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已經看了好幾個“目連尊者”, 溫白索性都看完。
找了一圈,找到了城隍口中的夜叉、黑白無常、十殿閻羅,甚至連諦聽和城隍都找到了, 還是沒找到陸征。
不過看著上頭麵目猙獰、長嘴獠牙的諦聽, 溫白:“……”
可能沒找到老板還是一件好事。
城隍倒是不怎麼在意,還伸手把貼著“城隍”的那個盂蘭盆扶了扶正:“這陰司鬼神在民間不像是一般的福神、星君,百姓對他們大多又敬又畏,因此筆下的鬼神麵容都要凶煞些,也覺得隻有這樣才能鎮住那些惡鬼。”
陸征站在他身後, 看他還真仔仔細細找了一番, 沒什麼好氣問了句:“找到了?”
溫白搖頭:“沒。”
“但有諦聽的,老板要看看嗎?”
陸征並不是很想看。
溫白仰頭看著陸征。
總覺得老板可能心情又不太美妙了。
剛還好好的,那問題就隻能出在這些畫像上。
這些畫像雖說是抽象了點, 但該有的都有,最讓他覺得佩服的, 是陰司鬼神眾多, 光叫得上名字的, 就有上百來個,還能畫得各不相同, 各有特色,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已經很有表現力和創造力了。
這麼想著,溫白耐心道:“畫得是潦草了點,不過也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你們, 隻能憑著想象中的樣子來畫, 肯定是越威嚴越好。”
聽溫白這麼認真跟他解釋, 陸征又好氣又好笑。
所以這人是覺得, 他在跟這些民間大頭畫置氣?
“你覺得我長這樣?”陸征隨手指了一張畫像道。
溫白:“自然不是。”
“老板好看多了。”
陸征:“……”
反應該快的時候不快,不該快的時候倒是快得很。
城隍在一旁看得實在有趣。
他雖然不知道溫白的身份,也不知道這小公子是哪裡來的,但卻是他見過的人中,最有本事的一個。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城隍,幾乎沒見過大人還有這麼“吃虧”的時候。
而且看樣子,這“虧”吃得還挺樂意,幾乎沒了脾氣。
盂蘭盆攤旁,就是賣河燈的攤子。
這處位置好,再走幾步,便是河岸,因此來往人也多。
一群穿著麻布衣的小孩子,從渡口那邊走過來,手裡捧著河燈。
經過溫白身旁的時候,溫白聽到了他們嘴裡哼著的童謠。
調子不同,詞卻來來回回就那麼一句:“蓮花燈,蓮花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小蓮燈本來正跟在那群孩子後頭搖頭晃腦,聽清楚歌詞後,立刻躲到了溫白肩頭。
溫白看著好笑。
對這些小孩子來說,可能還不太能理解中元的意義。
雖然中元在這時候是慶節,但總歸也是追思逝者的節日,當天熱鬨也是當天的事。
過了今天,再把這些河燈帶回家,就犯了忌諱了。
想來也是不好跟他們講道理,才編了這麼些童謠,讓他們記些事。
誰知道好巧不巧被小蓮燈聽見了。
“他們不是要扔你的意思,”溫白把它從肩頭抱下來,撒了個小謊,“是說今日把蓮燈放進河裡,明日它們就會飄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溫白想了想,找了個更具體的說法:“就像你當初飄到黃泉,被陸征撿到一樣。”
小蓮燈一知半解:“那那些小燈也會被其他人撿到嗎?”
溫白想了想:“可能會。”
小蓮燈:“你也會嗎?”
溫白:“嗯?”
溫白一時沒聽懂。
小蓮燈有些緊張地卷了卷自己的花瓣:“你也會去撿其他小燈嗎?”
