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失了皇後和大兒子之後,趙益的心氣仿佛一瞬間沒了,愈發沉迷求神拜佛,身子也大不如從前。
相比他的頹喪,齊貴妃母子卻是春風滿麵,齊貴妃統領後宮,趙良毅遊走於堂前,母子倆二十多年來,算是真正的揚眉吐氣了,隻是還有一點不好,便是代帝批紅的權力,仍在外人手中。
“內相其實做得也並非不好,隻是皇家之事,也不能總由奴才把持,孤身為父皇之子,該為他分擔一二才是。”趙良毅在司禮監坐了片刻後,身子便有些匱乏了,索性也不繞彎子。
百裡溪麵色平靜“殿下也說了,咱家就是個奴才,主子讓做什麼,奴才便做什麼,沒有置喙的餘地,能不能由奴才把持,還得請殿下問過聖上再說。”
“此事孤自然會去問,隻是若父皇鬆口了,內相彆舍不得權勢便好,”趙良毅說完輕笑一聲,“畢竟孤近來查到點事兒,若是宣揚出去,隻怕是對內相不好。”
“哦?不知是何事?”百裡溪抬眸看向他。
趙良毅扯了一下唇角“內相心知肚明便好,何必非要孤說出來徒惹難堪?”
“可咱家愚鈍,二殿下不說,恐怕一輩子也猜不出來。”百裡溪寸步不讓。
趙良毅定定看著他,許久之後輕笑一聲“內相進宮的時候已經十七了吧,十七,換了尋常人不說娶妻生子了,也該嘗過人生極樂了,不對,那會兒內相應該已經試過了,也難怪進了宮也不能六根清淨……”
說到一半,他傾身上前,聲音也低了下去,“單是為了一個從前的鄰居,便敢殺皇子,怎麼看都有些蹊蹺,所以孤便查了查,結果你猜怎麼著?”
說罷,他直起身來,猛地大笑起來,一時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在拍腿大笑。
百裡溪冷眼看著他發瘋。
趙良毅的身子已大不如從前,才笑幾聲便開始咳嗽,隻是眼裡都噙淚了,唇角都不曾放下“百裡溪啊百裡溪,孤還真當你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呢,合著還是個俗人,也會貪圖美色,隻是傅知寧知道你對她多加庇護,是因為你對她存了那份心思嗎?”
“咱家不知殿下在說什麼。”百裡溪淡淡開口。
趙良毅輕嗤一聲,也不與他分辯“孤無意與內相為敵,雖然孤也喜歡傅知寧的聰明伶俐,可隻要內相識趣,孤便不會與你搶。”
說罷,他已經麵露疲憊,索性直接離開了。
百裡溪靜靜看著他遠走,並未出門送他。
許久,趙懷謙從屏風後走出來,眼底閃過一絲不屑“還以為他查出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結果隻是一些皮毛。”他這幾日提心吊膽,生怕趙良毅通過百裡溪護著傅知寧一事,查到他還未放下百裡家仇恨。
“我倒寧願他查出彆的,也省得總是盯著知寧。”百裡溪神色淡淡。
趙懷謙聞言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頓時頭疼“你昏頭了嗎?知寧與百裡家仇恨,傻子都知道孰輕孰重,你可彆亂老,若讓我知道你敢用其他事吸引他注意力,我定不饒你。”
“即便知道了,他也一時半會兒不敢動我。”百裡溪看他一眼。
趙懷謙眉頭緊皺“前提是你肯將代帝批紅的大權交給他,可你肯嗎?你能嗎?你若不交,這個一時半會兒能持續多久?彆說父皇不會讓你交,他近來一直沒召你,便說明一直心存芥蒂,這時候趙良毅若是提了此事,他說不定便順勢而為了。”
接連三個問題,問得百裡溪沉默不語。
趙懷謙知道一涉及傅知寧,他便一點什麼都不管了,隻能長歎一聲“罷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去侍疾。”
說罷,他便徑直離去了。
司禮監瞬間隻剩下百裡溪一個人,他安靜看著自己的雙手,許久之後眼底閃過一絲厭倦。
另一邊,趙懷謙已經到了乾清宮。
自從齊貴妃全權代理後宮之事,便變得忙碌起來,趙益索性搬出承乾宮,回到自己的住處,隻每日早晚受她的請安。
