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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尼尼 89208 字 6個月前

“Joyce,不用費心了,等他分手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下午,攝影棚,穿著西裝的蘇安朝著眼前的青年聳了聳肩道:“他跟他對象感情很好。”

攝影棚裡,青年穿著寬鬆的淺青色襯衫,挽著袖子,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紮著頭發,眉眼很深邃,膚色是常年不見天日的冷白。他目光專注地落在不遠處的黑發青年身上,裝作聽不見,好一會才道:“我可以等他分手。”

他乾攝影這行,見過太多同性伴侶,在這個圈子,長相優越的人頻繁換對象是常態,追求新鮮在他們這個群體來說已經習以為常。

幽采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頭,朝著目光的來源望去。

Joyce朝他露出了一個笑。

幽采愣了一下。

下午六點多,拍攝結束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幽采被Joyce攔住時,是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

他站在貨架前,挑選著包裝看起來很好吃的飯團,思考著哪一個更符合裴曜的口味。

便利店的貨架燈光很亮,將透明包裝的飯團照得亮晶晶,一隻手指了指其中一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說這個口味的飯團不錯。

幽采偏頭,看到了單手插兜站在一旁的Joyce。

Joyce朝他笑著問道:“你晚上不會就吃這個吧?”

幽采拿起兩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朝Joyce搖了搖頭,然後走向收銀台。

Joyce也拿了一個飯團,跟在幽采身後結賬。

在便利店門口,Joyce叫住了往前走的黑發青年,說自己想跟他聊一聊。

幽采頓住腳步,片刻後,昂著下巴回頭,斜斜地望著著Joyce,高冷道:“你說。”

Joyce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想到剛才半彎著腰,認真在貨架前挑選著和飯團的青年會變成現在這副莫名奇妙帶著點拽的樣子。

Joyce遲疑了片刻,還是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昨天請影棚裡的人吃下午茶,我記得你昨天好像沒吃,拿回去了,是昨天下午不合你口味嗎?”

幽采高冷的架勢立馬下去了一點,帶著點不好意思道:“哦,那倒不是,我是帶回去給其他人吃了。”

Joyce:“你喜歡什麼口味?下次我跟蘇安合作的時候,我再點給你。”

幽采說不用。

Joyce笑起來:“不用客氣,我後麵還想請你幫個忙。”

他望著幽采的眼睛道:“我成年後獲獎的一副作品,主題是春天,那次我拍的照片獲得了特等獎。”

“我很想重新再拍一幅春天為主題的照片,但上次我拍得是景,這次我想嘗試一下拍人。我找了很多模特,都不是我想要的感覺。”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合適,想問你可以當我模特嗎?”

那雙眼睛帶著蓬勃的生命力,但同時又像一汪湖泊那樣靜謐,太符合春天這個主題了。

Joyce對這雙眼睛一見鐘情,至此對視,都還心動不已。他很誠懇道:“我可以付報酬,希望你可以能夠做我的模特,不會耽誤很久,一個下午就好了。時間你定。”

幽采搖頭:“我當不了模特,你可以找蘇哥。”

Joyce歎了一口氣:“好吧。”

他望著幽采手中的飯團:“你晚上都是一個人吃飯嗎?”

幽采:“這不是我的晚餐。”

他一邊說,一邊又記起來自己要生人勿近,於是又昂起了頭,斜斜地去望Joyce。

Joyce:“你下班了,男朋友不來接你嗎?”

幽采:“他在家裡給我做晚飯。”

Joyce笑了一下:“我聽蘇安說你們的關係很好,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跟他分開後考慮找新的對象,我希望我在你的考慮範圍內。”

幽采一怔,似乎是被他話裡的某些字眼觸動。

Joyce看到他這幅模樣,似乎覺得有戲,望著幽采誠摯地說喜歡,並且希望自己有天能夠得到同他在一起的機會。

幽采一聽這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頭拒絕道:“沒有那個機會的,我跟你不一樣。”

Joyce露出個遲疑的神情:“為什麼?”

幽采隻搖頭,神情堅決地重複道:“我跟你不一樣。”

物種都不一樣。

幽采將昂起的下巴收了回去,擺正了腦袋,對著Joyce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要往外走。

Joyce有點急——剛才不是還被他說的話觸動了嗎?怎麼突然就變得那麼堅決?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連候選人的機會都拿不到,急得追上去道:“為什麼不一樣?是你不想找跟娛樂圈相關的對象嗎?”

娛樂圈魚龍混雜,醃臢事情太多,許多人都不願找跟圈子裡相關的人做對象。

幽采心想怎麼可能一樣,一個是人類一個是……

Joyce跟在他身後帶著點費解道:“可是我聽蘇安說你對象也是娛樂圈裡的人,他不是跟我一樣嗎?”

“你能考慮他,為什麼不能考慮一下我?”

幽采腳步一頓,神情有點愣怔——是啊。

裴曜跟Joyce不都是人類嗎?

為什麼他答應同裴曜在一起直到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但如今卻不假思索地拒絕Joyce呢?

站定腳步的幽采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Joyce,看上去很認真。

Joyce下意識站直了身子。他個子高,穿搭也很大膽,淺青色襯衫搭配卡其色工裝褲,襯得整個人很有範。

幽采看了足足兩分鐘,思索了片刻,最後篤定地搖頭道:“我覺得我不喜歡你。”

Joyce知道自己長得不差,是圈子裡炙手可熱的明星攝影師。他沒忍住道:“為什麼?你不喜歡留長發的男生嗎?”

幽采:“不是長頭發的事。”

他覺得穿著又綠又黃的Joyce很像當初將他肚子啃出兩個疤的蚜蟲。

Joyce執著地追問:“不是長頭發,那是為什麼?”

幽采搖頭,讓他彆問了。

Joyce卻亦步亦趨跟著他,不死心道:“你說,至少給我個死心的理由吧?”

幽采終於停下腳步,歎了一口氣:“你長得很讓我覺得很有陰影。”

他其實想說長得讓他覺得有點惡心。

但沒好意思跟Joyce說,怕Joyce下次給蘇安拍照的時候穿小鞋。

第56章

Joyce連打了個六個電話給蘇安,看上去十萬火急,急得連信息都騰不出手發。

健身完的蘇安一看來電,撥回去問Joyce出了什麼事。

Joyce在電話裡先是問:“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

蘇安頓時警惕起來:“你他媽想乾嘛?”

“雖然我跟我前隊友炒過CP,但這可不代表我就喜歡男啊。”

Joyce緩緩:“誰沒事喜歡一個炮仗?我問你,我長得很可怕嗎?”

蘇安鬆了一口氣:“還行,不可怕啊。”

Joyce終於憋不住,深受打擊道:“可幽采說我長得讓他有陰影。”

蘇安有點樂,頓時覺得自己下班後還要在跑步機上跑十公裡的那點苦都沒了。他神清氣爽安慰道:“哎呀,他就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他喝飲料都要喝帶顏色的,就特綠的那種,彆人喜歡收集高達球鞋,他喜歡收集泥巴和花盆。”

Joyce喃喃道:“他男朋友很帥嗎?帥到天崩地裂嗎?怎麼我這樣已經難看到讓他有了陰影嗎?”

蘇安:“你彆說,人對象還真帥,帥到天崩地裂,一米八九,八塊腹肌長腿寬肩,會寫歌會彈琴,家裡有錢還他媽有顏,超跑輪著開,追幽采追了好長一段時間。”

Joyce心想不就是個家裡有點小錢的小白臉嗎?蘇安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正好他家也有點小錢,在外頭也能被人稱得上是二世祖,但他可跟那群吃喝玩樂的二世祖不一樣,他不靠家裡,奮發圖強,全靠自己出來打拚。

他可比幽采那個家裡有點小錢的小白臉自立自強多了。

更何況Joyce都聽幽采說了,那小白臉現在成天不上班不工作,天天窩在幽采的出租屋給幽采做飯,絕對是因為跟男生談戀愛,被家裡斷了經濟來源,現在隻能吃軟飯。

Joyce見過太多這樣的二世祖朋友,表麵上風光,實際上內裡就是個無所事事的草包。他在電話裡朝蘇安問:“他男朋友是誰?都是圈子裡的人,你說個名字,我看看到底是誰。”

蘇安:“這不好說,這是他的隱私。”

娛樂圈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他要是今天跟Joyce說了,哪怕Joyce敢跟他保證不往外說,但明天絕對半個圈子裡的人都會知道裴曜談戀愛。

裴曜是不介意公開,但要是蘇安上趕著去公開,這就是他的問題。

蘇安轉移話題,打著哈哈問:“幽采怎麼說你長得讓他有陰影?”

