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在縣城, 沈溪都沒怎麼做飯,大家本就食欲不佳,這會又因著沈暮的低沉,眾人更是沒什麼食欲, 草草吃了兩口後, 便都擱筷不吃了。
沈溪看著沈暮緊閉的房門還是有點擔憂:“不行, 我再看看去吧。”
周渡阻止他道:“讓他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吧,有時候不打擾就是最好的安慰。”
沈暮已不再是說一兩句好話就能糊弄好的小孩, 他是個成年人了,若真的需要人安慰他也不會對著他們強顏歡笑了。
正是有些事沒辦法向他們說明, 也無法向他們說明,他才會強忍著不去吐露。
但一個人的一顆心就那麼大點, 裝不了太多事,蓄滿了, 終歸是要發泄出來的。
他們要給沈暮留出一個可以發泄的空間, 等他自己走出來就好了。
沈溪聽周渡的話也覺得有理, 原本要抽身離開得步子又頓了下來,重新坐回周渡身旁, 雙手托著腮, 神情悶悶的。
周渡在自己的腰封處摸了摸, 摸出一顆糖來,從桌上推到沈溪麵前。
沈溪愣愣地看著周渡推到他麵前的糖, 搖了搖頭,他現在沒有吃糖的心情。
周渡見他不要,也沒有收回糖, 轉而看了眼在一旁同樣呆坐著不知如自處的李魚, 沒說什麼的起身, 去客棧櫃台處,找掌櫃的又重新開了一間房。
把房牌遞給李魚,安慰兩人道:“今晚就讓沈大夫自己靜一靜,沒準明天就想開了,也都彆在這裡坐著,回房休息去。”
“啊,”李魚看著周渡遞過來的房牌,才想起他現在確實不太適合與他師父共處一室,這樣一來就等同於他今晚還沒有落腳地,而周渡能替他想到,倍感意外,接過房牌,輕聲道,“謝謝。”
周渡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低眸默默等著沈溪。
周渡話少,平時連自己都照顧不來,今天卻破天荒地去安慰了沈暮,還把李魚給照顧到了,有點兒出於沈溪的意外了。
他見周渡雖然沒在說什麼,但卻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有點難受的心裡稍稍舒服了一點。
沈溪便也不再跟著糾結,拾起桌上的那顆糖,跟著周渡回了房。
這一晚,沈溪及其不踏實,半夜總是爬起來朝沈暮的房間望去。
“安心睡,我幫你看著,一有動靜就叫你好不好。”周渡拍著他睡得極其不安穩的後背,輕聲安撫著。
不知道是不是周渡的安撫起了作用,下半夜的時候,沈溪終於沉沉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周渡兌現他的承諾,從床上撐起身來,觀注著隔壁的動靜。
夜晚的客棧寂靜中又帶著幾分人間煙火氣息,就算心有不虞,內心深處還是安定的。
而夜晚的縣城外可就沒這般安逸了,冬日冷清僻靜的一條鄉間小道上,四個大漢高坐馬上,身後帶著一隊押運糧食的隊伍。
這群押運糧食的隊伍全由當地鄉鎮的民夫組成,大半夜的不在家裡睡暖覺,卻是冒著寒冷在押運,這群民夫臉上一點不忿都沒有,反倒是喜滋滋的。
隻因為這些糧食早就讓前麵的四個軍爺給包圓了,比市場價高上兩成所購,賣了這批糧食,他們家家戶戶都能分得不少的錢,今天就能過個豐年。
而且這幾個軍爺是大方的,講好了將糧食運送到縣城,還能額外給他們一筆酬勞。
相較於辛苦一年下來還掙不到兩個銅子來說,累上一夜就能拿到豐厚的酬金,這辛苦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民夫帶著對未來日子的憧憬在行走,前麵的幾個大漢又未嘗不是帶著對生活的憧憬。
一路趕路甚是沒趣。
四個大漢一邊慢騰騰地架著馬,一邊頗為悠閒地聊了起來:“在海外待了那麼多年,每天看的不是海就是海,現在能看到些青山綠水,能自由騎著馬,真舒坦。”
“可不是,整日龜縮在船上,若不是打仗的時候能下去透透氣,憋都快要憋死了,現在回來看哪兒哪兒都好。”
“有句話不是說,樹不能斷根,說得好啊,在海上的日子,我就感覺自己就跟那斷了根的樹似的,每日找不到落腳點,心慌得厲害。”
“說到心坎上了,我也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咱們將軍是怎麼熬過來的。”
“將軍是去尋他的根,跟咱們又不一樣,自然是再苦都熬得下來。”
話到此處,眾人皆是沉默了一瞬,過了好一會兒,有個漢子才小聲地道:“欸,你們說,夫人究竟去了哪兒啊,隻是聽人說出海巡遊去了,可我們將軍這十年都快把整個西洋給翻遍了,中間吃了多少苦頭,連個影子都沒有找到,會不會已經不在人世……”
“噤言,”坐在馬背上中間的那個領頭漢子聽見此話,忙打了個手勢,不悅道,“這話千萬不能傳出去,這些年下來,你們又不是不清楚,將軍就靠著還能再見夫人一麵撐下來,不然早再十年前與匈奴那一場大戰中就殞命了,大慶哪有今天這般繁榮昌盛景象,你若是毀了將軍活下去的信念,莫說秦家軍上上下下饒不了你,大慶百姓也能將你給生吞活剝了。”
另一個漢子歎氣一聲:“成也匈奴敗也匈奴,若不是當初與匈奴王那一戰,將軍身受重傷,命在旦夕,醒來後錯過與夫人約定的時間,導致夫人心灰意冷,不見了蹤影,將軍也不會為尋夫人,主動請戰海戰。”
為首的那個漢子追憶道:“我還記得,初上船時,我們個個都是旱鴨子,彆說出海,連船都沒幾人坐過,又是暈船又是海的,彼時倭寇和西洋那群狼子野心的人勾結,在我大慶邊境胡作非為,把持海域,將軍拖著病體帶著還不熟悉水性的我們,硬生生從海上殺出一條血路來,揚我大慶國威,這麼多年下來,在海上插入的大慶旗幟不計其數,將軍以一人之力為我大慶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一品國公一點都不為過。”
另一人撇撇嘴道:“就是可惜,還是沒尋到夫人。”
“是啊,這次回來,將軍也心有不甘,可將軍若再打下去,就功高震主了,不得不回來。”為首那個漢子也悵然若失。
雖說這麼多年在海外他們也都挺想家的,可這麼些年下來,他們都是抱著必定要幫將軍找到夫人的信念在戰鬥下去,現在夫人還沒找到,就必須得回來了,心裡還有些不得勁。
他們說著話,另一個人突發奇想道:“既然海外沒有,會不會夫人還在大慶?”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為首的那個漢子點點頭,“可是這些年,將軍也在大慶派了不少人手去找,至今都沒有消息,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海外。”
四人中其中一人說道:“找了這麼多年夫人,就我一個人好奇夫人究竟長什麼樣,竟然能讓我們將軍這麼多年念念不忘?”
