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接到方樂明的電話,已經是一個星期後了。
這天他剛給畫靈供過香,方樂明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小白,你又上熱搜了?!”
“還一口氣上了三個?”
因為語氣太強烈,以致於溫白都有些分不清他是在告知他這件事,還是反問他這件事。
溫白:“什麼?”
方樂明更著急了:“你都不看微博的嗎,我的祖宗!記者都到我們學校來了。”
溫白:“記者?”
“對啊,記者,”方樂明說道,“要是他們動作再快點,估摸著都能找到你公寓去。”
自那條中獎信息在網上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後,溫白幾乎就沒再打開過微博。
所幸平日也沒用它的習慣,抽獎一事後,每天後台又都是成百上千條的私信,實在費神,就乾脆關了所有消息提示。
這下,溫白也來不及掛斷電話了,直接退出通話界麵,點進了微博。
從頭到尾掃了一圈,才知道了方樂明口中的“一口氣上了三個”是什麼意思。
起因就在那幅《稚子牽牛圖》上。
事情說回一星期前,當時溫白去拜訪鄭博昌的時候,為了方便行事,借用的是李教授的名義。
但他“陰司打工人”的身份肯定不能讓老師知道,所以等事情解決後,溫白就給鄭博昌發了條消息,說“驅邪”一時事,不要透露給旁人。
鄭博昌知道裡頭的規矩,連連應下。
可鄭家丟了畫這事,在南城整個圈子裡,動靜都不小,尤其是他之前還發了許多請帖。
雖然鄭博昌沒有跟旁人知會,但“畫找到了”的消息,還是這麼傳了出去。
可也不知道其中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傳著傳著,莫名其妙就從“畫找到了”變成了“畫沒丟”,又變成了“畫送人了”。
陰差陽錯,竟還真給猜對了。
問的人多了,怕再傳出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言來,鄭博昌最終點了頭,說畫丟了是真的,送人了也是真的。
可卻沒有說那人是誰。
再問,也隻多說了一句“真正懂畫的大師”。
鄭博昌在書畫圈名聲不算小,他這一說,立刻沸揚一片。
倒不是對贈畫的事有什麼異議,雖說《稚子牽牛圖》價值不菲,但在他們的圈子裡,贈畫送墨一直是常用的交友方式之一。
興之所至,贈幅名畫做個風雅人情也不是沒有。
但一出手就是百萬名畫,想必那人應是絕對的名流大家。
而且鄭博昌一臉容光煥發、春風滿麵,絕對不像是藏私,看上去又似乎絲毫不為這百萬名畫感到惋惜,這下,所有人對這位“大師”更加好奇了。
鄭博昌跟溫白說這事的時候,溫白沒多說什麼,正忙著處理畫靈的事。
陸征給了他三炷香,沒說從哪裡來的,隻說叫什麼百姓香,讓他隔一個星期點一炷。
點滿三炷後,可供百日之久。
溫白一聽還有這種省時又省力的東西,立刻就給畫靈點上了。
畫靈許久沒吃香,一時沒扣好量,吃撐後靈力無處可用,為了消食,就掃了一道白光,又把溫白給卷進了畫裡。
一來二去,溫白都快習慣了,還能麵不改色地放小蓮燈去和牧童做個玩伴。
畫靈嘗到了甜頭,時不時就綁溫白進來聊聊天。
聊著聊著,竟還真聊了點東西出來。
畫靈告訴溫白,破廬先生作畫之所以不常落款,不是嫌麻煩不愛落款,而是因為他對那幅畫並不滿意。
如果畫稱心了,便會落上隱款。
除了它身上這幅稚子牽牛圖外,還有嬉春圖、小兒垂釣圖都落了款。
怕溫白不信,畫靈還特意化了幾幅圖的幻象出來,一一鋪在溫白眼前。
“先生怕是對隱款有什麼誤解。”溫白得出結論。
也怨不得後世一直沒研究出來,即便是畫靈特意給他圈出來,他都看了好半天。
畫靈對此卻很自豪:“先生一向風趣。”
溫白笑了下。
風趣是真的。
能把隱款落得這麼巧妙,想必肯定費了不少心思。
在和畫靈幾番商榷後,溫白還是決定把這事跟李教授彙報一下。
一來是因為學術界對朱浮的畫作一直存在很多問題,所存資料又少,這個發現應當能幫他們找到更多線索,也讓後世之人更加了解先生。
二來也圓了畫靈的心願。
可畢竟是學術界一直研究的一個東西,他也不是專業的學者,總歸不太合理,於是溫白想了想,最後發了一封匿名郵件過去。
因為牽牛圖在他手上,在畫靈沒恢複靈力前,也不敢貿然拿出去,怕又發生什麼“反胃吐字”的事,於是溫白特意避開了牽牛圖,選了另外兩幅。
郵件裡他也沒太直說,隻說了《嬉春圖》和《垂釣圖》中,有兩處位置有一段極為相似的紋路,他不太懂,所以來問問教授。
溫白相信以李教授的水準,定能很快察覺到。
果不其然,在他拆了郵件後的兩天,溫白便收到了回函。
然後,李教授正式提出了這個發現。
說來也巧,提出發現的時候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國家書畫大會開幕階段,官方也打算借著朱浮畫作新發現這一東風,在年輕人中做個宣傳,於是一拍即合,各大官博一聯動,齊齊把“南城大學李顯教授”送上了熱搜。
