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撿到少年之時,少年並沒有名字。
他是前任魔頭之子,但前任魔頭也沒有名字,隻知道前任魔頭最早離經叛道於祁山封氏這一脈,如果有姓氏的話,應當姓‘封’。
有了姓氏之後,守山人又從撿來的經卷中翻翻找找,給少年取了個名字。
他的冰霜靈根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至純之物,當得上一個‘靈’字,而相遇那天,又超出了神的安排,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於是,守山人給少年取名為‘封靈意’。
少年得到名字的時候,二人還在天行神山上,守山人還沒有出現油儘燈枯之象。那時,他終於有了名字了,心中很是歡喜,足足歡喜了好幾個月,但並不好意思表現出來,隻是默默地將糖葫蘆上的糖霜刷得更厚一點,更甜了一點。
但是,當封靈意此人來到凡間之後,便成了嗜血虐殺、令人聞風喪膽、舉旗討伐的大魔頭。既然是魔頭,便常年被人“那魔頭”、“那魔賊”地叫,漸漸地也並無人知曉他的姓名了。
封靈意並不在意,世上隻要有一人記得他叫什麼,對他而言,便足夠了。
守山人的命運是個死局。
封靈意數年輾轉,嘗試了很多辦法,仍然一無所獲,就在他心如死灰,絕望無比時,卻窺見了天行山上的一條隱藏起來的碑文。知曉,若是守山人想要逃離自己的命運,唯有一法,煉製血陣,以數萬人的性命相抵。
他得知了這碑文之後,灰蒙蒙了許久的眸子終於重新生出一絲亮光,欣喜若狂,迅速飛回到守山人的身邊。
但是,這次,他們發生了第一次爭吵。
守山人到底是半神,不會為了自己的性命而去造成如此罪孽深重的殺戮。她早就知道此法,但她隻能選擇唯一的一條路,便是待油儘燈枯之時,灰飛煙滅。
更何況,這無聊的漫長歲月,她也覺得膩味了。
“膩味”二字,猶如一把匕首,令封靈意沉默了下來。
他枯坐在淩霄花前想,兩人在山上相伴的那些歲月,對她而言,原來隻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膩味的日子麼?
可對他而言,她卻是淩駕於神靈、天道之上的存在。
他從出生起便是一個錯誤,她將他救起,將他帶上山,是他悲慘人生裡唯一的一點溫暖,他不可能讓任何人將她的性命奪走,天道不行,命運也不行。
而他體內或許確實流淌有魔頭邪祟嗜血的血液,所以他的渴望也很肮臟,他半點也不在乎天下人的性命,更不在乎這世上有誰會飛升,又有誰會身死道消。那些全然與他無關,他所想要的,僅僅是她不要死而已。
即便是雙手沾滿血腥,從地獄裡殺出一條血路,也無所謂。
她不願意走那一條路,那麼,便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
他來消受那柄劍。
他最渴求的是回到二人在山上相伴的歲月,長久不變,滄海桑田,可倘若辦不到,至少她要修成正果。
他要瞞過天道,替她成為守山人,於是他奪走了她體內的劍,將她封印在冰棺之中。他去她守山。而她抹去前塵往事,被送入了輪回——沒了劍,她終於能成為凡人一個,擁有她所向往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她曾跟著他學過這些,曾說過,她想要擁有這些的。
既不能遂自己的願,便遂了她的願。
即便她入了輪回之後,眼裡會漸漸住下另外一個人。
他殺孽過重,在送她入輪回之前,還妄想替她請路,將所有曾經知曉天行山與星移天宮一事的人,儘數斬殺於劍下。這樣一來,世間再無知曉此事之人,也永遠再沒有知曉她曾經身份的人,她便永遠安全了。
可是,他又很貪婪,他守著山,卻仍想要陪伴著她。
於是,他在送她入輪回之前,又取了一滴她指尖的精血,融入自己的靈力,捏出了一個人靈。他將那人靈送去她的身邊,隻要那人靈在她身邊,他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這樣,春來秋去,她必定會攢下很多心願,比如說——吃到更甜的糖葫蘆、種出更好看的淩霄花、獵到更厲害的靈獸。
他一一記在心頭,想著,有朝一日待他出去,他便為她一一實現。
唯有這樣,才能支撐他熬過漫長守山歲月。
隻是他沒想到,殺機劍一語成讖。
第一世,她在辛薈長老的腹中日漸長大,出生之後,有了天機宗宗主之女的身份,還算是無憂無慮長大,但是,她身側有了一個飛仙門少門主。
她眼眸彎彎地喚他師兄,心中所思所想,全是怎麼對她的師兄好一點。
那時封靈意所捏出的人靈不過是天機宗宗門口一個不起眼的守門的少年,守在門口,終日聽到的她心裡的心聲全是一聲聲——
師兄,師兄,師兄。
獨自一人枯守在天行山上,被關在那道門後麵的封靈意聽著她心中的情意,心魔漸漸滋生。
他並不後悔,他隻是妒忌。
他與她待在一起的歲月,對她而言隻是膩味,可是那個飛仙門的少門主,卻能輕而易舉地與她青梅竹馬,定下婚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