“不知,”為首的漢子搖搖頭,“隻聽將軍說過一句,貌若幽蘭,世間絕有。”
其他三位軍漢齊齊憧憬:“那想必是美極了。”
“可能吧,”事關將軍夫人也是未來的國公夫人為首那軍漢也不敢多說,岔開話題道,“我們也彆瞎聊了,還是快些將這些糧食給運回軍營的好,不然將軍與眾將士回歸,我們連犒賞的筵席都備不齊,豈不是笑掉人大牙。”
有一軍漢回身看了眼身後老老實實在押運糧食的民夫們,頷首道:“放心吧,都交代好了。”
“回去之後,再將營地給拾掇拾掇,待將軍在京都封賞後,還要來駐守蜀都,我們可得整好點,不能寒了在外勞苦十年將士的心。”
為首的軍漢一一安排著,又想起那日來在寶善縣遇到的周渡一行人來:“你們可還記得那日在寶善縣外射箭的青年。”
有人立馬道:“如何不記得,現在想起來我都還會驚出一身冷汗,我在戰場上這麼多年都沒怕過死,那是因為我覺得死在戰場上不憋屈,倘若那日不是那青年及時止住我身下這匹瘋馬,沒有撞到人虛驚一場,不然我盧六沒被敵人給打人,反倒是因為控製不住馬,撞到了人而給罰死,豈不是憋屈死。”
為首那漢子頷首:“那青年箭術委實不俗,實力高超,上次我們欠了人家的情,你們說待將軍回來後,我們將他介紹給將軍怎樣?”
那叫盧六的軍漢道:“如此甚好,那樣好的箭術,就應當有一番作為,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埋沒了,跟了咱們將軍,將軍向來愛才,定然不會委屈了他。”
又有一人出言道:“不過,還是得先問過人家的意願才行,總不能我們剃頭挑子一頭熱,人家若是誌不在此,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那盧六又道:“這怎麼能叫好心半壞事,在大慶就沒有比咱家將軍更好的人了。”
其餘三人皆是笑笑:“盧六啊盧六,你這是叢伍久了,才會覺得叢伍是件好事,但在很多人眼裡,還是覺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最穩當,我們認為最好的,對彆人來說不一定是好的,要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僻靜得隻有牛車碾壓過路麵和馬蹄聲的道路上響起幾人爽朗的笑聲,連帶著看似危險的黑夜,都顯得不那麼危險了。
在這爽朗的笑聲下,遠處樹林裡傳來細微的沙沙聲,根本就引不起人的注意。
這些聲音猶如響蛇遊過樹葉一般,毫無人略差地朝押送糧食的這群人而來。
為首的那軍漢唇角笑意未斂,隻是握著馬蹄韁繩的手細微地動了動,旁邊三人各自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客棧內,周渡一夜未眠,就在天剛見曉之時,沈暮的房間終於傳來了些許輕微的聲響。
周渡趕緊搖醒了擔心了一夜的沈溪:“你小舅舅醒了。”
沈溪擔憂了一夜,到後半夜才入睡,這會正睡得迷糊,聽見周渡的話,想也不想地從床上坐起來,穿上鞋,就往沈暮的房間奔去。
他們剛一打開門,旁邊的沈暮也將門給打開了來。
隻見他麵容蒼白,雙眼略微紅腫,頭上青絲淩亂,一副著急忙慌地樣子。
他一見到從房裡出來的周渡和沈溪也是愣了一下,然後著急問道:“你們看到小魚兒了沒,我昨兒犯糊塗了,忘記給把門閂給打開,這孩子昨夜進不來,不會被凍死吧。”
沈暮醒來也是驚了一跳,昨日他光顧著傷心,把李魚給徹徹底底忘記了,他憂心極了,怕李魚凍死在門邊,急忙出來查看。
雖然沈暮麵色稍差,但語氣比起昨日來輕快不少,也不再是一副心事重重,憂心忡忡的模樣,看樣子是緩過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