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1 / 2)

掌印為夫 山有青木 12402 字 7個月前

皇宮內,禦書房。

桌上香爐點著木檀,虛無縹緲的白煙緩緩上升,又在空中消散不見。

明明才大年初一,最是熱鬨的時候,卻因為一個皇子的死亡,連紅燈籠都不能掛一隻,不大的禦書房內半點年味也無,燒著地龍都覺得冷清。

趙益垂著眼眸,將桌上書信又看了一遍,眼角堆積的皺紋一直深入鬢角,整個人都透著垂垂老矣的氣息。百裡溪站在書桌下首垂著眼眸,安靜得仿佛一尊雕塑。

許久,他緩緩開口:“朕倒是不知,你這些年做了這麼多事。”

百裡溪嘴唇微動,卻什麼都沒說。

趙益卻不肯輕易放過他:“這些東西,你可認?”

百裡溪又靜了片刻,才開口:“認。”

趙益笑了,隻是笑意不達眼底:“你如今倒是敢做敢當了,當年朕問過你多少次,對百裡家的判決服不服,你又是如何說的?怎麼,覺得現在朕的兒子們都死絕了,皇位隻能給懷謙,你便有人撐腰了?”

“奴才不敢。”百裡溪垂眸道。

“你當然不敢,老四再護著你,那也是朕的兒子,怎會為了一個太監跟朕作對,”趙益冷笑,“百裡溪,枉你聰明一世,怎麼這個時候反倒糊塗了?”

百裡溪抬頭看向他,看向這個害了百裡家滿門的罪魁禍首:“奴才並非糊塗,隻是想求聖上一件事。”

“說。”趙益淡淡開口。

百裡溪撩開衣袍下跪,鄭重磕了一個頭:“奴才求聖上重審當年百裡家科舉舞弊之案,還百裡家一個公道。”

話音一落,整個書房都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趙益突然笑了,隻是這份笑裡帶了些許陰毒,乍一看與趙良毅有三分相似:“你是覺得朕老了,便奈何不了你了是吧?”

“奴才隻想要一個公道。”

“什麼公道?!”趙益猛地將桌上公文信件掃到地上,發出呼啦啦一陣聲響,“當年舞弊之案乃朕親自審理,你是覺得朕做錯了事,汙蔑了百裡家?”

百裡溪看著惱羞成怒的老人,視線沒有閃躲:“聖上難道覺得自己從未做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趙益眯起眼眸。

百裡溪靜靜看著他:“百裡家世代清正,毫毛不犯,當初抄家連兩箱子銀錢都沒抄到,又如何會買官賣官、協同門生科考舞弊?聖上這麼多年來,就沒有一次懷疑過自己當初的判斷是錯的?”

“你、你這是在質問當今聖上?”趙益咬牙反問。

百裡溪眼底閃過一絲嘲弄:“奴才剛才說了,隻是想求一個公道,哪怕這份公道已經遲了十一年。”

“朕沒錯!朕是大酈建國以來最賢明的君主,如何會有錯!”趙益抄起桌上硯台砸了過去,百裡溪不閃不避,任由硯台砸在腦袋上,磕出一道血痕。

趙益尤不解氣,指著他的鼻子怒罵:“朕沒跟你算這些年徇私枉法居心叵測之罪,你反倒來質問朕了,真當朕不敢殺你?!”

“奴才徇私枉法居心叵測,聖上當真半點不知嗎?!”百裡溪突然抬高了聲音,墨跡與血痕混合,順著輪廓往下流,半張臉觸目驚心。

趙益被他問得一愣,嘴唇動了動下意識便要辯解,便聽到他淡淡開口:“奴才這些年一直打壓世家,聖上敢說半點都不知?您知道,卻還是縱容了,因為您需要一把刀,讓功高震主的世家們聽話不是嗎?”

趙益怔怔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

百裡溪靜靜與他對視許久,笑了:“想來您從一開始就清楚,百裡家是無辜的,隻是當初寒門學子與世家對抗,您為了不惹麻煩,還是選擇安撫世家鎮壓寒門,一並鎮壓了支持寒門的百裡一族。”

“那您得到您想要的了嗎?”百裡溪聲音已經泛冷。

“鎮壓寒門,導致接下來十一年的重家世輕科考,有才之士無法為國效忠,隻能轉身投奔各大世家做門客,朝廷內外皆是庸才,每年單是俸祿都要發出去國庫的十之一二,您為了圖一時安逸,導致大酈十一年來國力不斷衰退,連番邦小國都敢前來挑釁,您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百裡一家蒙冤而亡,最小的不過兩三歲,您午夜夢回,就當真沒有聽見過小兒夜啼?就當真半點愧疚都無?佛經十七卷,您抄了上百遍,就當真半點反思都沒有?”

