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轟隆壓下。
千年前天雷劈下的慘狀還猶在眼前。
羌岐大駭,猛地一抬頭。
等看清那天象,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這千年間,人間已經變了模樣,但他道行還在,還能分辨出那不是天雷。
可這口氣沒鬆多久,羌岐的心就再度懸到了嗓子眼。
不該啊!
他明明已經下了結界,阻絕了外頭的一切,就連大羅金仙都難找到這地來,更彆說從外頭劈開結界了,那這雷雲是怎麼進來的?
羌岐越想越不對,極度驚惶中,視線往下一落,最後落在那頂連門簾都來不及掀的花轎上。
他不願承認地看著花轎,音量瞬間高了幾個度:“你真是諦聽的人?!”
話音一落,一道響徹天際的雷聲應聲砸下。
坐在花轎中的溫白一頓。
……諦聽?
關諦聽什麼事?
之前那些紙人說的“那位大人”,難道不是指陸征,而是指的諦聽?
然而外頭根本沒給溫白深想的機會,越來越重的雷鳴聲之後,小紙人們全都慌了神,在花轎外滋兒哇亂叫。
幾個紙人從花轎各個縫隙飄進來,雖然隻是紙片人,臉上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模樣,沒有表情,可溫白卻能感受到它們的緊張。
“打雷了!下雨了!新娘子要淋濕了!”
“不行不行!不能淋濕!”
“快跑!”
接著,牽手的牽手,扯衣服的扯衣服,說著就要把溫白往外頭帶。
甚至還不忘給他蓋上蓋頭。
紙人力氣很小,可架不住數量多,溫白被拉得稍一踉蹌。
花轎不算高,站不直身體,被紙人拉起後,溫白隻能半彎著腰。
“小白,這裡好像發生暴動了!”程誠貼著窗幃簾子說道,“這樣,我和鄭輝給你打掩護,你和老林他們一起,趁機找個路,看看能不能出去。”
程誠在這裡待了兩天,哪怕再不肯相信,也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們撞邪了,這不是常理能夠解釋和解決的事。
雖然知道這地方很可能是有來無回,但這雷聲明顯是老天給他們機會,豁出去也得試一試。
最關鍵的是……
他們也就算了,被抓了也就抓了,這個山大王雖然手段山野了點,可實際上也沒對他們怎麼樣。
可小白就不是了。
要擄他當新娘子,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程誠越想越糟心,見花轎裡頭沒動靜,又道:“你彆擔心,我和鄭輝會找機會……臥槽,這、這花轎!”
程誠猛地一頓。
這花轎不知是怎麼了,先是四角的鈴鐺燈籠一個接著一個墜在了地上,緊接著,兩道抬轎的橫杠齊齊折斷,花轎上描金燙濃的花開富貴、金龍彩鳳圖也開始現出裂紋。
“花轎要塌了,小白快跑!”程誠喊道。
紙人也發現了花轎的異樣,四處奔散。
“轟——”的一聲,轎子最頂端的彩球,裂開一個大隙,可卻並沒有往中間塌陷,而是四散開來。
這花轎挑的是上乘的天珍木,顏色鮮亮,木材結實,可現在卻仿佛被劈成了長條,傾軋而下,在觸地的一瞬間,碎成齏粉。
這被雷劈到了似的花轎,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包括不遠處的羌岐。
他新娘子還在裡頭呢!
羌岐一道掌風拂開那些灰塵,就想先看看溫白的情況。
可在灰塵四散的瞬間,他卻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他的新娘子,另一個……
為什麼還會有另一個?
羌岐一皺眉,想走近看看,剛走出一步,卻被那人周身的氣勢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邁出去的腳步,就這麼僵直地頓在原地。
所有人被花轎的動靜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唯獨轎中的溫白,什麼也沒覺察到。
慌亂中被紙人蓋上的紅蓋頭,遮住了他所有視線。
在耳邊風聲、轟隆聲交錯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程誠他們的喊聲,什麼“塌了”、“快跑”,意識到是花轎出了問題。
然而,在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同時,他便被人輕輕一帶,站直了身子。
下一秒,眼前視野隨著蓋頭一點一點的掀起,變得明亮起來。
蓋頭落地。
陸征站在眼前。
空氣凝滯一瞬,卻也隻是短短一瞬。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根筋的紙人們,它們看著那被扔到地上的紅蓋頭,把木鑼皮鼓往地下一扔,語氣前從未有的慌張——
“呀!不好啦!不好啦!新娘子被彆人掀蓋頭啦!”
