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交上一些東西。
趙益沉著臉一言不發,臉色卻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這麼大的事,你先前怎麼不告訴朕?”
趙懷謙紅了眼圈“大哥才去了幾日?兒臣也是剛查出來,便趕緊給父皇送來了。”
“哦?不是因為朕打算立你二哥為儲君了,你才坐不住?”趙益咄咄逼人。
趙懷謙沉默一瞬“若毒殺大哥一事為真,二哥的確不配為君,但不論父皇做什麼決定,兒臣都無條件支持,隻希望二哥登基之後,父皇能看在父子親情一場的份上,保全兒臣性命。”
說罷,他鄭重磕了三個頭,轉身離開了。
趙益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股急火突然湧上來,眼前一黑栽倒過去。
趙益又一次病倒了,這一次病得昏天暗地,足足天才醒。睜開眼睛後,看到齊貴妃和趙良毅都在,又是一陣怒氣衝天,發著瘋叫他們滾了出去。
接下來十餘日,他都沒有再見齊貴妃二人,外頭都在傳言他們已經失寵,可至於為何失寵,卻是議論紛紛沒個統一答案。趙良毅甚至想過去問趙懷謙,可見趙懷謙也整天窩在府裡不出門,便推測他也被遷怒了,所以索性也不問了,專心思考該如何哄好趙益。
趙益一個人在床上待了半月餘後,某次夜間醒來,便看到齊貴妃一身簡裝,挽著長發正在擦擦洗洗。從前在王府時,她便總是這樣清水出芙蓉,進宮之後便開始喜歡華麗的衣裳首飾。
他已經不知多少年沒見過她這樣的裝扮,一時間有些恍惚。
齊貴妃聽到床上動靜,看到趙益醒來後大驚,連忙跪下求饒“臣妾這就走,臣妾馬上就走,聖上切莫動怒。”
說完,不等趙益開口便低著頭跑走了。
趙益眼眸微動,看向旁邊侍疾的宮女“她何時來的?”
“貴妃娘娘每日都來,一陪就是一夜,隻是從來在聖上睡後來,醒後走,聖上才一直沒見過她。”宮女溫聲回答。
趙益靜了許久,疲憊地閉上眼睛。
翌日一早,他將趙懷謙叫了來。
“父皇。”趙懷謙一看到他便紅了眼眶,“父皇這次病下,可是因為兒臣說的那些事?兒臣不孝,還請父皇降罪。”
“過來。”趙益緩聲開口。
趙益立刻上前。
趙益定定看了他許久,才道“朕這些日子想了許多,才發現這麼多年其實是虧待了你的,是父皇的不好。”
“父皇……”趙懷謙喉結動了動。
趙益苦澀一笑“朕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朕今日叫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可願意隨父皇去行宮住一段時間?”
趙懷謙微微一愣,回過味後隻覺得荒唐。
“京都的爛攤子,就先交給你二哥吧,你就什麼都彆想,隻管陪著父皇享福,反正你也一向喜歡遠離紛爭不是嗎?”趙益定定看著他。
趙懷謙沉默與他對視,許久之後荒唐一笑“父皇準備包庇二哥?”
“根本莫須有的事,談何包庇?”趙益反問。
趙懷謙靜了好一會兒,懂了“兒臣聽父皇的。”
趙益見他還算識趣,滿意地笑了笑。
趙懷謙無心陪他,轉身直接去了司禮監。
“我早該看清現實了。”趙懷謙淡淡開口。
百裡溪看了他一眼,顯然早就預料到了結果。齊貴妃母子不夠聰明,卻有最好的助力——
聖上的寵愛。
這份寵早非一日之寒,他們妄圖與這份無止境的偏心謀奪權勢,便不能完全指望聖上。
“一旦開始,你我聯盟的事便藏不住了,趙良毅卑鄙無恥,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以他的性子,想折騰你,必然會從知寧下手,”趙懷謙擔憂地看向百裡溪,“不如先尋個由頭,將她送到外地一段時間吧。”
“你我勝算能有多少?”百裡溪反問。
趙懷謙沉默一瞬“若是儘全力,三四成,一旦退縮,便連一成也沒了。”
“三四成……”百裡溪低喃之後沉默許久,才輕笑一聲,“趙良毅覬覦她並非一日兩日,即便她與我們無關,將來登基的若是他,知寧一樣有危險。”
趙懷謙抿了抿唇“我們將她藏個隱蔽的地方,若我們失敗……就讓她一輩子隱姓埋名,彆再回京都了如何?”
百裡溪沉默不語。
許久,他緩緩開口“不行。”
趙懷謙眼眸微動。
“需有萬全策,不論將來登基的是你,還是趙良毅,都能保她一世安穩,不受任何人掣肘。”百裡溪眼神泛冷。
趙懷謙愣了愣,隨即為難了“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法子。”
若按他的說法,趙良毅本身就對傅知寧有執念,那不論她與他們有沒有乾係,他都不會輕易放過她,一旦他們奪位失敗,傅知寧要麼隱姓埋名躲一輩子,要麼便任人擺布,哪還有第三條路?
