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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尼尼 89208 字 6個月前

第51章

“他下車的時候都沒有看我……頭也不回地就上樓了……”

“他以前從來都不這樣的……”

酒吧吧台上,淺灰發色的青年滿是酒氣,腦袋埋在胳膊上,嗓音發啞地頹然哽咽道:“他以前下車都會親我,上樓前還要回頭看看我的……”

吧台前的黎暨一邊喝酒一邊歎了口氣:“哥,這段可以過了,這段你已經說了七遍了。”

喝醉的裴曜一下就抬起頭,眼眶發紅道:“過什麼過?誰他媽說能過?不能過——”

黎暨:“……”

裴曜又趴下來,紅著眼睛喃喃道:“到時候他找到那什麼花,跟那什麼花一起過怎麼辦?”

黎暨勸他:“哪能啊,談戀愛哪有不吵架的。我表弟三天兩頭跟他對象吵架鬨著份上。也就是一時賭氣,說了幾句氣話,哪能真去跟其他人一起過。”

“再說了,你不是說他之前從山裡出來就是為了找你嗎?他那麼喜歡你,哪能說找彆人就找彆人。”

黎暨不說這茬還好,一說這茬,裴曜心更加碎了——那找的是他嗎?

那找的是另一個油菜花精!

他就是個因為烏龍弄出來的贗品,假得彆說開花了,還對花粉過敏。

親個嘴都要嘴巴疼兩天。

一想到這裡,裴曜埋頭喃喃:“你不懂……他找的根本就不是我……”

黎暨眼皮一跳,睜著眼說瞎話道:“怎麼就不是你了?他找的人照片有沒有?拿來給我看看,不對,我都不用看,那肯定就是你。”

“兩眼睛一鼻子,半個華國也找不出來你這樣的,他怎麼找的就不是你了?”

裴曜都不想說話。

一個是人一個是花

像個屁像。

幽采那麼盼著他開花,到時候那油菜花精一開花,還不得把幽采的魂給勾走啊。

裴曜更加難受,一句話都不說。

黎暨:“嗨,你就是想太多,他都跟你在一起三個月,怎麼可能說不要你就不要你。”

裴曜趴在吧台說他不懂。

黎暨是不懂,但他有個被甩了十幾次每次被甩都要來跟他嚎啕大哭的表弟。

他熟練地拍了拍身邊裴曜的肩膀,高深莫測道:“吵個架而已,聽我的,三天之內必和好。”

裴曜愣了一下,抬頭,遲疑道:“真的?”

黎暨淡定道:“我表弟都被他對象甩了十幾次,現在不還是跟他對象好好的。”

“你剛才就不應該送他回家,吵架就應該說清楚,你把他送回家,後麵要怎麼跟他說清楚?聽我的,你現在去找他,他肯定在家裡等著你。”

裴曜聽到那句話,眼睛有點發直,有些意動,愣怔地磕巴喃喃道:“真、真的?他現在在家等著我?”

十多分鐘後。

被灌了好幾杯酒的裴曜臉發紅,有些站不穩,滿身酒氣。

黎暨又扒了他外套,讓他看上去更加頹廢落魄,滿意地點了點頭,沉穩:“很好,就這樣,走破碎風。”

————

淩晨兩點二十八。

背著行囊的幽采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很凝重,好一會才問他現在方不方便,還告訴他裴曜喝醉了,蹲在他家樓下死活不走。說罷,電話那頭的人又帶著點歎息,希望幽采能下樓來看看。

已經走到郊區的幽采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月亮,遲疑片刻老實道:“可是我現在不在家。”

車裡的黎暨朝著車後座的裴曜做個手勢,高深莫測地沉穩道:“沒事,你是在你朋友家嗎?方便給個位置嗎?裴曜不知道發的是什麼酒瘋,說心慌得厲害,非要看你一眼才安心。”

“你看現在入了秋,半夜冷得很,風又大,他一直蹲在你家樓下,你給個地址,我們過去,讓他看你一眼就好。”

背著行囊的幽采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黎暨立馬就精神起來——電話那頭的人現在還能關心裴曜身體怎麼樣,指定是吵架鬨了變扭但心底還有著裴曜。兩人估計是頭一次談戀愛,傻乎乎地鬨變扭不懂怎麼給對方台階下。

他煞有其事道:“他啊,他現在不太好,喝了不少酒,一會說頭疼一會又不說話,我也沒辦法。不過這個點,你要是睡了也沒事,等到了早上,估計他也沒什麼力氣折騰了。”

幽采帶著幾分躊躇,最後還是報了現在的位置。

黎暨聽著電話那頭青年報的位置,眼皮猛地跳了兩下,有點懵——這個點,裴曜的小男朋友跑去郊區的山裡乾什麼?

他懵然地朝著電話那頭的人確認,得到的回答是確定地址沒有什麼問題後才神情恍惚地掛斷電話。

一旁滿身酒氣的裴曜帶著點憧憬地磕巴問他怎麼樣,自己是不是可以上樓找對象了。

黎暨咽了咽口水,腦子發麻地扭頭看了一眼裴曜,欲言又止地小聲道:“那什麼……”

“你對象好像跑到山裡了……”

喝得有點醉的裴曜愣了一下。

兩分鐘後。

車後座傳來一道的哽咽聲:“我就知道,他就是不要我了……”

“你他媽還說他在家等我,等個屁等,他都要回山裡麵找彆的花了,怎麼可能等我……”

還做大做小,幽采連要都不要他,直接跑了。

黎暨頭皮發麻,他哪裡知道短短幾個小時,裴曜的對象已經把自己乾到山裡麵了。

淩晨兩點半。

幽采背著鼓鼓囊囊的行囊,挑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借著月光,低頭打開行囊,把包裡裝的幾盆小盆栽拿出來透氣。

幾盆小盆栽睡眼朦朧,其中一盆小盆栽醒得早,懵然地望著荒無人煙的荒涼公路,結結巴巴道:“哥、哥,你要去乾什麼?”

幽采還穿著白天穿的連帽衛衣,蹲在地上,小聲道:“我要回山裡找我朋友。”

幾盆小盆栽迷茫看了一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又看了看掛在天邊的一彎冷月:“哥,你很急嗎?”

幽采坐在大石頭上,好一會低頭用球鞋踢了踢地上的石塊,悶聲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到我之前睡覺的地方。”

自從得知裴曜不是油菜花精,他的腦袋很亂,一會想裴曜怎麼不是油菜花精呢,他那麼好聞,抱起來暖暖的像是曬太陽一樣,還會跟小盆栽講話,怎麼就不是油菜花精呢?

可腦海裡又有另外一道聲音冒出來,告訴他裴曜確實是個人類,他喝肥料會進醫院,不能吃泥巴,一天也不能曬太久的太陽,他跟世間無數的人類一樣,並不是世界上另一個獨一無二的油菜花精。

幽采覺得自己腦袋好亂,亂得他想要把自己埋在土裡,什麼都不用想,隻用曬太陽喝水就好了。

於是在裴曜離開後,他就收拾東西,裝好行囊,吭哧吭哧就往自己的那座山頭走去。夜裡沒什麼人,他狂走得快要飛起來也沒人覺得不對勁。

淩晨三點五十五。

一輛奔馳七拐八轉,一路顛簸,在崎嶇的山路上開了大半個小時,才開到了山裡。沿著廢棄的荒涼公路,車燈的光束沿路尋找,終於找到了路邊坐在石塊上的男生。

黎暨一開始以為幽采是開了車來,結果燈光一照,發現不遠處的黑發青年背著行囊,坐在石頭上喝著礦泉水。

沒有車,也沒有任何代步工具,似乎是背著書包狂走到山裡麵。

黎暨眼皮又開始跳了起來——這他媽看上去不太像是人能乾出來的事。

他讓代駕把車停在路邊,借著車燈,謹慎地慢慢靠坐在石頭上的黑發青年,穿著白色的連帽衛衣,背著灰色的雙肩包,麵前擺著一排小盆栽。

見到有人靠近,黑發青年抬頭,在車燈光束照射下,眼睛睜著很大,也很圓,很漂亮的一個男生,但看上去沒什麼心眼,總給人慢半拍的乖巧感,瞧上去很讓人舒服。

黎暨心想怪不得能把車上的人迷成那個樣。

熬了大半夜又狂走了幾十公裡,折騰成這樣臉還那麼能打。

幽采把擺在地上透氣的盆栽都收起來,放進包裡,聽到了一道啞啞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動作一頓,抬頭,看到不遠處的裴曜站在車燈旁,穿得很單薄,慢慢地走向他。

