉默。
“殿下,京城居大不易,沈醫正才到京中,現下還是身無長物,她的賭注,臣自願來出!”
眾人循聲望去,鄧玄籍驅馬上前,與沈嶠並肩而立。
他也是男人,幾乎片刻反應過來,太子剛剛突然露出的眼神,代表著什麼。
沈嶠偏頭看他,卻見他臉色有些蒼白。
鄧玄籍也轉過頭,望著她被風吹亂的鬢發,忽然很想揉一揉她的腦袋。
兩人視線相交,均感一陣心安。
這蘊含千言萬語的相視隻在轉瞬之間,並無任何出格之舉,落在太子眼裡,卻是如芒刺一般。
“這樣麼——”
他的聲音在風中拉得悠長,眾人聞之,不知他是在考慮,還是在嗤笑。
“玄籍,我聽聞令尊鄧司階,同樣極擅槊法,他的長槊,一發一收之間,南北衙禁軍之中少有人能當。”
這已是太子今日第二次提起自己的父親,鄧玄籍眉梢微挑,不知他是何用意。
他拱手一禮,神態謙遜道:“先父逝世之時,微臣尚且年幼,還未曾見過其馬上的英姿,能從殿下的回憶中窺得一二,微臣感激不儘。”
太子大笑幾聲,與呼呼風聲相伴,驚起樹上幾隻鳥雀。
“我還記得鄧司階有一支長槊,名喚‘妒庸’,不知——可還在府中?”
“不錯,”鄧玄籍低了低頭,聲音中聽不出什麼情緒,“此槊已有將近十五年未曾用過。”
他知道那柄叫做“妒庸”的長槊。
槊杆還是更多年前,祖父不知從何處收集來的一根上好的柘木主乾,槊頭有八麵,麵麵開鋒。
而槊名,據母親說,是父親翻遍了書房才取出來的。
他知道後,每夜輾轉反側之時,望著窗外燦燦點點的繁星,心頭常常莫名浮現出這個詞來。
妒庸——
該是何等的躊躇滿誌、意氣風發。
可它的主人所夢想的功業還未建起,一切就都戛然而止。
那之後,母親和祖父似是都忘了那支槊,就將它放在庫房深處,從不提起,更不拿出。
那支曾被稱作“神兵”的武器,也在歲月的消磨之下,變得鏽跡斑斑,不再如昔日般令人見之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