可“溫白”的出現,卻超出所有人預期。
在所有人都默認這成果屬於李顯教授的時候,正在接受電話采訪的李教授卻笑了一下,說:“正式提出發現的我。”
“但最先發現的,是我學生。”
“是我學生”四個字一出,不單是正在采訪的記者,連總台那邊都驚了。
他們都知道,李顯教授是國內研究這方麵的大成學者之一,是有名的考據派,尤其是對破廬先生,曾發表過不下十篇專業學術報告,其中有些段落直接被編載進了課本,所以當他提出新發現的時候,雖說是“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
可現在,李顯教授卻說最先發現的是他的學生。
一聽還有內情,記者急忙往下問。
溫白就這樣被送上了熱搜。
再然後,所有人驚喜地發現,這片瓜田他們來過。
又是南城大學,又是溫白。
好不容易翻了篇的抽獎事件再次被翻了出來。
這下官方都不用下場了,“溫白”兩個字就跟最強buff似的,自己一舉衝上熱搜後,還憑一己之力連帶了三個。
南城大學官博不說,就連刊載這條新聞的評論底下都已經淪陷。
【溫白:不會研究古畫的金融係招牌不是好助理。】
【這真的是人嗎?我懷疑他長了三個腦子。】
【你們有看那篇報道嗎?李教授強調‘熱心同學溫白’特意寫了一封匿名郵件,結果因為太具個人風格的報告方式翻了車,畫麵感太強,我感覺我都能想象到‘熱心同學’此時的表情。】
【溫白:大意了.jpg】
【長了這樣一個出色的腦子就算了,還長了這樣一張出道的臉,長了這樣一張出道臉也罷了,還長了這樣一雙歐皇的手,媽的。】
【不能被我媽看到的新聞又增加了。】
……
看著最底下那已經達到999的紅色數字,溫白頓了下,小心翼翼點進了後台。
幾秒後,僵著手退了出來。
他就不該點進去。
否則就不會看到喊著他溫大師,然後拿著家裡的碗碟問他是不是古董的消息了。
方樂明開了一個頭,接下來整整半天的時間,溫白的手機就沒有消停過。
甚至驚動了人文和金融兩院的院長,給他打了個電話。
以“其實自己沒做什麼,隻是看畫的時候覺得有些奇怪,心生好奇,所以來問問教授,所有比對資料和相關記錄都是教授的功勞”這樣的理由婉拒了采訪的邀請後,溫白才躺在沙發上,放空自己。
剛躺下沒多久,門鈴就響了。
方樂明那句“估摸著都能找到你公寓去”的話還在耳邊,溫白下意識以為門外的是記者。
正打算不動聲色躲過去,周偉的聲音卻隔著一扇門響了起來。
“小白,你在家嗎?”
溫白這才走了過去。
可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周偉身後那有些熟悉的麵孔的時候,溫白動作一頓。
“……林道長?”
林丘側跨一步,從周偉身後走出來,彎身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溫仙長。”
溫白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周偉的臉先皺了皺:“溫仙長?”
這是什麼稱呼?
他扭頭看著廩丘:“你說小白嗎?”
林丘嚴肅一點頭。
周偉眉頭擰得更深了,小聲道:“小白,除了陰司之外,你還兼道觀的職?!”
陰陽兩道通吃?!
溫白拍了下他的腦門:“想什麼呢。”
周偉:“那林道長為什麼會喊你溫仙長?你和正天觀怎麼還有關係啊?”
溫白:“這話我還想問你。”
溫白也不知道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人為什麼會一起來,都站門口也不好說話,於是道:“先進屋吧。”
在門口的時候,周偉並沒有覺察到什麼,可一踏進玄關,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
他扭頭朝著香氣蔓延的地方看去,溫白這才暗叫不好。
畫還在窗台那邊掛著。
果然,幾秒後,他聽到周偉高亢的喊聲。
“牽牽牽牛圖!是牽牛圖!這幅牽牛圖怎麼在你這裡?”
周偉跑了出來:“所以鄭家那幅畫送給你了?”
溫白麵不改色心不跳:“沒有,這畫是假的,贗品。”
周偉:“……”
林丘:“……”
畫靈:“……”
氣死了。
溫白歎了一口氣,最終默認:“小心點,彆碰著它。”
周偉忙收回手,餘光掃到桌子上正燃著的香柱,使勁嗅了嗅。
溫白:“怎麼了?”
周偉:“這氣味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聞過。”
周偉一拍掌:“對了,上次我爺爺拿來給我敷腦袋的,好像就是這個。”
林丘這時開了口:“百姓香。”
溫白和周偉齊齊回頭看他。
周偉是完全不知道“百姓香”是什麼。
溫白則是驚訝於他為什麼會知道。
林丘動作一下子有些拘謹:“我剛從城隍廟過來。”
周偉:“林道長你去我家之前,還去了一趟城隍廟嗎?”