趙懷謙這段時間,便一直待在乾清宮伺候。
趙益近來一日不如一日,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趙懷謙一來,便接過奴才們所有事宜,挽起袖子為他擦洗身子、喂他服藥用膳,幾乎一切都是親力親為。
趙益久在病中,也漸漸知道了這個兒子的好處,不再像從前一樣,總是冷眼相待,看他做什麼都覺得不順眼。
“可惜了,若非你太貪玩,不適合做儲君,朕倒對你有些心思,”趙益遺憾完,又生出一分不滿,“當初你出生後,朕該直接抱過來親自撫養,而不是養在你生母身邊,活生生浪費一個好苗子。”
趙懷謙頓了一下,輕笑“兒臣已經快忘了生母長什麼模樣了。”
“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宮女罷了,想不起來也好,她有幸孕育朕的孩子,已是她不配的福氣。”趙益隨口道。
趙懷謙臉上笑容不變“是啊,一個宮女,窮苦人家出身,雖到死都沒得到名分,可能生下兒子名垂青史,這一輩子也是值得了。”
趙益病歪歪地垂著眼眸,半晌低低應了一聲,又回過神來“不論你出身如何,你都是朕的孩子,朕待你,一向與你大哥他們是一樣的,隻是你未免太不爭氣,整日吃吃喝喝無心國事,朕偶爾難免會嚴厲些。”
“兒臣知道,父皇都是為了我好。”趙懷謙體貼開口。
趙益心軟不已“你近來伺候朕也辛苦了,可有什麼想要的,朕賞給你如何?”
趙懷謙笑笑“兒臣現在不想彆的,隻希望父皇趕緊好起來。”
趙益揚了揚唇角,看著他與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突然生出許多感慨“你真是個孝順的。”
趙懷謙垂下眼眸,謙虛接受他的誇讚。
在乾清宮待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時分趙懷謙才從裡頭出來,結果剛走到禦花園,便迎麵遇上了趙良毅。
“二哥。”他主動打招呼。
趙良毅看了他一眼“又去乾清宮了?”
“是。”趙懷謙沒有否認。
趙良毅嗤了一聲“老四,你近來對父皇,是不是太過上心了?”
趙懷謙頓了頓“父皇病重,二哥又忙,臣弟閒著無事,多來儘儘孝心也好。”
“隻是為了儘孝心嗎?”趙良毅眯起眼眸反問。
趙懷謙不解地看向他“二哥的意思是……”
“你也是父皇的兒子,是正經皇子,有時候會動點心思也正常,可二哥不得不提醒你,”趙良毅上前一步,“皇子與皇子是不同的,世家嫡女所出,生下來便注定比宮人所出高貴,你懂我的意思嗎?”
趙懷謙靜了靜,俯身行禮“臣弟明白了。”
趙良毅見敲打到位,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後,二哥肯定不會虧待你。”
趙懷謙眼底一片冷色。
之後日,趙懷謙果然沒有再來,隻有齊貴妃和趙良毅一日三次前來請安,隻是每次都待得不久便匆匆離去。
先前有趙懷謙陪著,感覺還不明顯,如今隻剩一個人了,趙益頓時閒得發慌,想叫百裡溪來下下棋,可每次話到嘴邊,便會想起趙良鴻慘死在自己麵前的畫麵,從而生出一分愧疚,仿佛連與百裡溪說話,都是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兒子。
翻來覆去兩日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叫來劉福三“四殿下近來在做什麼?”
“回聖上的話,似乎一直待在府中。”劉福三回答。
趙益不悅“整日待在府中都不來看朕,也不早晚請安,是不將朕放在眼裡了?”
劉福三聞言欲言又止,半晌隻是乾笑一聲,什麼都沒說。
趙益察覺不對,頓時蹙起眉頭“說!”
劉福三連忙跪下“前幾日四殿下出門時,遇到了二殿下……”
說著話,將之前的事都說了。
趙益臉色鐵青“朕還沒死呢,他便已經開始惦記上皇位了?”