“住口!”趙益倏然憤怒。

百裡溪隻覺荒唐:“聖上,是功是過史書自有記載,奴才住口,便能堵天下悠悠之口了嗎?”

“你……朕沒錯!百裡鬆支持寒門妄圖動搖國本,他就是該死!百裡一族上上下下不加以勸誡,也是該死!至於你?”趙益冷笑一聲,“朕留著你,便是為了羞辱百裡家,他們再清正又如何,子孫還不是要進宮為奴?”

“聖上終於承認,百裡一族是清正的了,”百裡溪笑了笑,隻是唇角的笑意很快淡了,“能證明當年百裡家被汙蔑的人證物證,奴才都有,求聖上重審當年百裡家科考舞弊一案!”

“朕不答應,你能如何?”趙益憤恨開口,“還能造反嗎?”

“求聖上重審當年百裡家科考舞弊一案。”百裡溪還是同一句話。

趙益氣笑了,呼吸越來越急促,門口偷聽的劉福三怕出事,到底忍不住跑了出去。

禦書房內一片靜謐,香爐裡最後一點木檀燃燒殆儘,屋裡淡淡的味道卻沒有減輕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趙益緩緩開口:“朕若是不同意呢?”

跟剛才同樣的問題,這一刻卻是冷靜說出來的。

百裡溪眼神一暗,沉默地跪在地上。

趙益看著他後背挺直的模樣,恍惚間突然想起,當年百裡鬆也是這般跪在自己麵前,求他重查科考舞弊一事,而如今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一年,百裡家上下百餘口都作了土,隻剩下這一根獨苗跪在自己麵前。

他靜了一瞬,突然生出些許好奇:“朕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翻案。”

百裡溪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波動。

“但前提是你先自戕,”趙益眼底閃過一絲惡意,“以你的性命換翻案機會,你可願意?”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響起呼嘯的風聲,禦書房內的溫度也似乎降了些。

百裡溪麵無表情,沉默許久後開口:“我不願意。”他答應過知寧要活著回去,等她告訴自己那件重要的事。

趙益笑了:“相比你爹,你真是差遠了。”

“百裡家無錯,我也無錯,翻案本是理所應當,”百裡溪神色如常,“百裡家已經因為無妄之災,死了一百多口,不該再有多餘的犧牲。”

趙益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

“朕若執意要你死呢?”

“那奴才便是因聖意而死,並非為翻案甘願受死。”百裡溪寸步不讓。

趙益猛地起身,剛要說什麼,房門突然被撞開。

“父皇息怒!”趙懷謙還未進門便開始嚷嚷。

趙益不悅:“放肆!”

趙懷謙才不管什麼放肆不放肆,狠狠橫了百裡溪一眼後,便徑直在趙益麵前跪下了:“父皇,百裡溪不可殺啊!”

“為何不能殺?”趙益怒笑,“朕想殺一個奴才,還要先想想能不能殺?”

“他是為翻案而來,若父皇因此殺他,那將震懾天下人,有冤不敢伸,有苦不敢訴,長此以往,談何公正,談何英明,後代史料又該如何形容您?”趙懷謙麵色凝重。

趙益沉著臉:“照你這麼說,朕非但不能殺他,還得重審當年之案?”

“求父皇三思。”趙懷謙俯身磕頭。

“好,好啊……”趙益笑了,“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真當你兄長們都死了,朕便非你不可了?”

“兒臣從不敢這麼想,兒臣字字句句,皆是為了父皇考慮!”趙懷謙眉頭緊皺。

趙益冷笑一聲,正要再發怒,劉福三突然走了進來:“聖上,您該服藥了。”

趙益厭煩地看他一眼,沒有開口拒絕。

劉福三連忙端著藥上前,服侍他將藥喝完後,又奉上一盤甜瓜解膩。冰涼的甜瓜去了地龍燃燒的燥意,也解了趙益大半怒火。

許久,他緩緩開口:“你這些年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趙懷謙眼皮一跳。

“但前提是,舊事不得再提。”他老了,沒幾天好活了,這漫長的帝王一生,不能留下任何汙點,為此他可以委曲求全,退一步海闊天空。

趙懷謙聞言,忙看向百裡溪,見他不為所動,當即蹙眉提醒:“清河!”

百裡溪眼眸微動,還是同一句話:“求聖上重審百裡家科考舞弊一案。”

砰!

藥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殘餘的藥汁噴濺。劉福三連忙跪下:“聖上息怒,聖上息怒……”

“百裡溪,你非要忤逆朕嗎?”趙益臉色鐵青。

趙懷謙忙道:“父皇,百裡溪隻是一時衝動,他會想通的,求父皇息怒!”

“那便滾去內獄,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朕!”趙益憤恨開口。

趙懷謙有些慌了:“父皇……”

一片晶瑩落在指尖,很快又消散不見,隻留下一點冰涼的觸感,和指上點點水痕。他盯著水痕看了許久,唇角無聲地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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