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衿眼神一凜,頭甲下的神色微妙地變了變。
莫日根馬上感覺自己說錯了話,這才反應過來,薩仁前幾日才往七太子的帳中送了美姬。要真是賀子衿貪戀溫香軟玉而打不起精神前往北疆……那他這麼大剌剌地指出來,也是在僭越。
還沒等到這個不擅勾心鬥角的將軍彌補自己出口的狂言,那邊的賀子衿率先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春風化雨般的和煦笑容。前後轉變之快,都讓他差點懷疑,自己先前的那一秒是不是看錯了。
“夫人暫且留在宮裡,不能跟去北疆。”賀子衿垂著頭,恭恭敬敬地低聲說,“軍中之事,我什麼都不太懂,還要勞煩您關照了。”
“七太子,您太客氣了,豈敢豈敢。”莫日根搜腸刮肚,才從自己腦袋的底部翻找出這麼一兩句文縐縐的場麵話來。
賀子衿還笑著,轉過頭去直視前方,桃花眸底驟然沒了溫度。
皇城的大門就在視線儘頭,城牆拔地而起,磚土恢宏又粗獷。
他心急如焚地算著日子,想到自己走出門的這會,那邊的爛攤子……也該進入最高點了吧?
莫日根清了清嗓子,一己壓過了人潮鼎沸的喧鬨,朗聲喊道:
“末將莫日根,奉命前去鎮北關,請大君發令!”
宮牆之上,披著獅氅的老人手執金樽,仰頭對天灌進一口,覆手將杯中殘酒,潑灑在城樓的頂端。
低沉渾厚的聲音,撞擊著二月底的長風,從城樓一路而下,掠過官道兩旁百官與百姓的頭頂。
響動所及之處,眾人抬起頭,跟著他的聲音,重複著同一句話。
從宮牆到城關,從北到南。
“為將軍踐行!”
聲音仿若宿州皇城內的焰火,一簇接一簇地爆起。
那個居高臨下的老人,以萬眾聲海的波瀾,信手掀起了曆史的滔天巨浪。
“為將軍踐行!”
碧藍的長生天倒映在賀子衿的桃花眸中,頭頂有高鳴的燕鳥一閃而過。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從宮道一路而來,遮天蔽日的狼首旗中間,少年人無悲無喜的麵容,直直烙進了阿爾斯楞的眼底。手中金樽一傾,殘酒潑出去後的液珠順著杯沿,緩緩滴落在薩仁白皙卻已經有了些皺紋的手背上。典雅的貴族女子抿起朱唇,冰涼的掌心按在一旁男子的拳頭上。達蒙一手正握著金樽,另一手在不自覺中緊攥成拳,整個人的眉眼憤怒地擰了起來,燥熱的拳卻冷不丁地被額吉牽在手中,身體悻悻地猛然鬆懈。在他們身後,一襲明媚的桃紅色衣裙無聲地後退,消失在宮牆石梯的陰影間。
三十二年春,宿州七太子賀子衿回到北疆,不到兩周後就再度啟程,隨天狼騎前往靠近鎮北關的邊界線。彼時的桓成帝李玄晏,大抵正在幽涿山的深處,與山匪進行著不為人知的搏鬥。一個月後,正值孟春,柳條在海棠的殘瓣中輕拂著剡都的河堤,天狼騎在鎮北關屠殺了第一個守衛軍的士兵。至此,這場延續至桓成帝即位後的十年亂世,才算正式拉開了帷幕。
這時,叛賊的家眷秦鑒瀾應該身在從誨居,讀她攢下的幾本佛經,或者跟心蓮學著做家務;這時,司天監家族唯一的後人,道倫梯布應該躺在觀星樓的天窗下,對著先世泛黃破舊的羊皮卷愁眉苦惱地思索,想想自己得知賀子衿也看不懂的噩耗後該如何在雄獅大君跟前蒙混過關;這時,鎮北守衛軍的將領李淮衣應該憂心忡忡地從案前的信件中抬起頭,想著那個策馬奔進了幽涿山深處的白色身影。
卻有人攪亂了史書的十數頁。
青衣公子氣洶洶地背著特製的玄鐵長弓,雜色的栗花馬躍過了涿下城高聳的大門;守衛軍將領心中一動,披上銀白的輕甲,旋身上馬;銀紋玄衣的男人,桃花眸中盈滿焦灼,胸甲上紋著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