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被康熙委以重任,奉旨栽種禦稻的李英貴,帶著百斤稻種和幾十筐番薯,隨著回京複命的戶部官員,一起進京了。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長江中下遊平原,距離蘇州府城約兩百多裡地的一個小村中,李英貴正捧著早熟的稻穗傻笑著。
不想突然被身後的老爹踹了一腳屁股,“傻樂啥呢?問你呢,到底啥時候收割?”
李英貴差點被他老爹踢得一個狗啃泥,可他一點兒也不惱,拍拍屁股就站了起來。
他看了看天氣,道:“我問了老柱子,說是過兩日怕是有雨,等不了了,今天下午就收!”
李老爹看他那副嘴巴咧到耳根的傻樣兒,沒忍住又踹了一腳過去,“什麼老柱子?你要叫他柱子叔公!”
“嘿嘿嘿!”李英貴這回躲過去了,“那老爹你就趕緊找人準備起來,好幫忙把這幾畝地收了,兒子去告訴官老爺一聲!”
這可是禦稻啊!
皇上讓種的,要收成了哪裡能不通稟過地方官呢?
因為康熙帝的重視,此處一直有戶部江蘇司的主事駐地在此,一聽李英貴說準備要收割了,得往上彙報,立刻讓護衛騎馬去稟報縣太爺。
主事有些焦急,“李賢弟,你說過兩日恐有雨水?”
李英貴:“是啊,村裡經驗豐富的老農說的。”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怎的了?”
“這事兒報了縣令大人後,還得報給知府大人和江蘇司郎中大人,等兩位大人都準了方可收割,也不知道會不會耽擱時辰?”
“這麼麻煩啊?”李英貴心裡也是一個咯噔,“不成,我得去求村長找些人手,若是看著要下雨,等不到大人們準許,就一起收了。”
主事知道事關重大,但比起違抗上麵的命令,當然是禦稻的收成更加重要了.
“也罷,我也跟你一道兒去。”
沒多久,整個李家村的一百多號主要勞動力就被集結起來,被村長一通‘光宗耀祖’的動員,接著就被分派了任務,分頭準備起來了。
隻等著上頭的令一下,就開始搶收。
李英貴:“希望這雨彆來得不是時候啊,要是再等兩日,這收成更好。”
好在因為禦稻的種子不多,所以也才種了三畝半,全村這麼多人一起上,一個時辰不到應該就能收完了。
全村人在焦急中等了一日,直到傍晚,天邊黑壓壓的烏雲翻卷起來,也還沒等來上頭的信兒。
主事和李英貴對視一眼。
李英貴問:“收吧?”
主事咬咬牙:“收!”
他擅作主張,大不了被上官責罰,但要是耽誤了禦稻的收成,說不定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村長一聲令下,所有村民行動起來,連小孩兒都被趕著下田去撿稻穗。
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的稻子都割好了、收好了,運到李氏祠堂裡,開始脫穀。
看著一筐一筐金黃的稻米,李英貴心臟砰砰砰地跳動著,恨不能馬上拿鬥來量。
但看看天井上的天,已經黑得不成樣子,隻好趕緊招呼村人,把祠堂的天井給用油布蓋上,不然沒有地方可以晾曬稻穀。
等天井蓋上,所有的稻穀也打好了,雨水嘩啦啦地落下來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所有人都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唯李英貴,心頭格外熱乎。
他剛才已經量過了,這三畝半的地,平均畝產六石!
天哪,這真的是讓人做夢都要笑醒了!
當然了——曬乾了之後,.52gGd.應該隻剩畝產四到四石半了。
可是,要知道以前他們村裡最好的良田,收成最好的時候也就三石,尋常時候都是二石上下。
而且這些稻種還熟得這樣早!
當然,他知道稻種是一方麵,產量跟朝廷的大人們帶來的農書上,教的肥田、灌溉之法關係更大,他腦子裡已經‘寫’起了章程。
在他和老爹開始晾穀子時,縣衙的官差這才冒著大雨匆匆趕來,著急忙慌地讓他們趕緊冒雨搶收。
一來就對上了李英貴燦爛的笑臉,“彆急啊官爺,收好了,都在這兒呢!”