林丘神情有些疑惑,似是不知道周偉為什麼這麼問,剛想開口,就被溫白打斷:“這香隻有城隍廟有嗎?”
說完,還側了側身,避開周偉的視線後,小聲問:“你知道城隍的事?”
林丘點頭。
溫白直說:“他還不知道。”
林丘頓了下,了然。
林丘回過頭來回答溫白的問題:“這香隻有城隍廟有,不是普通的請願香,是城隍供天的供香。”
溫白:“供香?”
“嗯,”林丘道,“城隍屬地官,遇事需要下達陰司或上達天聽的時候,便會引燃這香。”
“也有安魂定魄的作用。”
溫白懂了。
歸根結底,這香雖然是城隍廟出品,可最終還得燒到陸征那邊去。
隨即,他又看著周偉:“那你們兩個又是怎麼一起過來的?”
周偉解釋道:“正天觀算是我家老客。”
說到這裡,周偉停了下,思索好半晌,最終還是看向林丘:“林道長,你彆怪我多嘴,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你們正天觀三五不時就要來一趟棺材鋪啊?”
“我覺得觀裡的道長們一個個看著都挺長壽的。”
知道內情的溫白&林丘:“……”
溫白拍了拍他:“彆打岔。”
林丘站了出來:“我是奉師父的命令,去拜訪城…拜訪周家爺爺,路上剛巧遇到了小周信士。”
林丘說話語速慢,又帶了些修行之人的書卷氣,文縐得不行,周偉聽得著急,趕忙接過話茬:“林道長來找我爺爺的時候,我剛好在家,又湊巧刷到你的熱搜,打你電話占線,於是給文謙他們打了個電話,林道長聽到你的名字就過來了。”
周偉到現在還能回憶起那時林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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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丘這個人他見過幾次,年紀比他小,人卻格外老成,常常一副“沒有那種世俗的**”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
小道長每來一次,他爺爺就得說他一次,說什麼同是做接班人的,他就不如他,讓他好好學學人家林小道長,學學那種沒有世俗**的氣質。
周偉隻能反駁說他是做棺材的,不是修行的,他得吃飯。
至於小林道長,他就是說自己已經辟穀,周偉都是信的。
周偉一直覺得,林丘應當已經超脫了,這世上沒什麼事能影響到他。
可今天,林小道長卻在他提到小白的一瞬間,極其沒有形象地跌了一跤。
再抬頭時,那雙亮到幾乎能冒出火光的眼睛直直看著他,看得周偉連扶人都忘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林丘那麼少年氣的時候。
林丘自己爬起來後,又行了個正禮,把周偉嚇了一跳。
見他如此端肅的模樣,看著的確是有要事,這才帶他來了一趟。
林丘還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不知道周信士口中的‘溫白’就是您,後來冒昧看了一眼您的微信,這才確認。”
溫白了解了始末,給林丘倒了一杯水:“找我有事嗎?”
林丘低下頭,手指在水杯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周偉和溫白對視了一眼。
沉默一會兒後,林丘才輕輕抬眸:“溫仙長,您手上那個白玉葫蘆,是器皿吧。”
溫白沒說話,他心裡有預感林丘會問這個。
“您也養小鬼是嗎?”
溫白沒回答他的問題,卻注意到了一個字:“也?”
林丘點頭。
見林丘視線在落在白玉葫蘆上,溫白道:“你能看得見?”
林丘搖了搖頭:“隻是感覺。”
溫白想起陸征後來的確跟他說過,林丘五感異於常人。
“不用看了,它現在不在裡頭。”溫白答道。
溫白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讓林丘眼睛一亮。
可下一秒,溫白又道:“但不是小鬼。”
林丘:“?”
溫白:“是小老板。”
如果非要說什麼養不養的,那也是它養他。
畢竟他得靠小老板吃飯。
林丘愣了半拍:“啊?”
溫白笑了下:“不是小鬼,是陸征的靈物。”
“陸征給了它靈識,養在身邊,很多年了。”
林丘這才弄清楚溫白話裡的意思。
他聽鄭路說過,溫仙長和陸前輩之間不以道友相稱,溫仙長喊陸前輩老板。
“所以林道長剛剛話裡的‘也’是什麼意思?”溫白淡聲問,“你在養小鬼?”
林丘搖了搖頭:“不是我。”
他深吸一口氣:“是我師叔。”
周偉用手肘撞了撞溫白。
雖然他也是剛知道溫白手上那個玉葫蘆裡頭住了東西,可知道是陸征養的靈物之後,就沒什麼疑慮了。
但眼下看著林丘,聽著他口中那個“小鬼”,總覺得跟陸征養的靈物,肯定不是同一種東西。
“我怎麼聽著怪滲人的?”周偉壓著聲音提醒道。
溫白不置可否,隻看著林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