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路進了府門,侍衛過來牽馬,他翻身下來的時候,問了句,“小夫人如何了?”
那侍衛皺了皺眉,猶豫說:“不……不太好,反複發燒,人也一直不大清醒,一直在……說胡話。”
李偃怒道:“大夫都是乾什麼吃的?”
“府裡養的大夫,醫術還是信的過的,隻是小夫人身體弱,連日奔波,上午又吐了一口血,一時半會難緩過來。”
謹姝喝了藥,鬨騰了一天,終於安靜下來了,歪在床頭,有些懨懨的,屋裡頭悶得很,她想出去走走,大夫不許,溫氏自然不敢叫她出去,她也沒強求,隻說叫屋裡頭彆留人,她想自個兒靜一會兒。
她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一直在翻騰,一日了,也沒有見著李偃的麵,聽他的人說,他本要回來了,說不放心軍中,便又走了,想來是不想見她,要晾著她了。
這會兒了,天已經很晚了,也沒聽他要回來的意思,估摸著是不回來了。
她迷迷糊糊的,還在罵自己,到底在奢想些什麼,他一方霸主,便是曾經和她相依為命過幾年,便是和他溫存了幾日,她如何就不同了?他要爭這天下,他心裡懷著這天下,小情小愛是斷沒有的。
她若好好的聽話,他抬抬手也能順勢給幾分關懷,都不當緊,現在她這麼不老實,必是已經觸他逆鱗了。
鬨脾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鬨什麼脾氣,她又有什麼資格鬨脾氣。
就是覺得心口堵得慌。
隻是堵了一天了,這會兒也冷靜了。
覺得鬨著也沒意思,但她實在也是不想去討好誰了,他若冷著她,那也不必了,直接休了她的好。
她得和他說清楚了。
她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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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偃大步往謹姝的院子去,本走得飛快,臨近了,卻又忽然猶豫了,不知怎麼想起心腹轉述給他的話,“誠然我給他添麻煩了,可他什麼事都不叫我知道,又偏偏給了我權利,如此他便一點錯都沒有嗎?為何要我去哄他,我命就這樣賤嗎?”
“我本也不是善人,更不是救世主,我連我自個兒的命都不在乎了,我在乎旁人的命做什麼。我不怕,活著若臟的很,那活著做什麼。我便要做個惡人,誰的命都同我無關。我就是下地獄,成妖成魔,也是我自個兒選的。這世上好人那麼多,誰愛當誰當去,我就要做個惡人。”
……
諸多胡言亂語,脾氣可真不小。
若旁人在他麵前大放厥詞,他定叫他後悔不迭。
可她說這樣的話,竟叫他覺得……有些慌。
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站在院門口吹冷風,不進去了。
幾個侍衛圍在他邊兒上,想問,又不敢問。
氣氛詭異的沉默著。
過了會兒,李偃寒著臉,問邊兒上一個年歲和他差不多的侍衛,“汝娶妻了嗎?”
那侍衛有些莫名,但還是恭恭敬敬答了,“回主公,末將已成家,尚有一個五歲的兒子。”
他又問另一個,“你呢?”
“末將亦成家了。”
“那你呢?”
“末將已有一雙兒女。”
李偃點點頭,似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內心的不安戰勝了作為主公的古怪又高傲的架子,“那……你們都是如何哄同你們鬨脾氣的妻的。”
幾個侍衛更是莫名了,怎麼還拉起家常了。
但既然主公問了,便不能敷衍,老老實實答了。
“內子很溫順,並不鬨脾氣,偶爾不快,末將晾她些許時候便過去了。”
李偃皺了皺眉,“何故冷待發妻,不是好男兒所為。”
那侍衛忙跪了地,下意識說,“末……末將知錯。”
李偃轉頭看另一個,“你呢?”
另一個得了教訓,搜腸刮肚尋自己待妻好的事例來,“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他不甚好意思地說:“便是房裡好好疼她哄得她高興了,末將覺得這樣行之有效。”
李偃卻又皺了眉,“可若她生了病呢?”