五分鐘後。

奔馳車旁,黎暨和代駕蹲在路邊,一邊抽著煙,一邊麵麵相覷瞧著遠處的兩人。

代駕時常接黎暨的單子,平日裡也接過闊少的單子,但從來沒見過大半夜跑到荒無人煙的山旮旯裡接人的闊少。

代駕抽了一口煙,神色複雜道:“黎總,我弟可崇拜你朋友了,房間牆上全是你朋友專輯的海報。前陣子還剃了一個寸頭,說要跟你朋友一樣搞音樂。”

黎暨嘴角抽了抽,果不其然,代駕又抽了一口煙,愁眉苦臉道:“但我弟也沒說他崇拜的人是這個樣子啊。還是說搞音樂的都是那麼特立獨行?”

黎暨也抽了口煙,沒說話,好一會才默默道:“今晚的事,彆往外頭說。”

代駕掐了煙,神情滄桑地點點頭。他嘴要是不牢,也不能給黎暨乾那麼久代駕。

黎暨吐出一口煙,也有點滄桑。前陣子裴曜把自己的對象藏得嚴嚴實實,他們一圈人好奇得不行,但裴曜愣是一點風聲都不往外透。

以後要是再有人問裴曜的對象什麼樣,他倒是能講上兩句——長相乖巧又單純但是吵架會半夜會狂走兩個山頭的超級博爾特。

那長腿,還真不是擺設。

四個輪都要開上一小時的路程,裴曜對象愣是背著個大書包大半夜走完了。

遠處的兩人坐在石頭上,挨在一塊。

裴曜看著背著鼓鼓囊囊書包的幽采,抬頭一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涼地方,喃喃道:“是不是今晚我不打電話給你,你明天就在山裡了?”

幽采小聲道:“也不是,我有……”

他想說他有跟黃勝請假,也有準備告訴裴曜,但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裴曜偏頭,掉了眼淚。

幽采呆了。

半晌後,他背著書包,同裴曜膝蓋挨著膝蓋,想伸手去摸裴曜的臉,有點無措地小聲道:“怎麼啦?”

裴曜喉嚨動了動,抹了幾下眼睛,啞著聲音說:“喝多了酒,頭疼。”

幽采又去摸他的頭,有點笨拙,像是在摸一個沒有成熟的西瓜。

幽采一直都是這樣——裴曜想。

你看,他連人類的頭疼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怎麼會知道不告而彆對人類意味著什麼。

裴曜發顫的呼吸漸漸平息了下來。

幽采確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在那一刻產生了想要回到生長地方的念頭,於是他就回去了。

哪怕在社會中他表現得再像人類,但他依舊不是人類,而是一株在山野間獨自生存了很長時間的植物。

幽采笨拙地摸了好一會裴曜的腦袋,也沒摸出裴曜疼痛的緣由。他隻好帶著點憂慮道:“你的頭還疼嗎?怎麼辦?要去醫院嗎?”

但裴曜說不去醫院。

半個小時後。

平穩行駛的黑色奔馳車內寂靜無聲。

黎暨坐在副駕駛,抱著手,不斷地抬頭瞥著車內視鏡,看著車後座的兩人。

淺灰發色的青年偏著頭,閉著眼,渾身酒氣,眉頭緊緊蹙起,似乎一副很難受的樣子,將半邊身子挨著一旁的青年。

背著書包的青年微微低頭,帶著點憂慮,時不時小聲地問裴曜幾句,例如頭疼不疼,難不難受。

裴曜時不時地嗓音很低應一聲,說頭疼,難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黎暨嘴角抽了抽,將目光收了回去。

這還用他擔心?

不是挺會的嗎?

三兩下就把跑了的老婆給哄了回來。

比他隻會蹲在路邊打著電話嚎啕大哭的表弟有用多了。

淩晨四點多,車子駛入市區,代駕問了一句,說接下來要去哪裡。

黎暨朝著代駕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

代駕恍然大悟,油門一踩,往城中村那片筒子樓開去,沒一會就停在了幽采家樓下。

幽采看著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色,有點茫然:“不去醫院嗎?”

挨著他的裴曜動了動,聲音悶悶低低地道:“太困了,想先睡一覺。我沒帶鑰匙,能去你家睡一晚嗎?”

幽采還沒說話,裴曜就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低低道:“不能的話也沒事,我回裴宅睡一晚。”

說罷,裴曜又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誰能幫我開門。”

黎暨也適時道:“這個點了,恐怕他們都睡了。”

十分鐘後。

幽采扶著裴曜下車,裴曜整個人都挨在他身上,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一塊走,低著頭緊緊閉著眼睛,仿佛難受極了。

遠處車內的黎暨長籲了一口氣,立馬催促代駕趕緊開門,沒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采一路將人扶上頂樓,擰開門,把裴曜放在沙發上,看著裴曜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歪歪扭扭地靠在沙發上。

幽采放下背包,蹲在地上,將小盆栽一一放回電視櫃。

他沒看到,身後沙發上的裴曜偷偷睜開一隻眼睛瞧他,

正對著裴曜的小盆栽瞧見另外半個爹,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幽采愣了愣,扭頭看了一眼靠在沙發上的裴曜——緊閉雙眼,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難受極了的表現。

幽采收回目光,對著小盆栽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這群盆栽不要說話。

於此同時,歪歪扭扭癱在沙發上的裴曜也睜著眼,使勁地對著那排小盆栽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幾個小盆栽麵麵相覷,不太懂兩人怎麼那麼奇怪,但還是乖巧地噤聲不說話。

幽采將小盆栽擺放整齊後,將滿身酒氣的裴曜攙扶到了臥室的床上。

這套房子房租便宜,臥室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牆角斑駁,陳舊的木門關不上,風一吹就咯吱咯吱響。幽采往常都是睡在盆裡,很少睡在床上。

他將裴曜搬到床上,沒想到剛將人搬上床,就被人摟著滾到了床上。

臥室沒開燈,漆黑一片,隻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窗戶沒關,滲進來的涼風吹得木門晃動,咯吱咯吱的響聲蓋過了心跳聲。

幽采被壓住,來人雙膝跪在床上,片刻後俯下身,摟著他,意識昏沉地將臉埋在他的鎖骨處,低低地啞聲問道:“等會你要走了嗎?”

“等你回到了你生長的那個山穀,我還能找到你嗎?”

幽采怔然。

裴曜偏頭,薄唇碰著他的頸脖,以一種很難過的語氣慢慢道:“幽采,山裡有那麼多花,那麼多草,我怎麼找到你?”

過了一會,裴曜又忽然啞聲道:“我陪你一起找他好不好?”

“你想找到另一朵油菜花精,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他在漆黑中伸手,摩挲著幽采的眉眼,低低啞聲道:“我知道你很厲害,什麼都會,但是你一個人找,總還是太慢了。”

“我認識的人很多,我幫你找他,你不要回去,你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好不好?”

幽采喉嚨動了動,忽然覺得心臟有點難受。

裴曜埋在他脖子,很小聲地一遍一遍重複對他說:“不要回去,好不好?”