Joyce立馬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深受打擊道:“不知道,他沒跟我說,但是他說他不喜歡我穿的這件襯衫。”

“說我有點像菜地裡的大青蟲。”

蘇安咳了咳,胡謅道:“是嗎?都說讓你彆等著他分手了,換個人等吧。你們攝影師不是都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嗎?趕緊去發現其他人的美,彆等他了……”

“再說了,你等他分手圖什麼?圖他看你覺得像大青蟲?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他一通胡說八道勸Joyce趕緊放棄,不是為了彆的,隻因為過幾個月後還真有個牆角給Joyce挖。

蘇安可沒忘記,長相純真無害看上去有點呆的幽采語出驚人地告訴他明年春天就把裴曜給甩了換新男朋友。到時候Joyce在一旁虎視眈眈,指不定在死纏爛打下Joyce就真的挖牆腳成功。

蘇安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但他知道真要到那時候,估計裴老師得發瘋。

Joyce深受挫敗:“行吧,我認了,誰讓我不知道他不喜歡黃顏色和綠顏色……”

他長歎一口氣,喃喃道:“終究是我跟他沒什麼緣分,才會誤打誤撞穿上他最討厭的黃色和綠色……導致出局。”

————

晚上七點。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幽采上樓,嗬著氣,狹窄樓道裡的感應燈時亮時不亮。他踩著樓梯,拿著兩個飯團和一瓶酸奶爬到頂樓。

敲門前,幽采低頭看了一下手上的兩個飯團,有點說不出的成就感。

裴曜每天都會在家給他做泥巴湯,他出去上班也會給裴曜帶回人類吃的東西。

幽采神情沉穩地將手上的飯團和酸奶塞進斜挎包,打算進門後突然掏出來給裴曜一個驚喜。

他敲了兩下門,豎起耳朵,看著門框咯吱地響了兩聲,感應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金燦燦的腦袋冒了出來。

幽采:“……?”

他被嚇得後退兩步,愣怔地看著大門拉開的縫隙越來越大,屋裡的人扶著門,站在他麵前,穿著白色長袖,一手摸著後頸,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望著他。

裴曜淺灰發色的頭發染成了金色,素來桀驁的眉眼搭著幾縷額發,顯出了些張揚的銳利,氣質越發生人勿近。

幽采愣怔後回過神來,遲疑地磕巴開口道:“裴、裴曜?”

裴曜點了點頭。

他摸著後頸,低聲道:“你之前不是說喜歡黃色的頭發嗎?我本來想染你說的那種明度很高的黃色,但我之前的頭發漂過,他們說不太好上色。不過這個顏色是能上色裡麵明度最高的黃色了。”

裴曜:“我覺得我現在應該可能跟你有一點像了。”

幽采望著他蓬鬆的金發,眼神有點怔然。

確實是有點像,腦袋上金燦燦的,發絲蓬鬆,加上整個人散發著熟悉淡淡的草木香,仿佛就是世界上另一朵油菜花精。

裴曜稍稍低下了頭,一雙眼睛望著他,貼著他,很像一隻大狗黏過來道:“要摸一下嗎?”

見幽采抬手,他笑了起來,彎腰,將自己的額頭抵住幽采掌心,輕輕地蹭了蹭,很安靜地給幽采摸他的腦袋。

幽采慢慢地摸著,低著頭,感覺到金色的發根沒有他那麼柔軟,但是發尾很軟,發絲穿梭在指尖像是流動的金色河流。

溫柔、悄無聲息地將他裹住。

裴曜說如果之前自己沒有染其他顏色的頭發,那今天染出來的發色會讓幽采更加喜歡。

但是他遇見幽采有些晚,已經染過很多顏色的頭發,如果要染出幽采想要的發色,必須得等到頭發重新長出來。

他說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到時候長出了新的頭發,就去染幽采很喜歡的那個顏色。

他還說要是幽采喜歡,以後他都不換發色了,一直都是這個發色。

最後,裴曜稍稍偏頭,將臉貼在幽采的手上,將近一米九的個子做出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很像匹凶悍的頭狼安被馴順,歪著腦袋蹭了蹭幽采掌心的舉動,看起來更為馴順。

————

幽采開始熱衷於每天下班都在便利店掃蕩。

他一開始隻是站在速食貨架前,思考該選擇奧爾良三明治還是該選擇芝士雞扒三角飯團。到了後麵,下班後工牌還掛在脖子上,就拿著便利店門口的購物小籃掃蕩。

每次結賬後都要拎著一大袋鼓鼓囊囊的零食帶回家給裴曜,同倉鼠囤貨一樣,不管裴曜吃沒吃完,一個勁地將零食塞進購物小籃。

黃勝有好幾次看見,送他回家時納悶問道:“你不是吃不慣人類吃的東西嗎?”

幽采抱著一大袋零食:“這是給裴曜的,他喜歡吃這些。”

黃勝:“他怎麼不跟你在家喝泥巴湯,儘吃這些東西。”

幽采沒說話,隻低頭把兩包薯片拿了出來,上供一樣放在黃勝的車裡,示意他彆再說話,語氣鄭重:“兩包,不能再多了。”

開著車的黃勝:“……”

他嘴角抽了抽,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看著後視鏡裡的車輛:“看不出來,裴曜看著比你成熟,還愛吃這些。”

幽采很精神回答:“他很好養活的。”

這段時間,他發現裴曜雖然是人類,但是跟彆的人類相比,裴曜很好養活。

養活彆的人類可能需要很大房子,很好的車子,還有亮晶晶的珠寶,但是養裴曜隻要小小的房子,每天一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就可以了。

但是他還是很願意給裴曜買很多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還有其他的零食,希望能夠將裴曜養得更好。

黃勝:“什麼好不好養活的,那些零食都是添加劑,過兩天我給他調個泥巴湯,保準他喝了就不惦記那些零食了。”

幽采:“他不喝泥巴湯,你彆給他調。”

黃勝嘴裡嗯嗯地應著,壓根沒放在心上。

隔天早上,黃勝特地起了一個大早,開車到幽采樓下,上樓敲門,見著一頭金發的裴曜還被嚇了一跳。

裴曜有點愣,下意識側身讓出過道,給黃勝指了指廁所,以為黃勝是過來上廁所的。

黃勝擼起袖子,朝他擺了擺手:“我不是來上廁所的。”

他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叨叨道:“幽采說你最近儘吃那些人類的東西,泥巴湯也不喝,幽采不懂弄,叔來給你弄。”

裴曜趕緊上前,想要攔住黃勝,誰知黃勝將他摁回餐桌前,叫他回去,隻管等著就行。

沒一會,黃勝興衝衝地捧出了兩碗泥巴湯,放在餐桌前,吆喝著小兩口趕緊出來喝泥巴湯。

剛起床頭發蓬亂還穿著睡褲的幽采同裴曜麵麵相覷。

五分鐘後,兩人坐在餐桌前,看著黑乎乎的泥巴湯沉默。

黃勝熱情招呼:“喝啊,你們怎麼不喝?”

裴曜有點猶豫,捧起了碗,下一秒就被幽采打了一下手。他愣了,扭頭看著幽采。

黃勝以為幽采護食,還語重心長讓幽采不要養成這個護食的習慣,還讓幽采把碗還給裴曜。

幽采吭哧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到了最後才憋出一句道:“狂哥,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兩分鐘後。

黃勝腦袋上的毛炸開,嗓音因為不可置信,徒然飆高道:“什麼?他是人?不是油菜花精?”

黃勝腦子被這個消息轟得有些發暈,一偏頭,看到兩人老實巴交地坐在餐桌前,身上還穿著一模一樣的睡衣,跟小兩口剛起床一樣。

看到一人一花坐在一塊還穿著一樣睡衣的情景,黃勝腦子更加發暈,冒出了點更加不好的預感。

第57章

“什麼時候的事?”

黃勝顫顫巍巍地對著眼前坐在一塊,穿著同款睡衣的兩人問。

幽采有點躊躇,小聲道:“狂哥,你說哪方麵的?”