劉福三低著頭不敢說話。
趙益深吸一口氣,越想越氣之後,終於忍不住讓劉福三將人叫來訓話,劉福三聞言連忙磕頭“聖上饒了奴才吧,求您饒了奴才吧!”
趙益斜了他一眼“放心,不會將你供出來。”
劉福三這才戰戰兢兢道謝,親自去召趙良毅進宮。
趙良毅剛從宮裡出來便又被召喚,察覺到不對後試探劉福三,劉福三越說不知,他心裡越明白此行隻怕不太好。
思忖再三,他先回屋一趟,再出來時臉色已經有些不好了“走吧。”
劉福三答應一聲想去扶他,趙良毅卻躲開了。
進宮之後,趙益果然一通大罵,趙良毅白著一張臉站在原地挨罵,末了隻說一句“兒臣就是吃醋,父皇以前對兒臣最好,如今卻隻偏愛四弟。”
趙益一直以為,他是怕趙懷謙與他爭皇位,沒想到他說出的理由這麼簡單幼稚,一時間愣住了。
他病了許久,心裡一片悲涼,如今最愛的兒子突然撒嬌,瞬間填滿了他的心臟,趙益再開口,已經溫和許多“朕最疼的一直都是你,何時偏愛他了?”
趙良毅彆開臉,許久都沒說話。
趙益還想說什麼,看到他有意無意地捂著胳膊後蹙眉“你手怎麼了?”
趙良毅臉色一變“沒、沒什麼!”
“過來!”一看他反應激烈,趙益立刻嚴肅。
趙良毅似乎極為無奈,僵持許久後還是走上前,主動扯開了袖子。
隻見胳膊上包了幾塊紗布,下麵還隱隱滲血。
趙益愣了愣“這是……”
“兒臣聽人說,飲了至親之血能強身健體,所以、所以擅作主張,每日在父皇的吃食裡加一些。”傷口雖是臨時劃的,但紗布包著也瞧不出什麼,禦膳房如今歸齊貴妃管,隨便他怎麼說都行,根本無從考證。
趙益怔怔看著眼前這個兒子,許久之後眼圈突然紅了。趙良毅握住他的手“父皇,隻要能換你多活幾年,兒臣就是死也樂意。”
“好孩子,好……孩子。”趙益哽咽開口。
趙良毅走後,趙益沉思許久,突然看向劉福三“前朝請求立儲的奏折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回聖上的話,確實多了些。”劉福三回答。
趙益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劉福三低眉順眼,識趣地沒有問他打算立哪個皇子,然後轉瞬之間將話透給百裡溪。
趙懷謙聽說後,表情陰晴不定“本想將他一軍,沒想到不成不說,還為他做了嫁衣。”
“殿下,不能再等了。”百裡溪看向趙懷謙。一旦立了趙良毅為儲君,便一切都來不及了。
趙懷謙沉默許久,長長地歎了聲氣“如今父皇對你尚有隔閡,還是我去吧。”
百裡溪聞言看向他“其實你去我去,都沒什麼分彆,聖上再心疼死人,也得先護著活人,可你一旦去了,不論成與不成,都沒有回頭箭了。”
“若再等下去,隻怕箭未上弦,便被吃乾抹淨了。”趙懷謙苦笑一聲。
話雖這麼說,可趙懷謙為了保全劉福三,也沒有第一時間去找趙益,而是等立儲一事傳得前朝後宮到處都是時,才去了乾清宮。
“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趙益決定立儲之後,心情都輕鬆了。
趙懷謙麵色晦暗,許久突然跪下。
趙益頓了頓“這是怎麼了?”
“兒臣前些日子去太醫院為父皇煎藥,突然瞧見先皇後在世時用的藥方似乎不對,又怕隻是兒臣疑心,最後隻會徒惹父皇傷心,所以一直沒敢告知,如今查明真相了,才敢來稟告父皇。”
趙益眉頭皺了皺“你這是何意?”
趙懷謙看了他一眼,將齊貴妃毒殺先皇後的證據一一呈上,趙益越聽越沉默,臉色也逐漸難看。
末了,趙懷謙緩緩開口“兒臣思來想去,都覺得大哥哀宴之上不太對勁,畢竟他酒品一直不錯,就算喝醉了,也不該狂性大發才是,所以兒臣又順手查了查,發現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