這下幾個侍衛終於了然了,這是主公要哄小夫人了。
幾個人忙獻策,“家嫂說過,女子鬨脾氣,並非是真要鬨脾氣,多半是想要夫君好言好語哄一哄,說些體己話。”
“首要是不能說她錯處,便是做錯了,也要誇她做對的地方,咱們大男人,有什麼容不下的,如此夫妻和睦,比什麼都重要。”
“嗯,末將也這樣覺得。最好送些精巧物件,女子大多喜愛。”
“自然,臉皮是不能要的,反正關上門,就兩個人,既要哄她高興,那便不能端著大丈夫的架子。天大地大,妻最大就是了。”
“最最緊要的是,千萬不能負氣分房睡,一旦冷戰起來,那便是無窮無儘,通常這時候女子大多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可千萬不能順著她意。”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口乾舌燥。
李偃終於把人轟走了,定了定神,起身進了院子。
謹姝迷迷糊糊的,聽見一聲,“主公回了。”
她掙紮著坐了起來,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他來同她算賬,她便也同他說清楚。
李偃推了門,往屋裡看了一眼,謹姝冷淡地靠在床頭。他眉眼黯了黯。
他一身重鎧,一個侍女要幫他脫,他讓人走了,吩咐備些水過來,關上門,自己卸了。
水現成的,侍女直接叫人抬了進來,李偃又看了謹姝一眼,說道:“孤先去洗洗。”
謹姝一直盯著他,一句話也沒吭。
他去浴房的時候,扭頭瞧了她一眼,忽然折身走了過來,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出來,正是漣兒給他的那個,裡麵放著魚符,他重新塞進了她懷裡,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符印也交給了她,他思索了會兒,自己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想了會兒,發覺並沒有,不禁有些懊惱,低頭的時候,瞧見腰間掛著的一塊兒玉璧,於是也扯下來給了她。
謹姝等著他給她算賬呢!他卻隻往她懷裡塞東西,這是何意?
她抬頭疑惑看他。
那眼神迷離著,燒得通紅的眼裡都是紅血絲,看著頗有幾分蕭索的淒涼感,他知道自己這禮物太輕了,且都不是女子喜愛的,可他一時也沒什麼了,梗了一會兒,澀澀地不自在說:“孤先去洗一洗。”
他大步走了。
謹姝掙紮了起來了,給他準備了中衣,放在了屏風後頭,身子困重得厲害,想必他忙了一天也很累了,便也覺得說什麼都不重要了,待明日再說吧!
她說:“夫君早些歇了吧!我讓人再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浴桶裡的李偃眉頭已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了,她果真要分房睡了?
他深呼吸了好一會兒,僵著聲音說:“我睡慣這裡了,不去旁處。”
這是謹姝的閨房,前段時間李偃一直睡這屋的。謹姝苦笑了下,“那行吧!我去睡彆處,你早些歇了。”說著便叫了丫頭進來換了被褥,她一身病氣,免得再過給他。
李偃胡亂洗了下便出來了,眼也通紅,定定看著她,大步走過來攥住她的手,有些委屈,“孤身上誠然沒有什麼值錢的能討你歡心的東西,可孤有的都給你了,你便是不喜歡,看在孤的心意上,也……也不要同我置氣了。你還病著,你這樣折騰不要緊,你折騰的是孤的心。早上聽聞你吐了口血,孤恨不得是孤替你吐。”說著說著似乎順了口,便也徹底端不住架子了,“你不要想什麼和離,我不同意,也彆想和我分房睡,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謹姝:“……”
她這會兒是真的有點兒懵,他這是……做什麼?
他把她胳膊都攥得疼了,謹姝掙開了,頭疼得難受,一時竟想不出他這是什麼路數,隻是無奈說了句,“我還生著病,怎麼和夫君睡一起,再過了病氣給你,我更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無妨。孤身子硬朗著。”
謹姝無奈抬頭看了他一眼,“夫君你……到底是怎麼了?”她心一下子也軟了。
李偃有些難為情,微微偏過頭去,“誠然我不會哄人,但我往後去會去學的。我昨夜並非要凶你,我隻是擔心你擔心得緊,我今日也不是要晾著你不見你,我隻是有些怕你不待見我。”
他臉僵硬得很,看她無動於衷的樣子,更是有些著急,“孤從未哄過人。你倒是說句話。莫不作聲,怪嚇人的。”
謹姝剛剛隻是愣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會兒看他的樣子,不知怎的,噗嗤一聲笑了,“夫君你這是,在哄我?”
李偃真是覺得自己失敗得很,但好在看見她笑了,便放了一半的心,抱她去床上,不自在地說:“你既笑了,我便當你不生氣了。”
謹姝還是覺得好笑,抓著他衣襟抿唇笑,“我沒有生夫君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
“那也不行。”李偃皺了皺眉,“你生誰的氣,鬨的都是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