黃勝腦子暈得更加厲害,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一株嫩綠的油菜花已經被人焯了又焯,脆生生地淋上佐料後一口吃抹乾淨,最後還懵懂不知地問他發生了什麼。

他讓幽采把全部都告訴他,幽采老老實實道:“我們準備授粉的那天,裴曜他開不出花,後麵我們對了一下,發現這中間有個好大的誤會。”

“前幾年有段時間流行諧音梗,有才華被人叫做油菜花,裴曜經常被人誇油菜花,最後誤打誤撞傳到鯉魚精耳朵裡,就變成了裴曜是個油菜花精,也不知道是誰給鯉哥傳的,反正鯉哥說是他在娛樂圈裡的人脈。”

黃勝:“……”

身處娛樂圈的他沉默了兩分鐘,神情恍惚地掏出了一包煙,說自己要抽兩根煙冷靜冷靜。

片刻後,看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煙霧繚繞的黃勝,幽采和裴曜對視了一眼,麵麵相覷。

繚繞的煙霧中,黃勝狼狽地抹了一把臉,開始回想很久以前,似乎有不少精怪來跟他打聽他什麼菜花不菜花的事情,當初他似乎聽岔了,以為問的人是正紅得發紫的裴曜,加上問的人多了,他就把一些網友吹水的論壇貼吧推給那些精怪,讓那些精怪自己去看。

黃勝抽著煙的手抖了抖——好像、大概,也許,那個源頭好像就是從他嘴裡傳出去的……

五分鐘後。

餐桌前的幽采偏頭同裴曜咬耳朵,小聲道:“狂哥怎麼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

裴曜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小聲地說不知道。

十分鐘後。

沙發上的一隻黃鼠狼仰天長嘯,狂撓木頭椅子。

幽采在一旁打電話,一邊回頭看黃鼠狼發狂一邊對著電話裡的蘇安道:“昂,狂哥身體不舒服,今天不能去公司了。”

幽采小聲:“什麼病?我也不懂,我跟他講了個事,他就突然發狂了。”

蘇安那邊嘖了一聲:“什麼事?他常去的那家山莊倒閉了?發狂了要不要上醫院掛個號看看?”

幽采謹慎道:“應該沒什麼事,等會我跟裴曜去買兩隻土雞燉湯給狂哥吃,應該就好了。”

裴曜已經在看手機上的生鮮超市,等著下單兩隻土雞再加半斤小蘑菇。

掛斷電話後,仰天長嘯的黃鼠狼終於停下了撓沙發的動作,它人形同原形生得有幾分相似,圓滾的肚子氣得起起伏伏,粗聲粗氣地說自己不吃雞,讓幽采跟他去臥室,他有事同幽采說。

幽采乖乖地過去,跟著黃鼠狼來到了臥室。

看到臥室床上放著兩個枕頭,黃鼠狼又氣得撓了撓天藍色床單,撓得破了兩個洞。

幽采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聽到黃鼠狼問道:“狂哥問你個事,你跟裴曜怎麼回事?”

“兩個星期前你就知道他不是油菜花精,怎麼兩個星期後你還跟他在一起?你還記不記得你出山是為了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幽采:“他說他認識的人多,可以幫著我一塊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黃鼠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他是人,認識的人再多也沒用,難不成還能像鯉哥一樣看出那朵油菜花精的真身?他跟你處了三個月都沒看出你是油菜花精,你還指望他幫你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幽采有點懵,似乎沒想到這一茬。

黃鼠狼尾巴炸毛道:“還有你現在怎麼跟他住在一個房間,睡在同一張床上?人家兩口子才睡同一張床。”

幽采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兩個星期前他說他頭疼,身體不舒服,住在我這裡不容易死,讓我跟他一塊睡。”

黃鼠狼渾身毛都炸了起來,氣得在床上蹦躂來蹦躂去,仰天長嘯怒道:“詭計多端!詭計多端!”

客廳的裴曜眼皮一跳,忽然生出點不太好的預感。

臥室床上的跳來跳去的黃鼠狼將床單撓出兩個洞,氣喘籲籲地冷靜了一下,坐在床上愁眉苦臉喃喃道:“是我的問題,不過好在還來得及……”

隻是談了三五個月,不是談了三五年。

黃鼠狼兩個爪子捧著肚子,鄭重道:“狂哥有好幾年沒修年假,這樣,狂哥休假,帶你去找鯉魚精,他本事大,到時候我們倆一塊幫你找,總能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

幽采愣了愣。

黃鼠狼:“裴曜既然不是油菜花精,你同他做朋友可以,談戀愛不行,你不適合同人類在一塊。”

幽采剛修煉成人形,性情不像他們黃鼠狼一族,狡猾善於自保,反而有股認死理的倔性子。這樣的精怪同人類在一起,到了最後極大概率不得善終。

黃鼠狼語重心長勸道:“你出山不就是為了找到你的同類嗎?當初若不是將裴曜認成你的同類,你又怎麼會同他產生聯係?”

“這世間人類千千萬,但你的同類卻隻有一個,他同你種族一樣,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油菜花精,隻有他才能同你有共鳴,才能跟你在這世間長存。”

幽采抿唇,稍稍偏了偏頭,很久後嗓音帶著點迷惘,喃喃道:“可裴曜也隻有一個啊。”

世間上的另一朵油菜花精獨一無二,但世間也隻有一個裴曜。

幽采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會不會覺得他長出藤蔓很奇怪,但是他知道裴曜不會,他也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會不會喜歡他開的話,但是他知道裴曜很喜歡。

比起遠在虛無縹緲遠在天邊的同類,那個曾經在很多年前同他在山頂,看過同一個月亮,同一片小河的少年裴曜,真實而具象化,看得見也摸得著,真真切切地存在他身邊。

黃鼠狼靜默片刻,低聲說出了緣由道:“幽采,裴曜跟我們不一樣。”

“人類比我們脆弱太多,任何一個意外都能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哪怕他這輩子都不發生什麼意外,平平安安地活到最後,滿打滿算也隻有一百年的壽命。”

“一百年,幽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幽采神情愣然,抬起頭,茫茫然地隻聽到到自己的心跳隨著黃勝的聲音一同跳動。

黃鼠狼:“你同他在一起,意味著一百年後,裴曜會在一個小小的白色罐子裡,永遠都不會再醒來,世間隻留下一個你。”

“你還記得鯉魚精上一次閉關修煉了多久嗎?”

幽采茫茫然地動了幾下唇,喃喃道:“上次他閉關了……十三年。”

黃鼠狼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悲哀:“你看,光是一次關閉修煉就花了十三年,對我們精怪來說,一百年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彈指間,裴曜就不再這個世上了,到時候你忘得掉他嗎?”

忠貞不一的精怪一旦愛上人類,大抵下場都是淒慘的。

這些精怪在愛人死後,守著愛人的屍骨行屍走肉度過漫長的餘生,還有極少數偏執的精怪,承受不了漫長絕望的折磨,走火入魔地替給愛人尋求起死複生的方法,不久後就會遭來天譴,灰飛煙滅,連活下去的權利都沒有。

黃鼠狼低頭,看著床單上破出的兩個洞,很難過道:“幽采,你是個好孩子。”

“狂哥不想看到很多年後,你抱著一個小罐子行屍走肉地活下去。”

這樣的事情,他在他朋友身上看過一次就好了。更何況這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跟鯉魚精一同造成,不用鯉魚精說,黃勝也知道自己要把這一錯誤的因果糾正回來。

趁著現在隻相處了三五個月,早點斷開,還不至於到了百年後,還遭受抽筋剔骨搬的分離苦楚。

幽采動了動唇,小聲:“他很久以後會在一個小罐子裡嗎?”

黃勝:“對,百年後,他的家人會把他火化,然後裝在一個小罐子裡,沒有任何意識也不會說話,但是百年後的春天,另一朵油菜花精還活得好好的……”

幽采後麵的話聽不下去,隻是茫茫然地想著怎麼會呢?

裴曜一百年後怎麼會裝在一個小罐子裡的呢?

他那那麼高,那麼大,小小的罐子怎麼會放得下他?