第52章

裴曜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能留下幽采的東西。

財富,權勢,地位這些東西對於幽采來說都不值一提。

他送給幽采很多花盆,但幽采可以存在於世間上任何一片土地。那些漂亮的花盆對幽采來說也隻是錦上添花,並不是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同樣,昂貴純淨的水源和肥料也是。

幽采喜歡這些東西,願意為這些東西付出時間去獲取,但不代表這些東西能夠留下他。

在沒有這些東西之前,幽采一樣能夠活得好好的。

裴曜今晚浮現的恐慌並非毫無依據,而是在某個瞬間真切地意識到倘若幽采執意要走,他沒有任何辦法留下幽采。

於是在這個漆黑狹窄的老舊臥室,有人將一顆真心給剖開,乞盼著對麵的人停留住腳步。

哪怕隻是因為新奇,好奇地給予短暫的停留也好,隻要能夠停留下來就好。

明明是俯身將人壓在身下的壓製姿態,垂首埋與頸脖間卻能窺見幾分虔誠與乞求。

仿佛被他壓在身下的人,才是高高在上掌握決定權的那個人。

窗戶滲進來的涼風悄無聲息地停了,連帶著咯吱咯吱響的木門也一同安靜下來。

漆黑的臥室靜謐無聲,隻剩下兩道交纏的呼吸聲,咯吱的木門晃動聲停下後,另一道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響隨之一同浮現。

幽采才知道原來壓著他的裴曜心跳聲那麼震耳欲聾。

他的心臟一邊劇烈跳動,一邊埋在他頸脖裡小聲地乞求他留下來。

幽采眼睫動了兩下。

半晌後,他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埋在頸脖裡的裴曜,小聲地說:“好。”

“我其實隻是很想回去睡一覺而已,不是要走很久。”

“我的腦袋亂亂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想回去睡一覺。”

裴曜沉默了一下,低低啞聲道:“是因為我嗎?”

幽采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應了一聲。

動植物的天性是趨利避害。

汲取陽光與水源是動植物的本能,碰到危險躲藏蜷縮起來也是動植物的本能。

幽采隱隱約約模糊地感覺到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存在著一個讓他覺得很危險的想法。這個想法在同本能,企圖壓倒過千百年來進化衍生成的本能,所以讓他覺得很混亂。

他想蜷縮進那片熟悉的土地,像很久很久以前還是一顆小小的種子那樣,無憂無慮不需要考慮任何事情。

裴曜同他道歉。

他說對不起,因為一個誤會讓幽采期待了那麼久的事情最終以一個狼狽的結局收尾,空歡喜一場。

裴曜知道自己也是這個誤會中的受害者,但因為這個誤會他遇見了自己鐘情的愛人,但幽采因為這個誤會失去了自己盼望了很多年的同伴。

裴曜永遠都忘不了那次在片場,幽采坐在他對麵,望著他,用一種很赤誠的語氣同他說自己讓章年陪他說話,這樣片場的人就不會在背後說他總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對於裴曜的道歉,幽采隻是說:“這不是你的問題。”

他讓裴曜從他身上下來,好好睡覺。

裴曜埋在他肩胛處,悶聲地說:“真的不走嗎?”

幽采:“真的不走。你都陪我找世界上另一朵油菜花精了,我為什麼還走?”

說完,他摸著裴曜的腦袋,依舊是像在摸一個沒有成熟的西瓜,很謹慎,語氣很憂慮道:“你快睡覺。”

“狂哥說人類很容易死的,你喝了酒,剛才頭還疼,白天到現在都沒有睡覺,我怕你死掉。”

裴曜確實頭疼了厲害。

他喝的酒度雖然不是烈酒,但頂不住黎暨為了體現什麼破碎感,灌了他不少酒,還扒了他的外套。

山間的夜風又涼又濕,葉片半夜就能掛滿霜水,他在山裡,穿得單薄跟幽采坐在大石頭上說了好一會的話,冷風吹得腦子嗡嗡地響。

裴曜翻了個身,在一片漆黑中,腦子發昏的疼。

幽采也翻了個身,夜視的能力讓他能很清楚地看到眼前人眼睛起初還強撐著睜開,仿佛要瞧著他什麼時候會偷偷走掉,但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終於撐不住,狹長的眸子合了起來。

幽采動了動被子裡的手,隻是輕微的動靜,眼前人的手指也跟著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眼。

裴曜的眼睛已經沒什麼神了,完全是在憑著本能反應強撐著睜開眼睛,沒一會眼皮就開始打架。

幽采低頭,伸手在被子裡找到了裴曜的手掌,輕輕地牽住了裴曜的手指。

半晌後,眼前人的呼吸終於變得平緩,沉沉地仿佛倦怠至極。

幽采其實睡不慣床。

他更習慣在土裡睡覺。但如今同裴曜擠在一場床上,竟讓他莫名生出了點在土壤裡的安心感覺。

幽采另一隻手的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合攏,也閉上了眼睛。

—————

下午兩點。

秋日的日光高照,透過斑駁發黃的玻璃窗,斜斜投下大片日光,蔓延到靠著牆的床架。

裴曜醒來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清醒。

他睡眼朦朧地摸著床頭的手機,打算眯著眼看一眼時間,摸了半天卻沒摸到。

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難受得厲害,裴曜眯著眼地抬手摁著頭,瞧了一眼陌生至極的四周。

幾分鐘,意識緩緩回籠,他才愣怔地意識到現在不在自己家,昨晚喝了大半夜的酒,跟著黎暨將狂走到山裡的幽采帶了回來。

最後幽采讓他住在家裡。

現在他睡在幽采的床上,蓋著幽采的被子,枕著幽采的枕頭。

裴曜偏頭,撈來手機,看到幽采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自己去上班,桌子上有他早上出去買的包子,讓他起床後記得吃飽飯再去醫院。

裴曜搗鼓了一下手機,發了一串信息,將手機放在一旁。他低頭,看著天藍色的方格被單,軟軟的,透著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混合著洗滌劑的香味。

裴曜沉默了一會,又默默地窩回了被子裡,偷偷地吸了兩口。

枕頭也軟軟的。

裴曜心滿意足地蓋著被子多睡了半個小時才爬起來。

爬起來後,他嗅了嗅滿身酒氣的自己,覺得自己同幽采乾淨軟乎的被子格格不入,拆開被單打算拿去洗衣機洗乾淨,結果拎著被單彎著腰走進廁所,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洗衣機,隻找到一個搓衣板。

裴曜還不認識搓衣板,轉了一圈,隻能把被單放在客廳的木頭沙發上,又去找了一下幽采的衣服,找來了一套寬鬆的短袖長褲去浴室衝澡。

半個小時後。

裴曜擦著頭發,踩著幽采的拖鞋,走了兩步,覺得有點擠腳。

他低頭,幽采穿的拖鞋印有小熊圖案,如今因為擠腳,眼睛圓圓的小熊快要擠成小豬。

裴曜假裝沒看見,巡視了一圈幽采的家裡。

他先是走到電視機櫃前,低頭研究了一下那一排小盆栽。

自從得知了幽采是油菜花精後,之前幽采說的話,裴曜也不敢再當是胡說。

他試探地對著那排小盆栽叫了幾聲,最後清了清嗓子,擺出了另一個男主人的架勢威嚴道:“那什麼,幽采他出去上班了啊。”

“今天是我在家看著你們。”

一排小盆栽毫無動靜。

裴曜卻聽幽采說過,家裡養的這些小盆栽話很多,這會應該是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裴曜是一句都聽不見,但還是裝模作樣道:“好,等會給你們開兩袋肥料。”

他蹲在地上,湊近一點壓低聲音道:“你們記著,要是幽采以後碰見彆的什麼油菜花精,你們就開始哭。”

“哭得越大聲越好,到時候哭完我給你們喝營養液。”

說完後,裴曜去廚房接了點水,給這些小盆栽澆水。

自從得知了幽采是朵油菜花精,裴曜如今再看到這些小盆栽,也生出了點喜愛。

直到澆完水的他一扭頭,看到了陽台上開得燦爛無比的向日葵。

裴曜愣了愣,忽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

他隱隱約約記得植物的生殖器官好像是……

裴曜打開手機火急火燎地查了一下。

兩分鐘後。

狹小的客廳冒出了一句粗口。

裴曜急得額頭冒汗,立馬就將陽台上燦爛盛開的向日葵轉了一個方向,背對著客廳。

轉之前,他還對向日葵警惕道:“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話。”

“改天我給你找個好人家,你這幾天最好把嘴巴閉緊一點,彆開花勾引我老婆。”

向日葵:“……”

裴曜將花盆轉了個方向後,仍舊不放心,在屋子裡跟個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圈,找到了兩個快遞紙盒。

他將快遞紙盒拆開,搗鼓了一陣,將快遞紙盒平展開,企圖立起來遮住陽台上那株向日葵。

幾分鐘後。

重新將整個屋子檢查一邊後的裴曜心有餘悸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隻有一盆向日葵在開花。

要是再來幾盆,他都不敢想幽采天天回到家得麵對多少誘惑。

————

幽采下班回到家已經是七點多。

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樓下的路燈今日意外的亮。

他擰開門,看到了坐在客廳擦花盆的裴曜。

幽采有點愣,好一會才關門上,憂慮道:“你怎麼還在這裡?今天沒有去醫院嗎?”