百裡溪聞言垂下眼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轉眼便是夜裡。
不知不覺已是七月,京都最熱的時候到了。
傅家地庫裡還存著百裡溪送的冰,滿滿一地窖足夠傅知寧用到天氣徹底涼透。可即便屋裡放著兩個冰鑒,她也依然心裡燥悶難言,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她上一次見百裡溪,還是在哀宴昏倒的第二天,他悄悄來看自己那會兒,之後便再也沒來過了。雖然最近沒少同傅通打聽消息,知道聖上沒有褫奪他代帝批紅的權力,也沒有做任何為難他的事,可她心裡就是不安,總覺得趙良鴻一死,趙益又病重,許多事便注定要火急火燎地去做了。
最近都在傳趙益要立趙良毅為儲君,趙懷謙打算如何應對?百裡溪會怎樣輔佐、會不會有危險?她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卻不知該去找誰問,隻能每日裡在房間翻來覆去,焦心得嘴角都起了疙瘩,紅紅的一片好不難看。
“唉……”
傅知寧歎了聲氣,又是一個翻身。
房間裡靜悄悄的,隻有燈燭晃動惹人心煩。傅知寧翻來覆去許久,終於皺著眉頭起身吹燈。
寢房裡瞬間暗了下來,她總算多了一分心靜,緩神許久正要回床上時,床邊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隻一瞬間,她的心跳便快了起來,整個人都怔愣地盯著窗子。
許久,窗外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愣著做什麼,還不來為我開窗?”
真是他!傅知寧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衝過去開窗子。
百裡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一身錦袍,在月光下好似在發光。
傅知寧驀地眼睛一酸,撇著嘴朝他張開雙臂。百裡溪揚了揚唇,傾身過來抱住她,兩個人還隔著半堵牆,隻有上半身勉強通過窗子相擁,卻同時久違地感受到心安。
“你怎麼才來啊……”傅知寧小聲抱怨。
百裡溪扯了一下唇角,隻是說了聲抱歉。
一刻鐘後,他坐在了寢房裡,傅知寧圍著他仔細打量,心跳依然快得不真實。
許久,她突然說了句“你瘦了。”
“你也是。”百裡溪握住她的手。
傅知寧沒了力氣的橫了他一眼“整日擔心你,能不瘦麼?”
百裡溪彎了彎唇角,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傅知寧把玩他的手指舍不得放“你近來如何?聖上還責怪你嗎?聽說他要立二殿下為儲君了,四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她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問完又開始擔憂,“四殿下一不受聖上寵愛,二無外家可靠,隻怕與二殿下對上沒什麼勝算,你們打算用什麼法子讓聖上改變主意,直接殺了二殿下嗎?”
百裡溪被她天真的想法逗笑“二殿下如今隻差臨門一腳,不知過得多小心,連膳食都至少檢查三遍,出門更是前擁後呼,隻怕想殺他也並不容易。”
“那可要怎麼辦呢?”傅知寧蹙眉。
百裡溪沉默片刻,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傅知寧瞬間睜大了眼睛“當真?”
“嗯。”百裡溪微微頷首。
傅知寧一臉驚訝“那那那若是這樣,恐怕大多朝臣都不會同意的。”
滿朝文武加起來幾百人,總有一些臣子從不摻和這些事,一旦他所說的事暴露出去,那這些人勢必會倒向趙懷謙。
傅知寧默默咽了下口水“但這樣一來,也就暴露了你與四殿下的關係,聖上會不會覺得你之前殺大殿下動機不純?你會有危險嗎?”
“都是未定之數。”百裡溪誠實回答。
傅知寧抿了抿發乾的唇,一臉鄭重地看著他“沒關係,不論發生何事,我都與你一起。”
百裡溪眼眸微動,許久之後緩緩開口“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傅知寧忙道。
百裡溪看著她的眉眼,發現說出這句話比想象中要難,但也確實是目前最萬無一失的法子了。
半晌,他終於開口“去求吳老夫人,請她定下你與吳傾的婚事。”
傅知寧愣住。
“趙良毅查到我先前護了你幾次的事,推測我對你有心,雖然沒有查到更多,但難免會用你威脅我,且我越是保你,他便越想用你做文章,反而會陷你於危險之中,為了你的安全,你先與吳傾定親,有整個吳家做後盾,他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對你如何。”第一句話說出口,剩下的也就不難了,百裡溪忽略心中鈍痛,儘可能與她講清楚。
“你不必覺得對吳傾愧疚,隻管將事情與吳老夫人說清楚,吳家中立這麼多年,姻親是維持百年安穩的重要手段之一,他們先前押錯了寶,此次聯姻等於四殿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是對他們的承諾,隻要他們配合,將來有一日四殿下登基,這件事便是他們最有力的保障,他們於公於私都不會拒絕。”
傅知寧怔怔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你讓我……與彆的男人定親?”
“權宜之計,待四殿下做了儲君,我便為你解除婚約。”百裡溪抓住她的手。
傅知寧荒唐一笑,隨即又嚴肅起來“若是四殿下做不了儲君呢?”
百裡溪微微一頓。
黑暗中,傅知寧執著地看著他,堅決要他給出個說法。
“若是四殿下做了儲君……”百裡溪彆開視線,半天才說了句,“吳傾還算不錯,與他成親,至少能保你一世安穩,趙良毅即便……不敢動你。”
到底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傅知寧安安靜靜的,所有因見他一麵生出的喜悅如同流水一般褪去,整個人仿佛都變得空空蕩蕩,不會思考,無法理解。
“百裡溪,你將我當成什麼了?”她低聲問,“在你眼裡,我就隻能與你同享福,不能共患難是嗎?”
百裡溪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開口解釋。
傅知寧定定看著他,許久之後堅定地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好,我答應。”
百裡溪看向她。
“但是說好了,是你讓我去聯姻的,便不算是我的背叛,”傅知寧死死盯著他的雙眼,“人心易變,掌印得做好我可能會變心的準備。”
百裡溪喉結微動,抬手摸摸她的頭“知寧,彆說氣話。”
傅知寧扯了一下唇角,嘲諷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