可黃勝說得沒錯,很久很久以後裴曜會同其他人類一樣死去,沒有任何意識,再也不會跟他說話,再也不會對他笑。

幽采忽然很難過,一股巨大的難過席卷而來,比之前知道裴曜不是油菜花精時更加難過和無助。

幽采想起了之前撫摸裴曜發根時,指尖上殘留的溫暖,像一條金色的河流。但是百年後,這條金色的河流會永遠停滯在某一瞬間,變得冰冷死寂,永遠不再流動。

裴曜不會像山野裡其他的花,會在明年春天重新回來,會在某個春天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幽采抬手,碰了碰臉龐,茫茫然地碰到了一手的涼。

他怔怔然地低頭,看到了一條蜿蜒的水痕,在掌心裡,像是一條難以愈合的疤。

——————

同黃勝談完話後,幽采帶回來的零食越來越多。

短短兩天,小小儲物櫃塞滿了各種零食,抽屜都合不上。

裴曜蹲在儲物櫃前笑,問他怎麼帶那麼多零食回來,幽采卻隻是搖搖頭,低聲說自己想給他買。

除此之外,他給裴曜買了兩條很好看的領帶,是蘇安推薦的某個奢侈品牌子,價錢並不便宜。

裴曜那天收到領帶的時候,高興得要死,跟在幽采身後,反反複複地去問真的是送給他的嗎?隨後當天晚上就讓人取了兩套適合領帶的西服,穿戴好領帶,在鏡子前走來走去,沒一會又露出個笑,貼著幽采說喜歡,特彆喜歡。

幽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點出神,他扭頭,看著裴曜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好一會才說他喜歡就好。

裴曜取了自己的吉他,同幽采坐在一塊,說要唱歌給他聽。

在狹小的客廳,裴曜低頭掃了掃吉他弦,發出一陣嗡鳴,好半天才抬起頭,慢慢地彈著吉他,輕輕地哼唱,嗓音低沉又溫柔,很磁性,是一副極為難得的好嗓音。

他嘴裡哼的是十七歲那年寫的歌,技巧還有點青澀,但卻出乎意料的赤誠,哪怕隻是短短一段旋律都十分抓人。

裴曜抱著吉他,唇邊帶著點笑道:“我想明年春天把這首歌寫完。”

他額頭親昵地碰了碰幽采,低聲道:“到時候再唱給你聽好不好?”

幽采偏了偏頭,猶豫了一會,小聲道:“好。”

他慢慢道:“明年春天,要是你寫好了,我會聽到的。”

————

裴曜是在收到領帶的第二天發現了點不對勁。

第二天上午,打掃衛生的他在臥室的角落發現了領帶的包裝盒。

包裝盒是某個眼熟的牌子,很貴,一條領帶幾乎是幽采一個月的工資。

幽采一口氣買了兩條。但他才上了三個月的班,手頭上的錢買了那兩條領帶,加上房租和零食的開銷,幾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光,沒留下任何存款。

裴曜盯著包裝盒,心臟突突的跳,想起前兩天黃勝跟幽采在臥室談話後,幽采出來後微微發紅的眼睛。

幽采現在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在他身上,然後呢?

裴曜大腦某根弦也跟著突突的跳了起來,腦海裡浮現了不太好的想法,那個想法得讓他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長久地佇立在原地,好長時間後才將包裝盒收起來,放在櫃子最下層,起身去陽台撥了一個電話。

————

“蘇安那邊還有個綜藝,前陣子費了好大力氣才簽下來,是個田園生活類節目,要去山裡生活一段時間,身邊要帶的助理多。等他這個節目完成後,我在跟你一起請長假去找鯉哥。”

休息室中,黃勝拍了拍肚子:“鯉魚精前陣子在西南那邊,我們化成原形趕過去,沒幾天就到了。不用擔心,順著留下來的妖氣,總能找到他的。”

“找到鯉哥,我們仨再一塊去找另一朵有油菜花精,最後肯定能找到。找到後就皆大歡喜,你也可以放心地跟那朵油菜花精在一塊,不用擔心他一百年後會消失。”

幽采靠在沙發上,臉上蓋著一本書,沒說話。

黃勝:“正好這段時間你跟蘇安去山裡拍綜藝,山裡沒信號,這段時間你們見不著,說不定兩個都冷靜下來了。”

“對了,我聽蘇安說你把工資都花了,把身上的錢都用來給裴曜買東西了?”

幽采蓋著書,悶聲道:“買完了。”

“一毛都不剩。”

黃勝:“那以後找鯉魚精要在城市裡生活怎麼辦?”

幽采一把掀開臉上的書,像是有點賭氣,偏過頭不去看黃勝道:“我不管,我就要給他,到時候我撿泥巴吃,反正餓不死。”

黃勝知道他心裡難受,隻當他像小孩子一樣生了氣想不通鬨脾氣,怏怏不樂了好幾天。

他能理解幽采的難受,裴曜是幽采第一個接觸那麼深的人類,很容易生出點有雛鳥情節,如今驟然要分開,心裡難受再正常不過。

當初他修成人形後,對常去的一家農莊的白切雞愛得深沉,最後農莊倒閉後他難受了好幾天沒吃下飯。老板走的那天黃勝還特地去送行,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麼好吃的白切雞。

如今過去了那麼多年,吃過了那麼多家農莊,早就已經忘記了那家農莊的白切雞是什麼滋味,連同老板的模樣也記不清楚。

黃勝覺得幽采如今大抵也同當初的他一樣,妖精的歲月那麼漫長,幾百年後,幽采可能連裴曜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於是黃勝好聲好氣安慰道:“行,都給他,狂哥這裡還有點存款,到時候輪不到你撿泥巴吃。”

他拍了拍幽采的肩膀哄道:“今晚回去收拾行李,跟蘇安去山裡拍完綜藝,過段時間把事情都處理好,咱們就去找鯉哥。”

“我們精怪若是要同人長相廝守,也得跟自己的同類在一塊。”

幽采應了一聲,聲音有點悶。

下班後,幽采坐在黃勝的車上,一直在扭頭望著車內的裝飾。

黃勝一邊開車一邊叨叨地給他做心理輔導,告訴他人和精怪在一起長相廝守的壞處,半個小時後,等到了幽采家樓下。他扭頭望向幽采,語重心長問道:“狂哥跟你說的,你想想明白了嗎?”

幽采說想明白了,一邊說一邊一股腦地將前幾天放在黃勝車內的零食全部塞到自己斜挎包,說自己要帶回去給裴曜吃。

黃勝:“……帶回去給他乾什麼,他一個裴家大少爺還能少這兩口薯片?”

幽采抿唇,很有點不高興道:“他天天在家給我煮泥巴湯,我都要走了,多給他點東西怎麼了?”

黃勝頭有點疼:“行行行,隨你,把車裡吃的都拿給他。”

幽采如同蝗蟲過境,將車內的零食都掃蕩了一片,斜挎包裡塞得鼓囊才下車,用力地關上車門。

黃勝發動引擎,沒幾秒,車窗被“咚咚”地敲響。

他扭頭,看到幽采敲著車窗,示意他開窗。

黃勝將車窗搖到底,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麼,就看到背著斜挎包的幽采將長臂伸進車窗內,使勁地樓了幾下中控台上小擺件,把小擺件裡的幾顆薄荷糖都給摟了出來。

他整個人都趴在車窗上,一邊使勁伸手摟一邊道:“拿來拿來,都給我拿來——”

到最後,一根毛都沒打算留給黃勝,連同車上的紙巾盒都摟進了挎包。

第58章

“驅蚊水和青草膏這些我給你放在行李箱的外麵,蘇安說那座山沒怎麼開發,時常有蛇蟲鼠蟻出沒。”

“胃藥、芬必得、蒙脫石散還有治過敏的氯雷他定我放在白色防水袋裡,戶外過敏源多容易過敏……”

小小的臥室裡,幽采坐在床上,抿著唇望著低頭給他收拾行李的裴曜。

敞開的行李箱物件擺放得也一絲不苟,物件的種類清晰明了,從他回來跟裴曜說明日要跟蘇安去山裡錄製綜藝節目後,裴曜一直收拾到現在。

裴曜沒抬頭,穿著拖鞋,垂著眼跪在行李箱前,替他疊著衣服,嗓音很平穩,告訴他山裡晝夜溫度大,蛇蟲鼠蟻多,這幾日山裡又頻頻下雨,讓他凡事都要小心。

收拾到一半,裴曜才抬頭,望著他,很久後才對著他一笑,將白色防水袋裡的各類藥物都拿了出來:“我忘記了,你從出生起就在山裡長大,這些東西對你沒用。”

他起身,拿著這些藥物,低聲道:“你不需要這些東西。”

不需要這些東西,自然不需要將這些東西帶走。

幽采起身,在行李箱前蹲下,低頭將行李箱裡的東西拿出來,一邊拿一邊小聲道:“我現在不怕蟲子咬了,驅蚊水和青草膏我不要,留給你。”