溫白:“當然不會。”
“我已經有元元了。”
為了哄它高興,溫白又補了一句:“元元是最漂亮的小燈。”
小蓮燈心花怒放,立刻飄起來,在溫白側臉親了一下,正埋在溫白頸間撒嬌,就被陸征彈了一下腦袋瓜。
“下來。”他爹無情道。
溫姓小燈捂著胖花瓣,跟溫白告狀:“陸征打我。”
“怎麼辦,我也打不過他。”溫白笑著說。
小蓮燈陷入了沉思。
溫白和陸征也沒說話,就在那邊等著它,看它能給出什麼法子來。
結果就聽到一句奶兮兮的:“那我們去看河燈。”
緊接著,小蓮燈靠在溫白耳邊,用自認為很輕的聲音說道:“不帶陸征。”
陸征:“……”
溫白:“……”
等了半天,結果就等來這麼一句,溫白都笑了。
陸征又掐了一把葉尖:“不帶誰?”
小蓮燈大驚,埋在溫白懷裡:“陸征偷聽我們說悄悄話。”
陸征第一次開始自我懷疑,當初養它的時候,是不是太隨意了點,才養成了這麼一個糟心的性子。
“下次聲音可以再響點。”陸征說道。
溫白呼嚕了一把小蓮燈的腦袋,權做安慰。
小蓮燈忘性大,氣來得快,走得更快,沒一會兒,就已經趴在陸征肩頭,飛不動了,要陸征背。
河岸邊人群突然熱鬨起來,溫白循聲看去,遠遠就看到一個紙人騰空而起。
天色有些暗,他看不清那紙人的模樣,卻能看見後頭枝架上的火光和越來越短的引線。
雖然做工不算細致,但溫白大概也能猜到那是什麼。
剛哼著童謠跑開的一群孩子,已經重新從街那頭跑了回來。
城隍上前一步,說道:“這叫煙花架,上頭那紙人畫的就是陰差。”
“陰差開道,祀孤儀式也就正式開始。”
果然,城隍話音一落下,接連好幾十個“陰差”便從河岸邊一躍而上。
隨著煙花的推動,在空中打著旋。
緊接著,從河中央傳來誦經和振鈴聲。
人群一下子都往河邊湧來,城隍忙引著溫白和陸征往一側走。
小蓮燈看到那幾個剛唱著“今日點了明日扔”的小孩子,一個接著一個被舉過頭頂,坐在他們父親肩頭,還在比誰坐得高,又低頭看了看陸征。
好像是它坐得最高。
這麼一想,突然就高興了,用葉托在陸征頸間貼了貼,撒嬌道:“要再高點!”
陸征往那邊看了一眼,就知道它在想什麼,淡聲道:“自己飛。”
小蓮燈:“元元飛不動了。”
剛起的名字,倒是用得熟,陸征在心裡笑了下。
隨手掐了一個訣,畫了個小懸陣出來,跟個蓮座似的,給蓮燈舉了個高高。
溫白仰頭看著它:“看到什麼了?”
小蓮燈:“一艘好大的法船。”
城隍:“法船一般是沿著河道一路下來的,已經飄到這,說明城頭那邊祭軍陣亡歿的大會已經開始。”
“等法事結束了,會有人去點燃法船,然後百姓就可以沿道放河燈了。”
聽著“法船”兩個字,溫白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轉頭看著陸征:“元元說它當時就是跟著法船一起飄到黃泉去的,然後被你撿到了?”
陸征:“嗯。”
溫白:“所以這些河燈和法船,真的能飄到黃泉去?”
陸征點了點頭。
這下,溫白倒真訝了下。
都說河燈照冥、渡鬼,他原先還以為隻是在世之人寄托哀思的一種方式,原來是真的。
城隍拿著拐杖,在河岸邊的地上敲了兩下:“但也隻能飄到黃泉去,下不了陰司。”
“等裡頭的燭火燃滅了,就會沉入黃泉。”
溫白頓了下。
一抬頭,看見正燃著燈火的小蓮燈,說了一句:“還好你撿到元元了。”
雖然是陸征給了它靈識,在沒有遇上陸征之前,它也就是萬千河燈中的一盞,沒有思想,也不會哭鬨。
可一想到它可能也會跟著那些河燈一起沉入黃泉,溫白還覺得有些後怕。
幸好它遇見陸征了。
陸征沒說話,隻偏頭看了溫白一眼。
河中間火光已起,法船一燃,原本有些喧囂的河岸兩邊,竟漸漸安靜了下來,隻有糊紙和秫秸劈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