裴曜穿著他的短袖,短袖在他身上寬鬆,但是在裴曜身上就顯得有點緊。

他一麵擦著花盆一邊道:“我今天起床的時候頭不怎麼疼,所以沒去醫院。”

幽采穿著拖鞋,走了兩步,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低頭,納悶同拖鞋長胖了一個度的小熊對視。

裴曜穿著新買的黑色拖鞋,咳了兩聲,說自己做了三菜一湯,讓幽采去嘗一嘗。

幽采探頭一看,發現簡易的餐桌上擺著三個白盤子,盤子裡是印著不同圖案的泥土,還有一個植物營養液調的湯。

裴曜說今天的泥巴自己帶著手套捏了半天,才捏出了一個小熊和小兔子的圖案,讓幽采吃的時候先吃小熊和小兔子圖案的泥巴團。

這是幽采吃的最喜歡的一餐飯。

他喝著湯,有點意猶未儘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的營養液?”

裴曜:“我白天問了狂哥。”

“不過狂哥說這個營養液得控製量,不能讓你多喝。”

幽采將三個盤子裡的泥土啃得一乾二淨,吃得心滿意足。

裴曜:“喜歡吃嗎?喜歡的話下次我還給你做吃。”

幽采精神了:“真的嗎?我覺得很好吃,就是兔子圖案的那盤泥巴口感有點乾巴了,如果再濕一點就更好了。”

裴曜點了點頭,收好餐桌,拿著盤子到廚房洗。

幽采跟在他身後,有些疑惑地問他:“你今天不去工作嗎?”

裴曜一邊洗著盤子一邊道:“我這段時間頭疼,正好休息一陣子。”

幽采又去摸他的腦袋,擔心道:“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裴曜說不用。

他說浴室裡已經給充氣浴缸放好了水,讓幽采去泡泡水,會舒服很多。

十分鐘後。

裴曜洗完盤子,路過浴室,發現浴室門一直響著滴滴咚咚的動靜

他停在浴室門前仔細聽了一下,發現是咕嘟咕嘟的水聲。

裴曜有點不放心,敲了敲浴室的門,問幽采在乾嘛。

浴室裡,幽采整個人埋在水裡,咕嘟咕嘟地地說了兩個字:“沒事——”

半個小時後,喝飽水的幽采心滿意足地從充氣浴缸裡爬了出來,整個人都水靈靈的,皮膚又透又亮。

浴室裡群魔亂舞的藤蔓也喝飽了水,每一片葉子都發著亮。

幽采在推開浴室門前,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將身後的藤蔓收了起來,怕嚇到門外的裴曜。

門外的裴曜拿著毛巾,看樣子是準備要像以前一樣給他吹頭發。

幽采很高興地同他說:“真可惜,我家沒有吹風機。”

裴曜隻朝他招了招手,說幫他把頭發擦乾就可以了。

幽采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坐在沙發上,給裴曜擦頭發。

裴曜比他高很多,低頭同毛巾給他擦頭發的動作很輕,儘量不碰到他的頭頂。

幽采被揉了一會腦袋,有點舒服地眯著眼睛,聽到電視機櫃前的小盆栽對他疑惑道:“哥,你為什麼不直接把頭發上的水給吸乾呢?”

他們在家裡呆了有一段時間,知道幽采每次洗澡出來都會晃一晃腦袋,然後將頭發的水用法術給吸乾,沒幾秒鐘就變得清清爽爽。

裴曜不知道幽采有這個能力,可他們卻都是知道的。

幽采的臉忽然紅了一下,紅得不太明顯,隻在耳垂處泛起了點薄紅。他扭頭,專心致誌地望著牆上的壁畫,好像沒有聽到小盆栽說話。

幾個小盆栽有些憂心——彆不是這個半爹耳朵也有點問題了吧。

九點多,幽采腦袋上的頭發被擦得差不多,他晃了晃腦袋,蓬鬆還帶著些許潮意的黑發散開,有些遮住了眉眼,顯得很乖。

他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剛泡完澡,整個人皮膚白到發亮,水靈靈的,真就是嫩得能掐出水來,蓬鬆的黑發朝額頭散開。

裴曜看得心裡軟軟的。

幽采爬起來,準備送裴曜回家。他還沒開口說今天晚上是很開心的一個晚上時,裴曜一放下毛巾,就開始扶著額角,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點難受。

幽采愣了,問裴曜怎麼了。

裴曜扶著額角,緊皺眉頭,麵色痛苦地說自己又開始頭疼了,必須找個地方躺著。

幽采連忙將他攙扶到臥室的床上,讓他平躺著,又替他拉好了被子。

躺在床上的裴曜嗓音虛弱說自己可能得再休息一晚。

幽采卻遲疑地道:“真的嗎?但是你的心臟跳得咚咚響,我感覺是很健康的心跳。”

裴曜:“……”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能麵不改色虛弱道:“幽采,狂哥說得對,人是很容易死的。”

“我現在心跳跳得正常,但是我頭是疼的,也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死了。”

幽采一驚,讓他彆說話,趕緊好好躺著。

裴曜淡定躺在已經送去乾洗店烘洗乾淨的天藍色被單上,過了一會,又皺著眉頭叫,似乎是很難受虛弱說冷,讓幽采上來陪陪他。

幽采還在用著某個很知名的搜索軟件,上網查看著裴曜生病的症狀,越看越心驚膽戰。

那個知名的搜索軟件上的病情基本都是癌症起步了,不是癌症就是其他難以醫治好的症狀,看上去可怕得很。

他立馬讓裴曜去醫院,裴曜卻一直虛弱地說自己太冷了,頭也疼,他怕他現在起床去醫院容易腦出血。

沒上過學的幽采緊張地讓裴曜不要動,爬上床,鑽進被子裡,握著他的手,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裴曜讓他再靠近一點,最好能貼著他。

幽采跟從前一樣,像個樹袋熊一樣抱著他,蹭了蹭他,蹭到一半又覺得不對勁——裴曜怎麼比他還要熱?

臉也跟著紅了起來,看上去不像是冷得要發抖的樣子。

不過心跳聲倒是很危險,咚咚地瘋狂跳動,聽上去不太像正常人的心跳。

幽采帶著點憂慮地貼上去,隻感覺裴曜的身上溫度越來越高,整個人也越來越紅。

裴曜沉穩地胡說八道:“你看,我剛才還很冷,但是你一抱著我,我就不冷了,頭也不疼了。”

他很有禮貌的對幽采道:“謝謝你。”

幽采放下了點心中憂慮,蹭了蹭他,也很有點不好意思道:“不用謝。”

裴曜另一隻手放在幽采的背上,輕輕拍著他的背,繼續沉穩道:“你準備開始找另一朵油菜花精了嗎?”

幽采一愣,他臉埋在裴曜的胸膛上,好一會才遲疑道:“還沒有開始。”

他老實道:“我問了狂哥,他說他最近也沒有收到鯉魚精的來信。”

“我出山那會鯉魚精就去躍龍門了,躍龍門很凶險,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裴曜:“意思是說世界上隻有鯉魚精知道另一個油菜花精的下落?”