“還有這個保溫杯,我平時不用喝熱水,也留給你。手電筒也是,我在晚上也能看得到,這個手電筒也不用帶去,留給你停電的時候用。”

他一邊翻一邊很細碎地念地道:“我不用要那麼多,這些東西都留給你,我隻要一點點就好了。”

儘管他知道裴曜並不缺少這些東西,但還是控製不住想給裴曜留下,希望能夠給裴曜多一點再多一點自己積攢的東西。

可他在人類社會擁有的東西並不多,因此能給出去的也不多,相較裴曜給他的,顯得更少了。

他總覺得虧欠。

裴曜在一旁沉默,看著行李箱逐漸空了一大半,半晌後,垂下了眼睫。

幽采蹲在行李箱前,收拾著撿出來的東西,很小聲地說:“你平時在家要好好吃飯,好好地蓋被子,不要吹冷風,吹冷風了容易頭疼,也不要熬夜,要按時睡覺,生了病要去醫院看醫生……”

裴曜蹲在他一旁,扯出一個笑,很慢道:“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不是應該我跟你說嗎?不是應該我跟你說要好好曬太陽,不要喝臟水,要好好地跟著狂哥,不要跟他走丟。”

幽采低頭,翻來覆去折著一件黑色衝鋒衣,將衝鋒衣折得亂七八糟地塞進行李箱,其他的幾件衣物也亂糟糟的塞進行李箱。

哪怕塞得亂糟糟的,行李箱也沒裝滿,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占了大頭,大半個箱子都是空蕩蕩的。

裴曜沉默地跟一堆破爛坐在一起。

他周圍擺滿了保溫杯、青草膏創口貼、紙巾盒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撈來的車載抱枕,上麵還粘著幾根動物的毛。

全是幽采收拾完行李一股腦地塞給他的零碎物件,堆在他腳邊,跟一座小山一樣,一張小毛毯淩亂地堆圍起來,像條小河。

裴曜低頭,看著被撓出幾個洞還粘著幾根動物毛跟破爛一樣的抱枕,覺得自己也很像這些破爛。

都是幽采不要的。

都是幽采喜歡過一陣,但在分彆時依舊會被舍棄的破爛。

他就是那個最大號的破爛。

裴曜神情有點陰鬱,坐在一圈破爛裡,很像一個被塞進垃圾堆的大型金發玩偶。

幽采在浴室裡泡澡,泡完澡將充氣浴缸用擦得乾乾淨淨,折疊好扛去客廳,放在了裴曜的腳邊,說把這個也留給他。

看起來像坐在垃圾堆裡的裴曜偏頭,默默地看了一眼龐大的折疊浴缸,沒說話。

幽采頂著濕漉的頭發,將毛巾遞給他,請他幫忙擦頭發。

臥室床上,幽采盤著腿,穿著裴曜給他買的睡衣,領口敞開一截,同裴曜念叨著說:“到時候床上的被子我也給你,還有枕頭,你也可以帶回去。”

“家裡的向日葵說你很喜歡我的枕頭,白天總是抱著睡覺。”

他同人類不一樣,還沒走,就已經笨拙地露出了一大半馬腳,很擔心裴曜過得不好。

裴曜沒揭穿,隻是低頭替他擦著頭發,半晌才道:“那客廳裡的小盆栽呢?你也不帶走嗎?”

幽采有點躊躇,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小聲道:“留給你吧。”

他跟黃勝要去西南那邊找鯉魚精,一路奔波,不能很好地照顧那幾盆小盆栽。

裴曜:“那它們問起來怎麼辦?”

幽采愣了愣,小聲道:“你不是聽不到他們說話嗎?”

裴曜不吭聲了,隻盯著他。

幽采隻好拿出黃勝教他的借口,低頭望著被黃鼠狼扣出一個洞的天藍色被單:“你就跟它們說我跟蘇安去山裡拍綜藝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回來。”

裴曜放下毛巾,嗯了一聲,起身去到門口關燈,低聲道:“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

早上六點。

幽采輕手輕腳地起床,去浴室洗漱好,穿著黑色衝鋒衣,彎腰係好徒步鞋的鞋帶,蹲在地上客廳裡的小盆栽小聲叮囑了幾句,便拉著行李箱躡手躡腳地準備出門。

結果在玄關處,拉著行李箱的幽采又停下,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覺得自己行李箱裡的那根皮帶其實也可以留給裴曜。

他蹲下拉開行李箱,準備把行李箱裡的皮帶拿出來留給裴曜。

結果一打開行李箱,發現原本亂糟糟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按照顏色折疊分類好,除了那幾件空蕩蕩的衣物,還有幾件裴曜從前給他新買的夾克和外套。

幽采有點愣,片刻後才將行李箱裡的那根皮帶拿出來,放在客廳的那堆零碎玩意,才拉著行李箱下樓。

入了冬,清晨六點多的天依舊漆黑,黃勝的車已經在樓下停好,等到幽采上車後,引擎聲響起,驅車趕往公司。

蘇安本次參加的綜藝是國內首檔明星田園生活類,熱度很高,最初幾期收視率屢屢突破新高。但隨著觀眾新奇勁過去,收視率逐漸回落於平穩,甚至逐步下滑,為了收視率,節目策劃最近幾期另辟蹊徑,弄了不少新活動,大大增加了節目的趣味性,收視率又逐步回升。

正好張導拍攝的電視劇火了起來,蘇安作為其中的男三號,熱度也順勢漲了不少,加上他在劇中的人設討喜,討論度比男二還要高幾分,從十八線躋身進了流量小生行列。

這檔綜藝朝當下正火的這部拋出橄欖枝,將這部劇中話題度高的明星邀請在一塊,還下了血本邀請了前年拿下影帝的宋疍,將節目話題度穩穩握在手中。

上午十點二十一分。

平穩行駛的黑色保姆車中,幽采正在看綜藝節目的流程,看到正在躺靠著車椅的蘇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大叫一聲,愣然道:“靠,宋疍來加我微信。”

幽采扭頭:“你是不是又去亂罵人了?”

蘇安哽了一下:“哪有,我哪有膽子去罵宋疍啊。”

宋疍,三十多歲的雙料影帝,雖然為人低調沉穩,但粉絲基數龐大。他要是剛罵宋疍,前腳剛罵完,後腳就能被宋疍的粉絲撕成片。

蘇安咽著口水道:“我也沒得罪他啊。”

雖然他跟宋疍都是這次綜藝節目組邀請的嘉賓之一,但兩人的咖位一個天一個地,節目的重心必定也是放在宋疍身上,宋疍壓根就不需要跟其他邀請的嘉賓熟悉。

隻有旁人上趕著去加宋疍聯係方式刷臉熟,哪裡發生宋疍主動來添加的事情。

但如今就還真發生了。

蘇安看著聯係人的紅點糾結了一陣,眼一睜一閉,咬牙通過了宋疍申請的請求。

兩分鐘後,蘇安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忐忑地低頭一看,發現是宋疍發過來的消息,同他打了個招呼,說是一個節目嘉賓,提前熟悉熟悉。

聊到最後,宋疍極其自然地彈來了兩條消息。

宋疍:^_^

宋疍:順便問一問,你們到哪了?

——————

同一時間,宋疍摁下手機鎖屏鍵,膝蓋上蓋著毯子,轉頭對車後座的青年道:“他們已經到了域山那邊,離節目組給的地址還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

車後座的青年仰躺在座椅上,抱著手,長腿擱直,黑色的眼罩壓在高挺的鼻梁,黑色衝鋒衣的拉鏈拉得很高,抵住線體淩厲的下顎,沒說話。

宋疍慢悠悠道:“之前節目組千請萬請請不來,如今倒是請來了,結果節目也不上,你猜林導他們知道後得氣成什麼樣?”

