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是被嘈雜的人聲吵醒的。
他辨不太清是誰在說話,很亂,但似乎不是陸征他們的聲音。
腦子渾沌,溫白有些費勁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棵樹下。
這裡已經入夜,可遠處燈火交織,把天色和水光都映得粼粼,宛如白晝。
溫白怔了一瞬,隨即揉了揉酸脹的脖子。
起身的瞬間,才發現自己剛剛靠著的,是一株槐樹。
槐樹傍著水,明明已是深秋,可枝葉正盛。
水?
尚有些不清醒的意識在這一刻慢慢清晰起來。
林丘受觀主所托,帶他們去了乘風影視基地,陸征說那古街下頭睡著很多魂魄,然後他們沿著那古街走到底,走到那條叫“沉沙河”的古河道。
然後……
他不是摔下去了嗎?
怎麼會靠著一株槐樹醒來?
溫白伸手在那槐樹上敲了敲。
不由地想起,古故事上,淳於棼就是靠著槐樹睡了一覺,在南柯郡過了一世。
溫白原先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不幸的是,周身所有感覺都很真實。
無論是空氣中悶熱的氣息,還是靠著槐樹睡了一覺,脖子上傳來的酸脹感。
溫白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傳來。
溫白:“……”
溫白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但不是因為這陌生的環境,而是他發覺,在覺察到自己不是做夢的一瞬間,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彆的,而是陸征。
陸征不在。
這個認知讓溫白有些無措。
他下意識又喊了聲“元元”,然後才想起小蓮燈正在畫裡睡著。
溫白長歎一口氣。
想再多也無用,他得先弄清楚這裡是哪裡。
這麼想著,溫白便循著鼎沸的人聲,朝外頭走去。
當透過狹窄蜿蜒的小道,抬頭看到那熟悉的酒樓燈籠的一瞬,溫白:“……”
溫白心中隱隱有了一點預感。
等他踩著石板街走出巷口,看著那人來人往的長街,琳琅滿目的糕果攤點。
溫白基本可以肯定了。
……中元祭夜圖。
他這是莫名其妙,又進到畫裡頭了?
等溫白確認完自己所處的位置,也確認街上來往的遊人看不見自己的時候,才慢慢走了出來。
身旁一群小孩子排隊跑過,兩手抓著熱騰的糕點,帶著兒童特有的清脆笑聲,溫白微微恍了一下神。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熟悉的煙火氣,和從四麵八方傳來的人聲,莫名讓人心安。
溫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猜著,應當是真的進到祭夜圖中了。
還好,祭夜圖天亮合卷。
他隻用等到天亮就好。
溫白也隻能先這麼想。
如果等到天亮還……
那就等到天亮再說。
有了打算後,溫白心也沒那麼亂了,剛走出去沒兩步,耳邊就傳來兩個女孩子的交談聲。
“你這麼急做什麼?我都還沒城隍廟呢,回去我娘又得訓我。”
“城隍廟才不急,正是人多的時候,我瞧著彆說點香了,連門檻都進不去。”
“我們先去瓦肆看雜耍,完了再去城隍爺那,耽擱這麼一會兒,城隍爺不會怪罪的。”
城隍廟……溫白有些無奈地笑了下,雜七雜八的東西想了這麼多,倒把城隍給忘了。
他低頭,在白玉葫蘆上看了一眼。
中元那天,就在這祭夜圖裡,陸征說過,他這白玉葫蘆上有陰司的印牒,必要時候,可以把當地的城隍喚出來。
溫白當時隻是過耳聽了一下。
畢竟他身邊就有一個小城隍,不用白玉葫蘆喚,一個電話就能找過來。
誰知道,竟還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溫白循著記憶,沿著街巷走到底,其實記不住無礙,因為一路走過來,好些人口中都在說去城隍廟上香的事。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位置,可溫白卻有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上一次來的時候,一路上,他都在跟陸征和小蓮燈說話,周遭熱鬨是熱鬨,但其實沒怎麼顧得上聽這些千年前的人們在說什麼,現在慢慢走著,感覺倒也新奇。
城隍廟還是那個城隍廟,隔著幾米的距離,赤金的“城隍廟”三個大字,就在紙燈籠的照映下,閃得恍眼。
香客摩肩擦踵,雖然這畫麵早就見過了,可溫白還是被驚了一下。
溫白靠牆而站,有些猶豫。
上次陸征做了什麼才把城隍喚出來的?