幽采搖了搖頭:“也不是這麼說,隻是鯉魚精修為高,認識的精怪也多,如果世間真的有第二個油菜花精,那麼鯉魚精很有可能會通過那些精怪的口中知曉,旁的精怪修為如果不夠他高,便能一眼被他看出真身。”

“我想著,他時常出遠門曆練,機緣巧合之下就碰到了另一個油菜花精,也不是沒有可能。”

裴曜慢慢地哦了一聲。

他低聲道:“那過後我也讓我認識的朋友給我介紹一下奇能異士,或者平日裡也多多關注一些行為特異的人,說不定運氣好就遇見了另一朵油菜花精。”

說罷,裴曜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道:“到時候你找到了他,他可能會看不慣你身邊有我這麼一個人在,不過沒關係,我就要一小片地方就好了。”

“我不要多大的地方,就要小小一片就好了,隻要能陪在你的身邊。”

“如果到時候他要趕我走,我就走,不會讓你們因為我吵架的。”

他的語氣聽到大度又善解人意,但神情卻是黯然傷神,以至於讓語氣聽起來也變得可憐不已。

幽采聽到裴曜用這種可憐的語氣說話,腦袋一下就冒出了點火。

他緊緊抿著唇,已經生氣道:“他怎麼能趕你走?”

裴曜繼續用著黯然傷神的語氣道:“沒事,畢竟他才跟你是同類,我隻是個人類,我不能陪你喝肥料,也不能跟你吃泥巴,他不讓我待在你身邊是很正常的。”

腦袋冒著火的幽采很生氣:“不吃泥巴怎麼了?”

“如果他趕你走,我會很討厭他。”

他像個孩子一樣發著很大的脾氣,倔強又較真地重複道:“他憑什麼趕你走——”

幽采覺得心裡難受極了,又酸又澀,一想到裴曜隻能蜷縮在一塊小小的土地生長的樣子,就難過得想要哭。

為什麼要這樣對裴曜。

他明明隻要小小的一塊地而已。

為什麼小小的一塊地都不給裴曜。

如果世界上的另一朵油菜花精一定要這樣對裴曜,那麼他寧願帶著裴曜離開。

對植物而已,土地就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必需品。另一朵油菜花精連生存的必需品都不願意給裴曜,這樣的同類,他寧願一開始就不認識。

裴曜那麼好。

他在城裡的房子雖然沒有他住的山頭那麼大,但也是很寬很大的一個房子。他在城裡擁有那麼大的一個房子,為了跟他一起找到同類,寧願拋棄那麼大的房子跟他去到山裡麵,到頭來這個同類卻連生存的空間都不願意給裴曜。

幽采將腦袋埋到裴曜的胸膛裡,像是孩子發脾氣,不願抬起頭。

裴曜嘴角差點沒翹上天,心裡又熱又漲,還是假裝善解人意道:“沒關係的,到時候他要是不喜歡我,我少出現就好了。”

放屁。

到時候另一朵油菜花精出來,敢當著幽采的麵開花,他就把花全薅了。

一片花瓣都不留。

幽采身邊大的小的都得是他,彆的花想都不要想。

幽采悶聲道:“我不喜歡你這樣。”

片刻後,他又重複:“我不喜歡你這樣。”

他知道裴曜在人類社會很受歡迎,擁有數不清的粉絲,擁有很好的家人和朋友,平日裡很有些傲骨,在人類社會是萬眾矚目中的存在。

這樣的人為了他要對另一個人忍氣吞聲,彎下驕傲的背脊去任由另一個人欺負。

他不喜歡裴曜這樣。

裴曜神情溫柔下來,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地拍著幽采的背:“好,不這樣,都聽你的……”

“你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他的聲音本就很有磁性,壓低了聲線輕聲哄人的時候更顯得低沉悅耳,幽采慢慢平複了下來。

裴曜一邊拍著他,一邊低聲問幽采的原形是什麼樣子。他低聲道:“是前天在酒店那樣嗎?”

幽采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是,酒店那天隻是露了一點原形。”

“我不知道彆的是怎麼樣,但是我有兩種形態的花,一種是本體小花,另一種是用來授粉的小花。”

“第二種小花相當於是生、殖、器,隻有在授粉或者情動的時候我才會開那種形態的花。其餘時候,比如我心情很開心的時候會控製不住冒出本體小花,它有點像我腦海裡的想法。”

“我高興它就精神,我不高興它就垂頭喪氣的。我的整個本體是一株油菜花,不過我現在很少用本體,因為我從前用本體太久了,已經用得有些膩了。”

裴曜問幽采,能不能讓他看一看本體小花。

幽采眨了眨眼,說可以。

他坐了起來,沒一會,腦袋上就冒出一簇黃色的精致小花,花瓣薄如蟬翼,每一片紋路都不一樣,宛如精雕細琢。

裴曜低頭,望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低聲道:“好漂亮,小小的,真可愛。”

“可以摸一摸嗎?第一種形態的小花,應該可以摸一摸吧?”

耳朵有些紅的幽采愣了愣,想了想點頭道:“應該可以,我自己摸都沒什麼感覺。”

裴曜伸手,沒碰到花瓣,隻是碰了碰黃色小花周圍的幾片葉子。

幽采笑起來,眉眼彎彎地跟他說有點癢,他說這話的時候,幾根藤蔓也跟著冒了出來,到處亂舞。

裴曜愣了。他遲疑地望著亢奮亂飛的幾根藤蔓,謹慎道:“寶寶,這些也是你身上的嗎?”

他今天在家翻閱了關於油菜花的大量資料,知道油菜花應該沒有藤蔓這種東西。

幽采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藤蔓,點了點頭:“是我的。”

裴曜格外謹慎道:“可是油菜花不會生長出藤蔓。”

幽采撓了撓臉:“不懂,我都是亂長的。”

“狂哥也說過油菜花不應該有藤蔓,但是我好像生來就有,有些植物覺得我有點奇怪,所以都不怎麼跟我說話。”

這也是他很想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的理由。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他長得奇奇怪怪,還是所有的油菜花成了精都有藤蔓,都跟他一樣奇奇怪怪的。

裴曜下意識蹙眉,有點擔心藤蔓長在幽采身上會帶來不好的東西,問幽采可不可以碰碰。

幽采很大方地將伸手的藤蔓伸到他麵前,盤著腿道:“隨便摸。”

裴曜先是摸了摸藤蔓尾,很有韌勁也很靈活,有兩根貪玩地勾住裴曜的小拇指,親昵地纏繞了兩圈。

他慢慢往下摸,發現藤蔓是很健康的狀態,沒有附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很精神,到處亂爬,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檢查了一好幾根藤蔓,裴曜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他抬頭道:“那鯉魚精呢?鯉魚精不是修為很高嗎?你有問過他為什麼會生長出藤蔓嗎?”

幽采誠實道:“鯉魚精說他也不知道,他說可能是我長在山裡,沒人看,性格又狂野,所以想長成什麼樣就長成什麼樣,最後長成這個亂七八糟的樣子。”

“哦,對了,他還說不止是我有這個情況,海裡也是這樣。他說海裡很深很深的地方,那裡的動物也都是亂長的,有的隻有一個眼睛,有的嘴巴和屁股長在一塊,比我還要狂野,叫我不用擔心。”

裴曜:“……”

他沉默了一會,神情有些複雜道:“我怎麼感覺你那個朋友有點不太靠譜。”

外麵的人說他油菜花,一點依據都沒有,那什麼鯉魚精就信誓旦旦地對幽采說他是油菜花精,如今這什麼山裡沒人就亂長的解釋,也是跟這個油菜花一樣,沒頭沒腦的。

但偏偏幽采還對這個朋友很信任,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裴曜甚至懷疑鯉魚精的眾多朋友都是網上的那些網民,成天吹水聊天,道聽途說。

第53章

幽采對鯉魚精真的很信任。

哪怕是裴曜說鯉魚精不靠譜,他都要嚴肅地同他糾正道:“不會的。鯉哥是很靠譜的。”

為了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可信,幽采又道:“我和狂哥都覺得鯉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精怪。”

裴曜:“?”他坐在床上,手上還纏繞幽采的兩根藤蔓,緩緩地吐出一個疑問:“狂哥?”