青年沒說話,隻是翻了身,找了本書,蓋住了臉,有些陰鬱,顯然是不想說話的樣子。

宋疍:“我是欠了節目組林導的人情,才會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待上好幾天荒野求生,這幾天還下雨,估計要吃不少苦頭。你倒好,自己收拾東西就跑過來跟我一起挖野菜。”

他戲謔道:“得了,還好黎暨他們不知道。”

“要不然以後你還被他們叫那什麼哥來著,哦,記起來了。”

“——野菜哥嘛。”

————

下午三點半。

《就現在,出發吧!》綜藝嘉賓陸陸續續抵達陽安村。

蘇安一行人到得早,在陸陸續續的嘉賓裡,幽采見了幾個熟人,都是在劇組裡結識的人。章年眼尖,瞧見了他,還挑了挑眉,衝他笑了一下,朝他打了個招呼。

因為下著雨,天氣不好,後麵的人來得有些慢。

宋疍一行人抵達的時候,大部分嘉賓都已經到了。整個節目組對宋疍很重視,林導親自撐著傘去接人,他同宋疍明顯是舊相識,一路上有說有笑。

三十多歲的宋疍模樣生得俊秀,穿著休閒,身後跟著幾個拉著行李箱的助理,幾個嘉賓也忙迎上去,同宋疍打著招呼。

宋疍笑著點頭,輪到蘇安時,稍稍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蘇安身後,才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讓蘇安不用同他那麼客氣。

蘇安有些受寵若驚。

全部嘉賓到齊陸續地將行李搬進了節目組安排的農舍,幽采輕輕鬆鬆地就將車上的行李搬進農舍,速度快得還去給章年的助理搭了把手。

幽采打把手完,看到蘇安口中的雙料影帝抱著手,站在蘇安一旁,似乎笑著同蘇安搭著話。

他聽到宋疍同蘇安道:“小蘇,你助理力氣挺大的啊。”

蘇安道:“啊,是,他一直力氣都挺大的,工作也很認真。”

幽采低頭拍了拍衝鋒衣上的水漬,緊接著聽到宋疍帶著笑意道:“哦,這樣。”

“我有個助理工作也挺認真的,就那邊那個,叫小裴。”

不遠處,穿著跟幽采同款黑色衝鋒衣的青年帶著鴨舌帽和口罩,五官遮得嚴嚴實實,背著黑色的登山包,單手插著兜,另一手拎著盆小盆栽。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穿著黑色衝鋒衣的青年麵無表情偏頭,望向幽采這邊。

幽采動作一滯。

下一秒,他聽到宋疍語氣很戲謔道:“造孽哦,我那個助理可憐,聽說老婆連孩子都不要了,把四個孩子丟給他。”

“就早上出門的,招呼也不打一聲,把卡裡的錢全給了我助理就要一走了之,跟丟破爛一樣丟在家。”

“他現在一個人又帶孩子又上班,兩個小時要給孩子喂一次飯,帶著孩子上班生怕磕著碰著孩子。”

“不過他孩子也聽話,跟著他爸爸來山裡挖野菜,不哭也不鬨,吃完飯就睡覺,”

蘇安唏噓道:“啊,單身奶爸啊。”

宋疍笑眯眯:“可不是,聽說那四個孩子聽到另一個家長走後哭得撕心裂肺,在家鬨得天翻地覆,他沒辦法,才帶著孩子上班去找孩子他媽。”

蘇安繼續唏噓道:“也難怪,孩子小離開父母哭鬨也正常,宋哥你助理看著挺年輕的,沒想到有了四個孩子。”

宋疍更加戲謔地望向穿著黑色衝鋒衣的幽采,問幽采怎麼看這件事。

四個孩子的半個爹幽采:“……”

第59章

看到宋疍問幽采對拋妻棄子留下四個孩子這件事怎麼看,蘇安認真道:“宋哥,你要是問彆人我不敢說什麼,但是你要是問我助理,那他肯定是看不慣這種事。”

蘇安:“下雨天外麵的花花草草沒收進來,他淋著雨都要去把那些花花草草給搬進來,更何況是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而且他才上班三個月,就能拿出兩個月工資全給他對象買領帶,那領帶可貴了,他一下子買了兩條。”

幽采弱弱地小聲道:“哥,彆說了……”

蘇安停不下來。

他就跟微博上那些媽粉一樣興致勃勃地掏出手機,語氣驕傲地給宋疍看那兩條領帶的圖片,說幽采為人實誠,是他身邊乾得最好的助理。

宋疍佯裝驚歎,轉頭對著幽采歎息問道:“那小蘇你助理肯定不會乾出那種留下四個嗷嗷待哺孩子的事情吧?”

幽采:“……”

他還沒回答,蘇安就自豪地回答:“那是自然——”

大型霸王花嗓音嘹亮,自豪道:“方圓十裡都找不出比我助理更好的人!”

宋疍微微一笑:“這樣啊,真巧。方圓十裡也找不出比我助理更能挖野菜的人。”

幽采:“……”

他裝作聽不懂,心虛低頭,用鞋尖踩著地麵的水窪,將水窪踩得劈劈啪啪響,很像學生時代沒帶校牌被老師發現然後抓包的學生,老實巴交頭也不敢抬小聲道:“也不一定就是丟下四個孩子……”

他努力地弱弱解釋道:“可能因為有什麼事,不得不離開一陣子……”

在兩人的目光下,幽采弱弱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跟蚊子一樣幾乎聽不見:“說不定明年春天就回來了……”

————

“到時候一看見他,要得使勁哭才能把他的心給哭軟。”

“哭得越大聲越好,不流眼淚沒關係,但是聲音一定要大聲,哭得一定要淒慘,要把自己想象成地裡的小白菜,兩三歲就沒了爹娘的那種。”

“這時候不哭,等到了他走了,明年春天給你們帶個後爹回來,後爹再帶他的幾個小崽回來。到時候水不給你們澆,太陽不給你們曬,讓你們四個擠在一個爛花盆,到時候想哭都沒地方哭了。”

農舍裡,裴曜將四盆小盆栽一字排開,低頭拆了一袋營養液,挨個灌了灌,念叨道:“吃飽點,到時候有力氣才能哭得大聲點……”

“哭的時候彆用嗓子哭,把胸腔那口氣提上去哭,這樣能哭不傷嗓子。”

裴曜從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對著幾盆盆栽傳授如何不傷嗓子的技巧,恨不得將畢生所學傳授給這幾盆盆栽,生怕這幾盆小盆栽到時候碰見了幽采當啞巴。

宋疍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幅神叨叨的場景。

他咳了一聲,看到金發青年扭頭,麵色自若地看著他,完全被發現同盆栽說話的窘迫,反而皺著眉問他:“你剛才跟他說什麼了?”

“他剛才一直低頭,踩著地上的水,看起來不太高興。”

宋疍:“……”

哪裡是不高興,明明是心虛。

裴曜:“你不要跟他說那麼多。”

“他有時不懂那些東西。”

宋疍沉默了兩分鐘,最後豎起一個拇指,歎息道:“哥,你才是我哥。”

裴曜同他是表兄弟關係,前幾天裴曜打來電話問他是不是要參加最後很火的田園生活類綜藝,還說自己有個事情想要他幫忙。

宋疍起初以為裴曜是要找他塞什麼人進綜藝,當時還笑著打趣裴曜談了戀愛就是不一樣,結果電話那頭的人語出驚人,說要跟著他一塊上綜藝,但是不露麵,讓他當司機當助理都行,隻要能在那檔綜藝裡見到男朋友。

宋疍:“我剛才就說了你找過來的事,沒明著說是你。他旁邊的小明星一直說他對你特彆好。”

他笑著搖頭:“恐怕他身邊那個小明星也不知道他連夜把你丟下,跑來山裡拍綜藝,後麵還不打算回來的事情。”

裴曜沉默。

他盯著麵前的四盆小盆栽低聲道:“他不懂那些東西。”

“不怪他。”

宋疍:“哥,拖家帶口千裡追妻,最後見到人來一句不怪他。”

他兩隻手都豎起了拇指,認真道:“你太是這個了。”

彆說方圓十裡,就是方圓幾百裡,也找不出比他表弟更能挖野菜的。

——————

晚上十一半。

落著細雨的陽安村靜悄悄,隻有田野間幾聲稀稀疏疏的蟲鳴。

參加節目的嘉賓舟車勞頓,此時在節目組安排的農舍裡休息,準備明天的拍攝。

農舍門外的黃勝跺了跺腳,將腳下的泥蹭去,大大咧咧進了房間,變回原形,在搖椅上舒舒服服的晃著尾巴。他跟幽采被安排在一同間農舍,因此能很放心的變回原形。

幽采坐在床上,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準備偷溜出門。

搖椅上的黃鼠狼睜開眼,奇怪道:“這麼晚了,你準備去哪?”