好像也沒做什麼?
到這時,他才發現,當時陸征隻說用玉葫蘆可以把城隍喚出來,沒告訴他怎麼用,而他自己也沒多問一句。
溫白頓了下,摘下腕間的葫蘆,放在手心轉了一圈。
正想著要不要碰碰運氣,在上頭滴兩滴血試試,畢竟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
手指剛在上頭點了兩下,耳邊就傳來一句“大人”。
溫白一轉頭。
長髯,錦衣,重冠……城隍。
城隍還躬著身,繁重的錦冠依舊讓溫白覺著脖子疼。
雖然還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把城隍喚出來了,但所幸是喚出來了。
溫白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匆忙叫您出來,失禮了,隻是我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個什麼狀況,隻好來打擾您一下。”溫白道。
城隍擺了擺手,語氣格外祥和:“大人儘管吩咐便是。”
和周遭人比起來,溫白行裝已經足夠怪異,上次是陸征在,城隍沒說什麼,但這次隻有他,城隍卻也一派自然,像是絲毫也不在意他的裝束。
“您認識我嗎?”他明明記得陸征說過,祭夜圖合卷之後,一切都會重來,無論是人,還是物。
那城隍應該也記不得他才對。
還好,事情還沒偏離軌道,城隍搖了搖頭。
但許是看出了溫白的疑惑,道:“大人身上有陰司的氣息。”
溫白點了點頭。
溫
白沒把祭夜圖的事告訴城隍,隻簡單說了說在他進畫之前,發生了什麼。
千年之後的事,千年前的城隍也沒能給出答複,卻讓溫白寬心。
“您該相信大人,”城隍看著溫白,拐杖在地上輕輕點了下,“人間存在了多久,這地下陰司便存在了多久,隻要還在這片土地上,大人總能找到您的。”
隻要還在這片土地上,陸征總會找到他的……溫白垂眸,笑了下。
也是。
他該相信陸征的。
“來的也巧,眼下正是中元,也熱鬨,我陪您上街走走。”說著,城隍已經一身輕裝。
溫白本想拒絕,可城隍怕他一個人出事,說什麼都要跟著。
到頭來,還是成了眼下這副光景。
溫白抱著連圖案都沒變過的小錢袋,站在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可這下,有些摸不著頭腦的人,從溫白,變成了城隍。
“這些綁在桌腳上的麻苗啊,叫……”
“麻穀窠兒,告秋成用的。”
“對,麻穀窠兒,”城隍有些驚喜,見溫白連高秋成都知道,還納悶了一下:“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溫白很想跟他說,是你告訴我的,可他不能說,隻好道:“書上看的。”
城隍用拐杖撩了一截地上的麻苗:“書上好,書上好。”
可這還隻是個開始。
城隍:“大人要是早一日來,除了這些麻穀窠兒,還能看到不少賣楝葉的。”
溫白點了點頭:“還有稷米和豐糕。”
城隍搔了搔頭:“對,對……稷米和豐糕,既然來了,大人倒是可以……”
“前頭好像就是一個糕點鋪,要去看看嗎?”溫白抬手一指。
被搶了話頭的城隍:“……”
兩人到了糕點鋪攤前,城隍看著溫白非常熟練地放下幾枚銅錢,挑了一個豐糕:“……”
“您不吃嗎?”溫白問道。
“吃。”城隍回神。
看著城隍手伸向的方向,溫白小聲提醒了一句:“那個可能有點酸。”
城隍:“……”
這到底是他帶著大人在逛夜市,還是大人帶著他在逛夜市?
這次選的豐糕,倒是甜了不少,可溫白卻覺得,似乎還是之前那個酸陷的,吃著好吃些。
個頭也剛剛好,小蓮燈一塊,又掰了一半給陸征。
秉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溫白還是把它吃完了,有點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