“新娘子被搶走啦!新娘子是彆人的啦!”
“大王!大王!”
所有人:“……”
誰都沒料到陸征會在這時出現,還一出現就弄塌了轎子,掀了溫白的蓋頭,連溫白自己都沒想到。
他猜到了那悶雷聲是陸征的手筆,也猜到了陸征在這附近,可蓋頭一揭,看到陸征的一瞬,確確實實恍了一下神。
陸征看著溫白微微睜圓的眼睛,一皺眉。
明顯意外的眼神。
所以他以為掀這蓋頭的是誰?
羌岐?
想起剛剛羌岐伸手進花轎的場景,陸征語氣不太善:“他碰到你了?”
溫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什麼?”
“他伸手的時候,碰到你了沒。”陸征重複一遍。
回答他的,卻不是溫白,而是身後不遠處的羌岐。
“沒有!”
這是羌岐布下的的結界,隻要他想,調息五感,連一點風聲都能捕捉到,羌岐又急於求證陸征的身份,因此在陸征開口說話的時候,壯著膽子凝神了一瞬,然後就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這下,羌岐哪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都來不及罵兩句自己坎坷的情路,先保命要緊,立刻張嘴喊了出來,證明“新娘子”清白的同時,也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
千年間就看上了兩個人,一個飛升的時候把他的山劈成了兩半,這一個更甚,當年天雷下來的時候,羌岐都沒覺得這麼壓抑過。
羌岐生怕溫白記仇,開口說一句“碰到了”,好在他這“過不了門的新娘子”沒跟他計較,搖了搖頭。
一時間,羌岐也不知道是該說自己選人的眼光好,還是不好。
好是好在這“新娘子”本身,漂亮,合眼緣,一眼就瞧上了,待他的紙人們也挺和善,討它們的喜歡。
可這人卻是個有主的!
小蓮燈趴在溫白肩頭,作為小監視器,也搖搖頭:“沒有,白白沒有給他牽。”
“元元還把他的蓋頭燙了一個洞,”說著,從溫白肩頭飛下來,用葉托在陸征手背比劃了一個圈,“這麼大。”
陸征“嗯”了聲,摸了摸它腦袋。
溫白笑了下,餘光瞥到不遠處的羌岐。
他聽到了羌岐的聲音,兩次,可卻還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第一次隔著花轎的門簾,沒看見,這一次又被陸征擋著。
溫白下意識偏過頭,想看一眼,畢竟那是千年的山鬼。
剛有所動作,後頸位置就一燙。
陸征輕掐他的後頸,把視線飄忽的某人帶了回來。
“看什麼?”陸征咬牙切齒,一字一字道。
他掌心貼在溫白後頸,除了燙之外,也有些癢。
溫白被半錮著,認真解釋道:“我隻是想看看千年的山鬼長什麼樣。”
陸征自然知道溫白沒說謊,可他就是不樂意。
警告性地在溫白後頸一捏:“長什麼樣,都跟你沒關係。”
溫白總覺得陸征是誤會了什麼,再一次小聲強調:“我就是看看。”
“我說,不行。”
在兩人就“能不能看一眼”的問題博弈的時候,諦聽已經帶著陰差過來了。
一眾無頭蒼蠅似的小紙人,很快就被趕到了諦聽辟出的圈裡。
也不說話了,隻遙遙看著羌岐,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小蓮燈在他爹肩頭趴了下,覺得可能還是紙人更有吸引力些,便朝著那邊飛了過去。
而一旁的程誠他們,一看到周偉,知道自己安全了之後,就哀嚎著撲了過去。
周偉把四人從頭看到尾:“羌岐沒對你們做什麼吧?”
“胳膊缺了沒?腿斷了沒?”
陰差趕忙安慰:“沒事,隻是魂體狀態,缺了胳膊斷了腿也有救,給接回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