幽采含糊地找了個借口:“我去看看蘇哥,蘇哥剛才有事叫我。”

黃鼠狼放心,晃著尾巴嘀咕道:“我還以為你要出去給裴曜打電話。”

“我們已經到山裡了,這時候不能前功儘棄,裴曜要是知道你過幾天要走,說不定還會傻愣愣地開著車追過來,到時候可就不好跟他交代了……”

黃鼠狼越想越不放心,又憂心忡忡地叮囑道:“你去找蘇安的時候可彆偷偷給裴曜打電話啊,如今聽不到聲音見不著麵還好,要是再見著了,恐怕他更放不下了。”

幽采鎮定地點了點頭,推門出去,立馬偷溜宋疍農舍的方向。

他一邊偷溜一邊很沉穩地想自己隻是去看孩子的,養了那麼久的小盆栽哭得一天,他身為半個爹,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一路偷溜到宋疍農舍附近,幽采豎起耳朵,果不其然能隱隱約約聽到小盆栽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一路貓著腰,偷偷溜到了聲音來源的那家農舍。

屋子的窗戶透著光,幽采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身後,確定沒什麼人後,踮起腳,敲了敲窗戶,小聲地叫了叫裴曜的名字。

片刻後,窗戶拉開了一個口,透出幽幽的一聲:“誰啊?”

幽采咚咚敲了敲窗:“我呀——”

他趴在窗戶上,又敲了敲窗,湊近道:“是我呀——”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才傳來幽幽的嗓音:“原來有人還記得我們孤兒寡母啊。”

四個小盆栽順勢開始哭,哭得傷心不已,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說幽采不要他們了,要去找新的盆栽了,到時候有了新盆栽就會忘記了它們幾個小盆栽。

趴在窗戶上的幽采巴巴道:“沒有的,沒有的啊,誰說的?”

十分鐘後。

農舍裡,幽采挨個哄著哭鬨不止的四個小盆栽,哄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堪堪地哄好,說自己沒有要丟下它們,隻是暫時出去一段時間。

四個小盆栽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幽采鬆了一口氣道:“對了嘛,不哭才對了嘛。”

坐在另一張椅子的金發青年,抱著手,冷不丁地丟出了一句:“——明年春天你們就要有新的哥哥弟弟嘍。”

四個小盆栽聞言一愣,頓時又開始嚎啕大哭。

幽采:“……”

他扭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裴曜,裴曜偏頭,抱著手不說話,薄唇抿得緊緊的

幽采懂了。

其實大的也有點想哭。

也得哄。

幽采懷裡抱著四盆小盆栽,將椅子拉近了一些,小聲道:“你怎麼來了?”

裴曜目光仍然落在遠處:“它們鬨著要過來找你。”

幽采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小盆栽,遲疑道:“你又聽不到他們說話。”

裴曜神情倔強:“父子連心,我做夢夢到的。”

“它們托夢給我,總問我你怎麼不要它們了,怎麼走的時候也不願跟它們說一聲,怎麼一個人跑去找那朵油菜花精。”

幽采用膝蓋碰著身旁人的膝蓋,聽著裴曜繼續低聲道:“今天你走的早上,它們其實一直都醒著,根本沒睡。”

幽采低頭望著懷裡的小盆栽。

小盆栽老實道:“哥,其實早上我們是睡著的,沒睡的不是我們。”

它們幾個一醒來就在車上,跟著裴曜追他們的另一個半爹去了。

裴曜喃喃道:“你走的時候,連告彆都沒跟它們說一聲。”

今早清晨,他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幽采,聽著起床的動靜,總以為幽采至少會搖醒他,跟他道一聲彆,再去追逐另一朵油菜花精。

可到了最後,直到聽到客廳傳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他都沒得到那聲道彆。

哪怕隻是一個落在麵頰的道彆吻,他到最後也沒得到。

裴曜眼眶有些紅,終於忍不住,偏頭將額頭抵在幽采肩膀道:“為什麼走的時候連說都不說一聲?”

幽采低頭,有些笨拙地摸了摸金發的腦袋。

他沒什麼章法,就像摸其他葉子一樣摸著裴曜的腦袋。

很久後,伏在在他肩頭的裴曜抬起頭,抓著他的手,隨後又將臉龐埋在幽采頸脖處,安靜了一會又低聲說幽采不是一個油菜花精。

幽采愣了愣,有些小聲問:“我不是油菜花精嗎?”

裴曜埋在他頸脖裡,喃喃道:“你不是什麼油菜花精。”

“你是個木頭。”

“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木頭。”

第60章

可是怎麼會有那麼軟軟綿綿的木頭。

木頭小小聲地跟他說:“我不是木頭。”

他抱著四個小盆栽,身上還掛著一個很大隻的金發樹袋熊,一動不動緊緊摟著他。

小木頭巴巴地又重複一遍:“我真的不是什麼木頭。”

他說話小小聲,抱起來也軟綿綿,確實不像木頭。

但是又跟木頭一樣遲鈍又呆呆的——到了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被叫做木頭,以為是裴曜認錯了精怪。

半個小時後。

幽采帶著一盆小盆栽偷偷摸摸回到黃勝住的農舍,躡手躡腳地推開會咯吱響的木門。

為什麼隻拿一盆?

因為裴曜隻給他帶一盆小盆栽回去,說要是四盆都給幽采帶回去,指不定第二天幽采拖家帶口拎著小盆栽連夜跑了。

小盆栽是老三,是幾盆小盆栽裡最老實巴交的,被幽采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時,很躊躇地遲疑道:“哥,你跟裴曜哥很見不得光嗎?”

“為什麼屋子裡沒人,你還要偷偷摸摸回來?”

幽采:“……”

他扭頭看了一眼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黃鼠狼,朝小盆栽比了個手勢,示意屋子裡還有個彆人。

小盆栽懂了。

他三個哥還在另外一個半爹手上,一天給一盆,幽采還要連著去三天。

再硬的心,連聽它們幾個小盆栽哭三天,恐怕都會軟下來。

小盆栽放心了,安然地閉上眼睛——誰說他們兩個爹關係會破裂的?

都是家裡那盆向日葵在胡說八道了,他另外一個半爹有手段得很。

幽采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小盆栽,又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黃鼠狼,起身,去到躺椅前蹲下,對著搖椅上的黃鼠狼試探地叫了一聲:“狂哥?”

搖椅上的黃鼠狼依舊在呼呼大睡,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呼嚕。

幽采伸手,十分謹慎地戳了兩下黃鼠狼毛茸茸的尾巴,又試探地小聲道:“狂哥?”

黃鼠狼砸吧砸吧嘴,伸著爪子撓了撓屁股,嘴裡呼嚕呼嚕地發出了聲嘀咕,翻了身,繼續呼呼大睡。

幽采放下心來,爬上床,捧著小盆栽,同它問一些事情。

他問:“裴曜是什麼時候來的?”

小盆栽老實道:“不知道,我們一醒來就已經在車上了。”

“不過哥,我半夜的時候看到裴曜哥把行李箱從臥室裡拿出來,給你疊衣服。”

幽采說這個他知道。

小盆栽又想了想小聲道:“哥,他前幾天經常抽煙,就在陽台那塊地方,給好多人打電話,問你是不是過後要請假,要辭職。”

幽采一怔。

小盆栽:“哥,你們是吵架了嗎?”

“哥,你們以後會分開嗎?”

它很小聲地說:“哥,你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裴曜哥經常拿著你送給他的領帶發呆,半夜的時候還會偷偷掉眼淚。”

它聲音很難過:“哥,我不想你跟裴曜哥吵架,也不想你跟裴曜哥分開。”

“我想你們好好的,像以前一樣。”

—————

拍攝綜藝的第二天,幽采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黃勝隻當他還有些不習慣,還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再多多堅持幾天,等過了一陣子就習慣了見不到裴曜。

當初他吃不到那家白切雞,前幾天也難受得緊,但最後過一陣子就習慣了。

幽采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蘇安在休息期間同宋疍搭了幾句話,看上去聊不得不錯,幽采在一旁,看著宋疍笑吟吟的模樣,遞給他一瓶水,躊躇地問了一句:“宋哥,你助理呢?”

“怎麼沒看到那個叫小裴的助理?”

笑吟吟的宋疍接過他遞過去的水,露出一個不解的表情:“什麼小裴?我沒有叫小裴的助理啊。”

幽采一愣。

宋疍一副老狐狸的樣子,眨了眨眼道:“我隻有叫小王的助理。”

幽采比劃道:“小裴啊,就是那天你說帶了四個孩子的小裴。”

宋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笑吟吟道:“哦,你說那個啊,他叫小王,不叫什麼小裴。”

“他說這裡有人見不得他叫小裴,所以讓我們叫他小王。”

幽采下意識扭頭,望向不遠處揣著手安詳的黃勝。他有點心虛地低頭,含糊道:“啊,是嗎?”