幽采撓了撓臉:“對了,我忘了告訴你,狂哥也是成了精的妖怪。他的真身是黃鼠狼。”

裴曜沉默,想到了前段時間對極度沉迷吃雞的黃勝,神色複雜道:“是挺像黃鼠狼,不過他修煉成精,怎麼講話是那個樣子?”

尋常妖精怎麼可能會像人類一樣生活有口音,又不是從小在某個地帶長大。

幽采:“狂哥喜歡吃雞,成了精後到處跑,在白切雞很出名的那個地方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說話就變成那個樣子了。”

裴曜無言以對,抹了把臉,忽然覺得幽采認識的精怪似乎都不太靠譜。

看上去更不靠譜的油菜花精開著一簇小黃花,背後十幾根藤蔓興致勃勃到處地亂竄亂爬,人身和原形混合著一塊展現,亂七八糟得仿佛不像這個次元存在。

然後在張牙舞爪的揮舞中,被裴曜說很有活力很可愛。

在山頭亂長的幽采哪裡被這樣誇過。

彆的花都誇他花開得很香,葉子很大很綠,卻從來沒有誇過他的藤蔓。

但裴曜一直在誇他,連肚子上被蟲啃出來的兩個疤都要真心誠意地誇獎說可愛。

幽采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臉有點熱,又伸手撓了撓臉,讓裴曜不用安慰他。

雖然油菜花長有藤蔓這件事確實很奇怪,不過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也已經跟生長出來的藤蔓相處得很好。

裴曜說自己是真心實意這麼覺得的。

為了表現自己說的話可信,他低頭親了親纏繞在他手腕上的那根藤蔓,連同葉子也一齊親到,葉子和小花跟著抖了抖。

幽采往被子裡鑽,一邊鑽一邊把藤蔓收了起來,裝模作樣地讓裴曜趕緊睡覺,不然頭疼死掉了就不好了。

裴曜跟著他往被子裡鑽,問他明天能不能再開花給他看。

幽采窩在被子裡,隻露出半張臉,一雙很圓的眼睛跟小鹿一樣,蓬鬆額發被蹭得散落,把臉埋在枕頭裡說:“開花來做什麼?”

他的花小小的,也不香。

裴曜同他貼得近了一點:“我覺得好看,我想看。”

幽采臉埋在枕頭裡,說看情況,可能會開花,也可能不開。

裴曜:“那我等著。”

幽采見裴曜貼上來,用臉貼著他的臉頰,帶著點沒臉沒皮的蠻橫道:“不開的話我就一直等,白天等,晚上也等,等到開花為止。”

“等到明年春天沒關係。”

幽采埋在枕頭裡的臉抬起,慢吞吞地讓裴曜趕緊睡覺,說完還伸出一根藤蔓,將燈給關掉。

“啪”地一聲過後,狹窄的臥室瞬間變得漆黑一片,隻有窗口處透了點朦朧的光,投下兩道窗框的陰影。

裴曜安靜了一下,又湊上去,貼著幽采,叫著幽采的名字。

幽采睜開一隻眼,問怎麼了。

裴曜說自己頭疼得睡不著。

幽采有點緊張,問他:“那怎麼辦?”

裴曜用著跟剛才一樣沒臉沒皮的語氣,像是自言自語道:“說不定有人親一下就好了。”

“親一下就不疼了。”

他貼著幽采的臉,學著幽采以前要他親的樣子,同他鼻尖抵著鼻尖耍賴一樣道:“親一下可不可以?就一下,輕輕的,就親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嘛?”

黑暗中,裴曜磨了大半天,幽采也沒有說話。

正當他帶著點遺憾的失落鑽進被子時,黑暗中的幽采稍稍直起了身,捧著的裴曜的臉親了一口。他親得有點很實在,軟軟的唇壓在高挺的鼻梁上,在漆黑中發出一聲響亮的“啾”。

“……”

兩分鐘後,安靜如雞的裴曜回到被窩裡,臉有點紅。半晌後,假裝沉穩地替幽采掖了掖被角,然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露出另一個有點傻的笑。

原來在戀愛後的三個月零二天,他仍舊會為了一個吻而感到悸動。

————

幽采又小又窄的家裡多了個裴曜。

明明隻在家裡住了幾天,東西卻多得不行。

裴曜買了新的拖鞋,新的牙刷,偷偷同幽采拖鞋和牙刷擺在一起。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無比勤奮地給幽采煮泥巴湯。

幽采有點擔心,同裴曜說:“真的不去醫院嗎?”

正在廚房裡奮力捶著泥巴的裴曜立馬扶著砧板,嗓音虛弱地說自己頭疼,走不動路,下樓容易摔死。

幽采乾巴巴地哦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沒一會就聽到裴曜捶著泥巴捶得嘭嘭響,穿著他的白色背心,手臂肌肉隆起山巒一樣的線條。

第三天早上,黃勝順道來接幽采上班,把車停在樓下等著幽采。等了兩分鐘,正好想上廁所,於是上樓打算在幽采家裡方便。結果一敲門,穿是著寬鬆短袖和長褲的裴曜給他開門,對視的那瞬間,雙方都愣了一下。

兩分鐘後,在廚房煮著泥巴湯的裴曜頻頻回頭,望著坐在沙發上的黃勝。

當初黃勝把他誤以為是油菜花精才把幽采托付給他,要是知道了他隻是個人……

在臥室裡迷迷糊糊醒來,踩著拖鞋下床,頭發亂糟糟的幽采撓著鎖骨,鎖骨有幾個地方總是莫名其妙很紅,也不知道哪裡爬來的蟲子,連他的人形都要啃。

他撓了兩下,一推開臥室門就看到了客廳裡的黃勝,同他笑嗬嗬地打著招呼。

幽采愣了愣,下意識打了個招呼,黃勝欣慰朝他道:“裴曜一大早就在給你煮泥巴湯,有他這樣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要不怎麼說還得是跟同類在一起呢。

換做是人類,哪裡會大早上對泥巴又捶又捏,還兌水熬湯。

幽采聽到這話,有點心虛地含糊應了幾聲,脖子都被撓紅了,也沒說出兩句話。

十分鐘後。

幽采坐在餐桌前吃早飯,裴曜帶著幾分拘謹地坐在幽采身旁,給自己也盛一碗泥巴湯。

黃勝去逗電視櫃的幾盆小盆栽,樂嗬嗬道:“你們倆什麼時候住在一起的?也不說一聲。”

“現在連小花小草都帶回家養上了。對了,裴曜,我跟你說啊,這些草都是我前陣子特地去店裡買的,放在公司,讓它們有事沒事跟幽采說說話。”

“他今年剛化成人形,入了秋時常犯困,你從前剛化成人形那年,入了秋是不是也同他一樣犯困?”

裴曜用勺子攪動著碗裡的泥巴湯,還在躊躇著到底要不要跟黃勝坦白他是人類這件事,一旁的幽采就裝模作樣道:“他從前也這樣,也犯困的。”

黃勝朝著小盆栽嘬嘬嘬了幾聲,扭頭道:“那你得好好跟裴曜請教請教,怎麼做到入了秋還精精神神的,他成的人形早,比你有經驗。”

幽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說自己一定好好問,一旁的裴曜有點愣怔,沒有想到幽采會替他在黃勝麵前隱瞞他是人類這件事。

喝完泥巴湯,幽采跟著黃勝下樓去公司上班。

黃勝一路心情很好,開著車時不時跟著音樂唱上幾句,還問幽采前幾天有沒有看到裴曜的原形。

幽采前幾天開心得不行,高高興興地跟他說過幾天就要跟裴曜一塊滾床單授粉了。

副駕駛上的幽采咳了咳,扭頭望著床上,含糊道:“看到了,跟我差不多……”

黃勝打著方向盤:“那就好,昨天給蘇哥拍照的那個攝影師你還記得嗎?”

