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立的時候隻有父母一個牌位,“先父之位”“先慈之位”,倒是兄長的牌位立得很正式,李偃沒怎麼進過,偶爾想念兄長也隻是獨酌一杯,倒是鄭氏每年開春都去祭家祀,搞得很正式,大約從這種儀式感裡,她能找到一種當家主母的體麵。
鄭鳴凰就是在宗祠裡被認作乾女兒的,李家沒有女子不進宗廟的規矩,事實上根本也沒什麼規矩,所有的規矩都是鄭氏定的,李偃不太管這些事。
昨夜裡,謹姝說鄭鳴凰是溫縣人,汝南王劉雍在溫縣便有一個宅子,裡麵養過一個妾室,妾室和下人私通生了個女兒,那個女兒很有可能是鄭鳴凰,而從這一層關係上,鄭鳴凰和劉郅很可能有著某種關係。
但據前世裡李偃所知,鄭鳴凰應當是恨劉郅的,她肚子裡便是劉郅的孩子,李偃之所以會娶她……準確來說也不是娶,隻是個名頭,放出來個消息而已,他和鄭鳴凰最親近的接觸,也不過是她送吃的去他書房,他討厭不相乾的人進他書房,所以鄭鳴凰幾乎也沒靠他太近了,那些顯而易見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隻是沒太理會。
鄭氏死在劉郅登基前的那個春天,唯一的遺願是李偃把鄭鳴凰娶了,她拿出了一個物件,是兄長生前的遺物,那是塊木牌子,指長,兩指寬,上麵寫著是的應該一個名字,楊什麼什麼,後麵兩個字被血跡汙染了,隻能看得出來最後一個字的小半邊,是個豎勾,但猜不出來是什麼字。
鄭氏瞪著雙眼,一直看著李偃,“女人,是個女人,你兄這輩子,敗在女人身上,留我們孤兒寡母遭罪。這東西我一直存著,我一直記著呢,做鬼都忘不了。”
“你兄欠我的,你來還,嫂子隻有這一個請求,阿凰一個弱女子,我不放心她,她是我親閨女,我放不下她啊。你不還,就叫子嬰去還。”鄭氏看著兒子,眼裡不複平日裡對兒子的溫柔和殷切,那裡麵是冷漠和執拗,“你叔父不娶,你娶,娘從未要求過你什麼,隻這一項,娘在九泉之下看著呢!”
她甚至逼李麟發毒誓。
李麟是個孝子,無論母親的要求有多離譜,在鄭氏將死的時候,他都不會也不能拒絕。
李偃自然不會叫李麟去為這種難,他也沒打算娶鄭鳴凰,給她找個歸宿就是了。
但是鄭鳴凰來找了他,說她懷孕了,肚子裡是劉郅的孩子,他問她什麼時候的事,她沒說。
他最開始也是以為她和劉郅有私情的。
但他不關心這些。
沒多久就傳出去消息,說他大婚娶了妻,嫂夫人鄭氏膝下那個養女。鄭鳴凰還是美貌的,提起來所有人都識得,早先家裡還不斷有人來提親,但鄭氏挑的很,都不樂意。
這會兒傳得沸沸揚揚,說鄭氏養著鄭鳴凰就是為了給李偃備著的。就說什麼李偃那個斷子絕孫的傳聞,各種離譜。
李偃幾乎一瞬間就猜到是鄭鳴凰做的好事,他認不認這樁事都無所謂,但還沒有人敢這麼算計他。
鄭鳴凰卻很平靜地承認了:“大不了我死,一屍兩命,反正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了。要麼我幫你對付劉郅。”
“你恨他?”
“嗯。”
那一瞬間他幾乎下意識想到劉郅身邊唯一的女人,葉謹姝,那女人也是被強迫的,或許是出於移情,又或者旁的什麼。
他認下了。
前世裡,他至死都沒明白鄭鳴凰和劉郅之間的關係,愛?恨?或者愛恨都有。
但當一切塵埃落定,她的侍女抱月大約是和謹姝待久了,生出了感情,視死如歸地過來告訴他,其實謹姝不是生病死的,是被鄭鳴凰用□□毒垮了身子,後來藥停了,身子虧虛的厲害,劉郅身邊的太醫是買通了的,給謹姝開的都是大補的方子,對身體毫無幫助,反而越來越不濟,拖到最後,是真的病了。
那個侍女說鄭鳴凰是個惡魔。
說……
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趕過來的鄭鳴凰捅了一匕首。
兩個人站在走廊的拐角,鄭鳴凰從他視線盲區走過來,他甚至沒來得及擋一下。
那侍女掙紮了幾下,脖子軟著歪到了地上,口裡鮮血還在往外流,眼睛裡卻是釋然,好似終於解脫了。
李偃不知道那時候是什麼感覺,隻覺得整個人好像出離了憤怒,隻覺得一種沒來由的諷刺一下子貫穿了他,那種複雜的情緒讓他一時喘不過來氣。
他把刀架在鄭鳴凰脖子上的時候,鄭鳴凰盯了他一會兒,倏忽笑了,“我就知道,你心裡有她。”
“但可惜了,你和她永遠也不可能了。”
“你還不知道吧?她其實有個了不得的身份,是你兄長害的她,而你這一輩子都在把她往深淵推,收收你那可憐的同情和憤怒吧!你不配。”
“就連她死也是你害的,因為你忘不了她,所以我要她死。你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是我害的她,其實那兵符也是她幫你拿得,王城構造圖也是她繪製的,我隻是拿到了手又轉交給了你,騙你說是我偷的,可憐她到死都以為,是她幫了你,是她為自己這可憐的一世做了小小的抗爭,你說可憐不可憐?”
“她真愚蠢,還無能……”
她沒說完,李偃舉劍貫穿了她的胸膛。
他原本對謹姝也沒多上心,但從那一刻起,好像心口被捅了一刀。
對自己的憤怒甚至超過對鄭鳴凰的憤怒。
他甚至說不清那憤怒從何而來。
這一世,他醒來就身在山南,他告訴自己,這一次,如果她選擇傅弋,他就是截也要把她截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