不過就是昨晚跟裴曜說了一嘴,說黃勝要帶他去西南找鯉魚精,不太想他們見麵。第二天裴曜連姓都改了。

從小裴到小王。

好了,聽上去更加像偷情了。

但效果非凡。

晚上,當整個節目組歇下時,宋疍那邊就會派人來敲響黃勝農舍的門,探頭說他們那邊的小王要找幽采。

黃勝以為幽采在節目組交了新朋友,笑眯眯地同幽采說:“玩去吧,彆太晚回來就行。”

幽采每晚都會在小王房間待到很晚。

兩天後的黃勝覺得有點不對勁——幽采每晚回來都高興得跟牛一樣,變出原形後到處在床上亂滾犁地一樣,這模樣跟當初談戀愛有什麼區彆?

黃勝悄悄地跟宋疍那邊的人打聽了一下這個小王是什麼來曆。

宋疍那邊的助理很高深莫測地同他說:“哦,你說小王啊,他目前離異帶兩娃,天天追著他對象跑。”

聽宋疍哥說最近送出去了兩娃,目前可不就是離異帶兩娃嘛。

黃勝一聽,放下心來,還順帶唏噓地感歎了一句:“你們這小王命還挺命運多舛啊。”

當晚,命運多舛的小王就在房間,一邊給幽采擦頭發,一邊問幽采下次出去帶不帶他。

舒舒服服眯著眼的幽采一下就睜開了眼,有點心虛地爬了起來,含糊道:“啊,下次,下次應該帶的吧。”

他頭發蓬鬆,圓圓的腦袋翹起來幾根毛,很像舒服後就提起褲子的渣男,有些慌張又裝模作樣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不然狂哥要起疑心了。”

裴曜心想起疑心就起疑心。

他巴不得黃勝現在就衝進房間抓個現行,最好把這樁事板上釘釘做實。

可裴曜也知道黃勝對剛化成人形的幽采來說相當於長者。黃勝教幽采生存之道,又將他領進人類社會,他說的話很有幾分重量。

他不願讓幽采夾在中間為難。

但黃鼠狼一向以狡詐出名,沒過兩三天,就又覺察出了點不對勁。

他同幽采在同一個屋子裡,對幽采旁敲側擊問了幾句,就問出了點東西。

幽采一向不怎麼會說謊,三言兩語就被黃勝套出了話,含含糊糊地同他說小王很好,小王的兩個孩子也很好,他們每天都會聊聊天。

黃勝痛心疾首,心想好不容易躲到山旮旯,結果走了個裴曜,來了個小王。

沒完沒了。

黃勝白天觀察了一會,果不其然發現幽采時不時就偷溜到宋疍那邊,東張西望一會後,將兜裡的東西全掏出來,塞到穿著黑色衝鋒衣帶著口罩帽子的青年口袋裡,青年將帽子壓得很深,幾乎看不到眼睛。

旁邊的助理偶爾也會叫那青年小王。

有時青年低頭擺弄著自己帽子,露出了一截黃色發尾。

還他媽是個黃毛小夥。

看著幽采一天三回興衝衝地將兜裡的東西塞給那黃毛青年,黃勝就生氣起來。

裴曜也就算了,畢竟是誤打誤撞展開的一段孽緣。

怎麼連這個離異帶兩娃的黃毛都來摻和一腳?

傍晚,黃勝挑了一個人少的時候,叫住了低頭收拾著東西的黃毛,皮笑肉不笑道:“小王啊——”

黃毛身形一頓,沒抬頭。

黃勝在心底哼了一聲,麵上依舊是笑嗬嗬道:“小王啊,幽采是我侄子,最近你們關係看上去很不錯啊,宋哥那邊的人天天晚上都說你找他。”

黃毛仍舊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沒說話。

黃勝狐假虎威地道:“小王,我跟你說個事,其實幽采他是有對象的。”

“你知道圈子裡的裴曜老師嗎?昂,他就是跟裴老師談戀愛的。”

“周圍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叔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說這件事,畢竟我家侄子跟裴老師感情還是很好的,裴老師也把我剛做他半個叔。”

“小王啊,叔知道你生活過得不容易,離異帶兩年娃。但是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這種事,小王你也是懂的吧?我家侄子多的是人想挖牆腳,前陣子那什麼J什麼的攝影師,不也是想要挖牆角,但是壓根就沒成功。”

“我侄子跟裴老師小兩口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怎麼拆都拆不開。哈哈,叔也沒彆的意思,就是怕小王你不懂這些事,來跟小王你說一聲。畢竟出發前裴老師還特地叮囑我多看著點幽采,他玩性大,平時容易貪玩。”

“你說裴老師平時都叫我一聲叔,我可不得幫他看著點幽采嘛……”

黃勝揣著手,希望能將麵前的黃毛勸退。

黃毛聽著他的話,動作停了下來,好一會才抬起頭,伸手摘下帽子和口罩,望著黃勝慢吞吞:“叔,我怎麼不記得出發前我叮囑過你多看著點幽采?”

黃勝:“???”

他愣然地看著眼前一張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臉。

一頭金發的裴曜繼續慢吞吞道:“叔,原來我還跟幽采在談戀愛啊。”

他真誠道:“我還以為我們分手了呢。”

黃勝:“……”

半個小時後。

黃勝如坐針氈,坐在椅子上動來動去,使勁地咳了幾聲,不太敢看對麵的裴曜。

裴曜很誠心誠意地給他倒了杯茶,又很誠心誠意道:“沒想到我跟幽采在叔眼裡感情那麼好。”

“怎麼拆都拆不開呢。”

叮囑幽采連夜收拾包袱準備一走了之的黃勝又使勁咳了咳,捧著一杯熱茶,裝作聽不到。

裴曜低頭看著茶杯裡漂浮的茶葉:“叔,你給我句實話,你打算是帶幽采去找鯉魚精,還是打算帶幽采一走了之?”

他吹了吹漂浮在水麵上的茶梗,輕聲道:“你知道的,幽采不怎麼會說謊。”

“前幾天我問他這件事,他連答都不敢答,著急忙慌地就跑了,連鞋都是跑到了半路才記起來自己沒穿。”

裴曜笑了笑,看著茶杯裡的人影慢慢道:“說兩句謊話,耳朵都能紅半截。”

黃勝心想可不是,要不然他也不會套話套得那麼快。他捧著熱茶,歎了一口氣:“行,叔跟你說句實話,我本來就是打算帶他去找鯉魚精,找著找著指不定就忘記你了。”

他抬起頭,望著眼前的人類青年,還是沒忍住道:“你跟幽采不一樣。”

“幽采是精怪,他這輩子的歲月漫長得沒有儘頭,可你滿打滿算也就隻有一百年多年的壽命。”

“到時候你走了,你讓幽采怎麼辦?你也說了,他連謊話都不會說,又是赤子心性,到時候豈不是要記你一輩子?”

裴曜愣了愣。

黃勝:“叔也不願做這種棒打鴛鴦的事,討厭嫌,沒半點好處,但要是現在不說,等到百年後,再說也就來不及了。”

他長長歎息道:“趁著你們現在沒談多久,遲早斷開也是好事。你在人間不缺錢花,漂亮好看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等三五年過去,你們談了新的對象,指不定連彼此長什麼樣都忘記了。”

裴曜抿了抿唇,低聲道:“叔,我不談。”

他抬頭,直直地盯著黃勝輕聲道:“一百年又怎麼樣,他同彆的精怪談或許能談很久,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彆的精怪不一定能愛他那麼久。”

“但是我能,我跟您發誓,我活多久,我就愛他多久。我是沒有彆的精怪活得那麼長,但是我保證會比所有人所有精怪都更愛他。”

他的愛或許不能持續很長,或許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泯滅,但是會很寬闊,比世間任何人任何精怪都要寬闊。

“再說了……”

裴曜忽然咳了一聲,小聲道:“這世間上都有精怪,那有鬼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邏輯很無懈可擊地自言自語道:“等我死後,我就變成鬼,我不去投胎,我就纏著他。”

“大不了我托我哥的孩子多給我燒點紙,隨便吃吃不餓死就得了。”

“到時候等幽采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投胎,再拿香火蠟燭賄賂給陰差,讓他給我們安排下輩子也在一起。”

“最好同一天出生,然後住對門,再定個娃娃親,叔,你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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