“就紮著頭發,長得挺帥的那個攝影師。他也喜歡男的,你昨天給蘇安拎道具的時候,他眼睛盯在你身上就沒挪下來過,過後還找我要你的聯係方式。”

“他一問,我立馬跟他說你有對象了,結果他難搞得要死,說什麼沒事能等你分手,他對你一見鐘情……”

黃勝樂道:“我都沒好意思跟他說,分手了也不能輪到他啊。”

“他一個人類,怎麼能跟我們精怪談戀愛,早上看到你喝泥巴湯估計都快被嚇死……”

幽采有點心虛地附和,沒好意思說他早上喝的泥巴湯就是人類給他煮的。

黃勝:“你下次見到他,臉色冷一下,凶一點,他後期還跟蘇安有合作,你對他凶一點,讓他自己知難而退。”

幽采問他什麼樣才算很凶。

黃勝沉思了一會:“打個比方,看人的時候用鼻孔看,表現得拽拽的。”

幽采了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拿捏到了精髓。

黃勝讓他多跟蘇安請教,蘇安什麼都不行,這方麵最在行。

中午,蘇安看著幽采拿了兩盒外賣遞給他,然後仰著脖子,深沉地盯著他。

蘇安問他在做什麼。

幽采:“蘇哥,我這樣是不是特拽?”

蘇安嘴角抽了抽,接過他手中的外賣,頭也不抬:“你這樣像脖子落枕,歪著脖子跟人說話。”

幽采放正了脖子,說了一句好吧,他老實說:“狂哥讓我最近練習對待人冷一點,拽一點,讓我跟你學。”

蘇安拆開外賣的筷子,神情慈祥道:“親愛的,你跟我學沒用。”

“你得跟裴老師學。”

幽采皺了皺鼻子道:“跟他學?他哪裡會。”

裴曜哪裡會擺出又冷又拽的樣子。

他在家煮泥巴湯的時候都沉穩得不行。

第54章

蘇安目光仍舊慈愛,對幽采道:“寶貝,也隻有你覺得你家裴老師好說話。”

他科普了半小時裴曜過往的戰績。

上到媒體和狗仔,下到黑粉私生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裴曜是圈子裡鼎鼎有名的鐵板。

蘇安一邊扒拉著飯盒裡的飯,一邊舉了個例子:“裴老師剛出道那幾個月,一些小媒體和狗仔為了博流量,盯他盯得很緊。有家小報社偷拍到了裴老師給一個粉絲簽名的照片,那粉絲是個還在上學的女孩子,就在街上簽的名,正好把一家酒店拍了進去。”

“那小報社的狗仔特地把照片視角弄得跟剛從酒店裡出來一樣,最後用那幾張模糊的照片寫了幾篇報道,說裴老師把未成年粉絲騙出來睡覺。搞樂隊玩搖滾的嘛,在挺多人眼裡都是不學無術私生活玩得花,那篇報道傳得沸沸揚揚。”

“但那粉絲個在全封閉型的寄宿學校上學,又照片拍得模糊,沒什麼人認出她。加上上寄宿學校平日管控得嚴,沒機會拿到電子產品,那粉絲壓根都不知道這件事。”

“裴老師那會也才十八十九歲,在報道出來的第二天就砸了那家小報社狗仔的車,然後又開著車把那粉絲附近關於那天新聞的雜誌報紙全買了,也就是那次媒體和狗仔才懂裴老師背後有個裴家。”

“那粉絲周末放學回家才知道這件事,但那件事已經沒什麼人再敢提,連同照片也在網上刪了個乾淨。”

“這件事過後,圈子裡的媒體和狗仔都收斂了不少,他們一開始隻以為裴老師是導演的什麼親戚,想著也不會太難纏,哪裡想得到是後台那麼硬的裴家。”

“裴家養的那批法務部和公關部門可不是吃素的,那陣子大刀闊斧地弄了不少事情出來,沒過多久那家特愛造謠的小報社就倒閉了。”

“上麵發生的事可不止一件,多了去了。不過近兩年裴老師乾的事和平了不少,就算碰見幾個不怕死想要挖大料的狗仔,也隻是開上十幾個小時的車溜著那些狗仔玩。”

蘇安一邊吃飯一邊科普大半個小時,林林總總大小戰績令人聞風喪膽,最後吃飽了打了個飽嗝,目光慈愛道:“所以親愛的,你跟我學沒用。”

“你家裴老師哪怕皺個眉看起來都拽得要死,你去跟他學,半天就出師了。”

幽采聽了大半個小時,沉思了片刻抬頭道:“我覺得這不是裴曜的問題。”

“都是那些媒體黑白顛倒,才把裴曜逼成這樣。”

他進行總結評價道:“媒體顛倒黑白,媒體壞,裴曜保護自己,裴曜好。”

蘇安:“……”

幽采:“而且他在家可好了,從來沒有像你剛才說的那樣。”

“我跟他認識那麼久,他有時說話都磕巴,脾氣不可能又冷又硬。”

他語重心長地讓蘇安不要被網上的那些人影響,要用心去感受。

蘇安:“……”他嘖了一聲,豎起一根手指,隔著外套指著幽采的心臟,憐愛道:“采啊,不是蘇哥不用心去感受,是你的心現在已經都是裴老師了。”

幽采低頭,看著蘇安指著自己的心臟,半晌後,眨了眨眼,神情肯定道:“你說得不對。”

“我跟你們不一樣。”

他可不像人類一樣,需要心臟才能存活下去。

人類的心臟需要裝很多東西,他不一樣。隻要給他一點陽光空氣水分還有泥巴,他就能活得很好。

蘇安神情慈祥:“好,我說得不對。”

“一邊玩去吧。”

幽采哦了一聲,繼續對著鏡子演示目中無人拽了吧唧的樣子。

他高抬著下巴,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幾個相熟女同事路過,總要忍不住薅幾下他的頭發,才神情憐愛且滿足的離開。

蘇安在一旁笑得水都喝得抖了好幾下。

幽采看上去就跟在學校會老老實實穿好校服,上課坐在第一排回答問題會端端正正地舉手的好學生一樣。

讓這樣的人麵無表情仰著下巴用鼻孔看人,跟昂著頭賣萌一樣。

幽采頭發被揉得蓬亂,歎了一口氣,把高昂的下巴收了回來。

蘇安:“狂哥沒事讓你練這個乾什麼?準備讓你當保鏢?”

幽采說了攝影師的事後,又老實道:“狂哥說我平常看上去太好說話了,要學會擺出點生人勿近的姿態,這樣你火了後我才有個當一哥助理的範。”

蘇安:“我說那天他休息的時候怎麼一直抬頭,我還以為我拍得哪裡不對勁。”

他起了身,調整了一下幽采的下巴,將幽采的下巴微微抬起,讓他把眼睛眯起來一些,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就這樣。”

“以後誰要招惹你,你就這樣看他。”

“目光再冰冷一點,想象一下你最厭惡的東西在你麵前。”

穿著衛衣的黑發青年微微抬著下顎,眯著眼,向來沉靜的目光透露出了幾分冷,瞧上去還真有幾分嚇唬人。

蘇安樂了:“對,就是個樣子,你想什麼東西?那麼快就入戲。”

幽采:“我在想象啃我肚子的蟲子在我腦袋上爬來爬去。”

蘇安嘶了一聲道:“那倒也不用想得那麼惡心。”

幽采眼神立馬就鬆懈了下去,眼睛圓圓的,活脫脫像小狗的眼珠一樣水潤明亮,四處慢吞吞滴溜溜的轉,昂著下巴,透著幾分老實。

蘇安:“算了,你還是繼續想爬在你腦袋上的蟲子吧。”

幽采眼神又立馬眯起來,透出幾分冷酷。

蘇安說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出師了。

幽采去找了好多同事試驗。他站在相熟的同事身旁,先是叫了一聲:“林哥。”

同事林哥扭頭,手上還拿著雙筷子,手上的外賣蓋子剛掀開,邊上還放著杯凍檸茶。

幽采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看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同事林哥愣了愣,很小心翼翼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幅冷冰冰的樣子。

幽采收回腦袋,拍了拍他肩膀道:“沒事,我剛才在跟蘇哥對戲,他的對手是個很凶的人。”

同事林哥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摸了摸後腦勺,覺得蘇安很有可能在拍麵前這個人是大清最冷酷的殺手,敢不敢跟他對視十秒的短視頻。

幽采:“林哥,你覺得我剛才怎麼樣?能不能讓蘇哥入戲?”