官差聽了他的喜報,亦是大喜,隻歇了一會兒,喝了碗薑湯又回去複命了。
……
翌日,天氣大好。
一隊兩百人的官兵,護送著京城來的戶部侍郎王鴻緒,到了李家村。
王鴻緒祖籍也在江南省鬆江府,一見著李英貴,就親切地用不太熟練的家鄉話同他說話。
“李賢弟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李英貴不知道謙遜為何物,“是吧,嘿嘿~那皇上是不是要給我個官做做呀?”
王鴻緒:“……”
李老爹察言觀色,趕緊給兒子後腦勺來了一下,“胡說八道什麼呢?腦袋不想要了?!”
王鴻緒沒有計較,不過也委婉地警告了他這話不能亂說。
看著這般好的收成,王鴻緒謙遜地請教起了農耕之法,這可打開了李英貴的話匣子,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王鴻緒聽了在心中暗暗讚歎,此子條理清晰、腦子靈通,未來大有可為啊!
可惜李英貴並沒有識得多少字,兩日後,王鴻緒替他寫了奏疏,八百裡加急送往京城。
李英貴對那指導戶部官員寫了‘耕種製肥之法’文書之人極為仰慕,愣是纏著王鴻緒,要跟他回京去,求見那位‘澗中魚先生師父’。
皇上沒有召見,王鴻緒也不敢擅自做主,隻好在奏疏裡,幫李英貴請示聖意。
不想皇上批下的折子裡,竟真的允了,讓他帶著李英貴上京麵聖。
同時,還讓王鴻緒帶著江南一代的番薯和賬冊,一起回京複命。
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李英貴聽說了番薯的產量,驚異不已,“這東西我也想種!”
一路上,他跟負責督種這些番薯的官員,交流了一下所種地的水土、氣候和產量等,心裡又有了些想法,恨不能像主事一般,拿筆記下來,總怕自己會忘記。
可惜他不識幾個大字,隻能請彆人幫他記下。但若是這樣,以後彆人拿去出書立說,也不會有他的名字。
他們在路上走了半個月,方才進了京城。
一進城,李英貴就被京城的繁華給看花了眼,這大冷的冬日啊,街上卻行人如織,個個穿著暖和好看的冬衣,完全不畏冷。
進城的路上,他還看到好幾次官員的儀仗,好家夥,一頂轎子,前呼後擁好幾十個官兵,舉著儀仗敲著鑼,令百姓回避,好不威風!
如果他也能當官……
李英貴原以為,進了京就能麵聖,誰知卻被告知,皇上和太皇太後巡幸五台山未回,他被安排在驛館暫住。
好消息是,過了兩日,‘澗中魚先生的師父’遞了帖子,請他於京城某酒樓會麵。
李英貴受寵若驚,沐浴焚香,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去到那酒樓雅間赴約。
……
胤祉沒有跟去五台山,聽說李英貴來了,他思慮一番後,決定去跟對方‘聊聊’。
順便還給自己的這個馬甲,起了個名‘遲來客’,‘遲’是他前世的名字,當做姓氏來用了。
他當然不能以自己的真麵目示人了,於是跟李英貴見麵,兩人中間隔了個屏風。
李英貴雖然無緣得見真容,但也畢恭畢敬地朝著屏風行禮,“小的見過遲老。”
聽說‘澗中魚先生’是中年文士,那這位對農學極有學問的遲來客先生,怎麼也得是個老頭子吧?
胤祉:“……”
負責傳話的步山憋著笑,“李兄,我家先生想聽你說說種稻的心得。”
“是!”李英貴應下,一開始還有些磕磕絆絆,但因為是自己擅長的,越說就越順暢。
他把當初戶部官員帶給他的耕種文書,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
背完,還針對其中,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新見解和疑問,問‘遲老’看法。
胤祉則以筆作答。
隻是作答的內容拿給李英貴後,他卻看不懂,隻能讓步山代為朗讀。
李英貴認真聽完,豁然開朗。隨即他又懊惱起來,要是自己識字就好了!
他從未有一刻像此時般渴望能讀書識字,這樣,就能讀懂那些農書,就能把自己多年所得給記下來。
也許是他的想法太過強烈,竟一不小心把心事脫口而出。
“你想讀書識字,還想著作農書?”步山替‘遲老’問。
李英貴窘了一會兒後,堅定地點頭,“讓遲老見笑了,小的十分想!”
然後,他就得了一個‘好’字。
步山笑道:“李兄有誌向,我家主子自當為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