林哥:“演得挺好的,剛才我還以為我犯了什麼事,比我手上那杯凍檸茶看起來還要冷酷。”

幽采沉穩地點了點頭,讓他不要害怕,自己平日裡還是很和善的。說罷,又興高采烈地去找其他的同事試驗。

試驗了一下午,一共七個同事,每一個都說他演得很不錯,看上去都很像那麼回事。

幽采十分滿意,就連下班回家,坐在副駕駛的時候都昂著腦袋,眯著眼,斜斜地睨著黃勝。

黃勝:“……”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嚇唬道:“你乾什麼?再這樣明天的營養液就收回去了啊。”

幽采不聽,昂著腦袋,斜斜地眯著眼,心想收回去就收回去。

他回家喝泥巴湯。

泥巴湯也有營養液。

黃勝有點頭疼,忽然感覺像是養了好一陣的懂事孩子一下到了叛逆期,興致勃勃地學著街上黃毛青年的一舉一動並且由衷感覺到自豪。

他問:“誰教你這樣的?我不是讓你跟蘇安學他拽了吧唧的樣子嗎?他平常也不是這樣的啊。”

幽采斜斜地看著他道:“林哥他們幫我做了點微調,說這樣最適合我。”

一個讓他把眼睛再眯一樣,一個讓他下巴再抬高一點,搗鼓了一下午,在眾多人的調整下,最終呈現出了現在這副模樣。

幽采很滿意自己的新風格。每個人對他新風格的反應都不一樣,好幾個人都被他那副樣子嚇了一跳,一驚一乍地問他發生了什麼,特彆有趣。

因為太過滿意,回到了家,幽采還特地挑了一個合適的時候,展現給裴曜看。

餐桌上擺著三盤泥巴一碗湯,幽采吃得差不多後,一抹嘴巴,叫了裴曜的名字,

裴曜坐在他對麵,吃著人類吃的米飯和蔬菜,聞言抬頭。

幽采昂著腦袋,斜斜地眯著眼,神情帶著幾分冷地望著他。

裴曜怔住,手上的筷子不動了。

幽采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依舊斜斜地眯著眼望著裴曜,心裡興致勃勃地猜測裴曜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對他這幅居高臨下的冰冷樣子,裴曜是會神情驚訝,還是心驚不安,又或者是會突然戒備?

半晌後。

斜斜地眯著眼睛的幽采看到眼前的裴曜抿著唇,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好,對他低聲說:“寶寶,是有人在公司欺負你嗎?”

幽采愣了愣。

裴曜伸手去摸他的臉,低聲道:“那些人在公司一直都在用這種眼神看你?”

他開始問很多問題。

他問:“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以前沒有聽說說過?”

他又問:“狂哥和蘇安知道這件事嗎?”

幽采今年化成人形,什麼都不懂,之前在劇組就經常被人叫去搬道具。

他分不清笑嗬嗬叫他搬道具的人是真心感謝他搭把手幫忙,還是把他當做冤大頭苦力隨意使喚,他對每一個請求他幫忙的人都很儘心儘力,能得到一句謝謝就會很高興,當然,如果再遞給幽采一瓶礦泉水,他會更加高興。

最後,裴曜聲音很低地問:“你被他們這樣欺負了多久?”

幽采立馬地收起自己昂起了下巴和斜斜看人的眼睛,有些笨拙道:“沒人欺負我。”

他撓了撓臉,老實坦白:“是我自己學來玩的。”

“他們被我嚇了一天,我覺得很好玩,想回來跟你玩。”

第55章

幽采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回來同裴曜玩這個遊戲。

好像他一直都很熱衷於把有意思的事情跟裴曜分享。

例如很像蝴蝶的章年,很好喝的肥料,曬太陽很舒服的小公園。

當裴曜去到廚房洗碗的時候,幽采跟在他身後,貼著他,看著嘩嘩水流下碗筷逐漸變乾淨。

幽采專心致誌的盯著水流時,腦海裡忽然就冒出了個模糊的念頭——同裴曜玩這個遊戲的原因,可能是他想要逗裴曜高興。

但可惜之前把很像蝴蝶的章年抓去給裴曜說話沒能逗裴曜高興,現在學了個冷臉也沒能逗裴曜高興。

幽采看著裴曜把碗碟清洗乾淨放在新買的小消毒櫃,然後擦了擦手轉頭對他說充氣浴缸已經放好了水,可以去泡澡了。

幽采哦了一聲,踩著裴曜新買的拖鞋,走進浴室後,心裡有點又冒出個點遺憾。

他一邊脫著衣服一邊想如果裴曜真的是一朵油菜花精就好了。

那他很容易就能逗裴曜高興。

幽采將自己泡在充氣浴缸沉進水水底,覺得逗一朵油菜花精高興隻需要一隻蝴蝶或者是一個很像蝴蝶的人,但是逗一個人高興,可能需要很多錢。

買大房子,大車子,還有很多亮晶晶的珠寶。

幽采從充氣浴缸裡冒出來,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又小又破的浴室,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皮革材質的充氣浴缸,忽然生出了點失落。

裴曜不是油菜花精,他不能跟他一樣,去住那些很大很漂亮的盆。

對裴曜來說,這個小小的房子就是生活的全部空間,每天住在這裡,就像讓一朵油菜花住進一個又破又小的花盆。

幽采泡完澡,抖了抖身上的水,穿好衣服出去,幾根洗乾淨的藤蔓還沒收回去,跟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到處亂爬。

裴曜坐在床上,給幽采擦頭發的時候,看見了幾根藤蔓趴在床尾,葉子不像從前泡完澡亢奮地昂揚立起,而是有點興致缺缺地縮在床尾。

他放下手中的毛巾,伸手撥了撥幽采腦袋上有些蓬亂的頭發,低聲問幽采是不是在公司遇到了不高興的事情。

幽采說沒有。他鑽進被子,伸手抖了抖被子,好一會聲音有些悶道:“我就是在想,要是你也是油菜花精就好了。”

裴曜沉默下來,抿了抿唇,突然生出種衝動,很想問幽采不是油菜花精的話不行嗎?

那朵油菜花精除了能開花,還有什麼能夠比過他?

可過了很久,這句話都沒問出來。裴曜怕聽到幽采對他說不是油菜花精的話當然不行。

到了後麵,裴曜也隻是挑著能讓幽采高興的話筒說。他假裝輕鬆說:“我已經托我朋友問了,說不定過後不久就能找到他。”

幽采點了點頭:“你頭還疼嗎?如果不疼的話,可以回家了。”

裴曜立馬扶著額頭說著頭疼,一邊說一邊鑽進被子裡,同幽采緊緊地貼著,裝模作樣道:“我覺得可能是兩年前那場車禍遺留下的頭疼,最近複發了很多次。”

幽采扭頭,納悶道:“可是你之前說的是你耳朵出問題。”

裴曜:“神經都是長在一起的,前兩年耳朵有問題,可能頭也有,隻是當時沒檢查出來。”

幽采同他對視:“我覺得你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你家很大,能夠休息得很好。”

裴曜:“我家太大,我走起來腦袋發暈,你家正好,小小的,我喝水走兩步就能接到水,我在你家不容易死。”

幽采又有點說不上來的高興,忽然也開始覺得自己家小小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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