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身旁的少女推到雲珠跟前,爽朗地笑道:“你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下意識地,雲珠並不排斥這種可能性。
好像是她們本該就是很好的朋友。
眼前的姑娘眨著長長的眼睫,那雙鳳眼帶著一絲羞怯,眼尾無辜地微微向下耷拉,像蜘蛛吐出的細絲一樣柔軟脆弱。
她抿起一個甜甜的微笑,脆生生喚道:“雲珠姐姐!謝謝你在外麵照顧了秦哥哥這麼久。”
“初次見麵,以後就請多多指教啦。”
她仰起頭期待地看著她。
雲珠覺得腦子混沌一片,各式各樣的念頭像是被強行
組裝在一起。
她覺得眼前這姑娘不應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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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陽不應該還是好端端的心動巔峰。
不應該這樣意氣風發。
所以,想不起的那姑娘……是誰?
見雲珠遲遲不答話,站在她麵前的姑娘抿緊紅唇,小臉緊繃,小聲地問道:“雲珠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呀?”
雲珠抱胸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名為“姣姣”的姑娘。
雲珠本來就生得極具有攻擊性,特彆是她不笑的時候,一雙彎彎的柳眉蹙起,狐狸眼微眯,雙手抱胸,渾身的氣勢淩厲又不馴,和姣姣周身無害的氣息截然不同。
姣姣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怯生生地垂下手,求救般地看向旁邊的秦陽:“秦哥哥……”
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
腦海中隱隱有一個聲音告訴雲珠,她應該討厭眼前這個像菟絲子一樣柔弱的姑娘。
為什麼討厭她?
雲珠眼裡有一絲迷茫。
“因為她愚蠢,懦弱,沒有自己的主見,因為她修劍是因為秦陽想要修劍,她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道。”
“因為她哪裡都不如你,她雖然有著還不錯的家世,有著百裡挑一的資質,卻滿心滿眼都是秦陽,總是仗著自己比你小,仗著是秦陽的青梅竹馬就一顛一顛地日日來找秦陽討教劍法。”
“儘管——她壓根並不擅長劍道。”
她不擅長劍道?
雲珠覺得腦海中一陣刺痛,有個名字仿佛就在她嘴邊,但她怎麼也說不出口,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怎麼可能不擅長劍道?
但身體下意識的厭惡比她的腦子更快,雲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用挑剔的目光將姣姣上下打量一遍。
她冷嗤一聲,彆過頭,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嘲弄:“你同我打招呼,看著秦師弟乾嘛?”
“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一樣。”
姣姣聽出她話裡麵對自己的不喜,愣愣地垂下手,後退一步,又轉頭看了秦陽一眼。
秦陽皺起眉,拉了拉雲珠的胳膊:“姣姣對你沒有惡意。”
但他越是這麼和稀泥,雲珠就越生氣。
她知道眼前這姑娘和秦陽訂下婚約,算起來是自己有愧於她,可雲珠自小眾星捧月長大,除了她的師尊師姐,沒有人敢給她一絲臉色看,沒有人敢說她雲大丹師的一句不是,她縱然知道是自己理虧在先……
可雲珠不想服輸。
這姑娘生得那麼天真無辜,眼裡純淨得仿佛一片茫茫的雪地,卻更加襯托得自己卑劣又惡毒。她隻要那麼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用纖細脆弱的眉眼去偷偷瞧自己,雲珠就知道——
她自己已經輸了。
姣姣什麼都沒有做錯。
如果她驕縱,她惡毒,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鄙夷又輕蔑,雲珠還可以憤怒,可以跳起來和她大聲吵一架,但偏生她就是這樣的安靜,這樣的無辜,這樣的脆弱。
() 就算是未來打算搶走她的未婚夫的女人好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
眼神裡滿是惡意的挑釁,
雲珠在她的眼裡都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厭惡。
隻有兔子受驚一樣的茫然和無助。
雲珠漸漸感覺她自己的意識和身體像是分離開,她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一個失去了軀殼的阿飄看著自己做出那些可怕又惡毒的事情。
日複一日,雲珠對姣姣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差。
姣姣什麼都不爭。
但她越是什麼都不爭,秦陽就越來越偏向於她。
是啊。
雲珠恍然大悟。
因為他總是憐惜弱者。
可現在她不夠弱。
她無法褪去自己滿身的尖刺,像姣姣一樣溫順地在秦陽麵前攤開自己柔軟脆弱的肚皮,睜著那雙小鹿一樣水潤的眼睛溫軟地看著他。
她以為秦陽愛慕的是自己獨一無二的天賦,她和那些愚蠢的姑娘們完全不一樣的野心和追求,卻殊不知他愛的從始至終是她在他麵前收起利爪,乖巧又脆弱地坐在原地,依賴著他的保護。
所以她要去和姣姣比弱嗎?
不,她不相信當真有這樣溫馴的人,這一定是那蠢姑娘的偽裝!
於是雲珠變得越來越憤怒。
她不理解,她也越來越看不懂。
不懂為什麼一個人為什麼能柔弱到這樣的地步。
為什麼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地挑釁到了她的麵前,她也隻是默默地低下頭,乖順地去承受這一切命運所給予她的不公。
站起來反抗啊!
雲珠聽見自己在心中呐喊。
你為什麼不反抗?你為什麼不去憤怒?
為什麼為了留在秦陽身邊,你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
而為什麼……
我又做不到無動於衷。
雲珠無助地垂下手。
是啊,為什麼我做不到呢?
她眼睜睜地看見自己調換了正道堂的任務牌,然後派人將那少女引到一隻腳邁入分神的妖獸麵前。
這樣,她就一定會憤怒了吧。
雲珠惡毒地想著。
那柔弱的麵具終於能在猙獰的妖獸麵前碎裂,她終於能看見菟絲子趴在地上絕望地哭泣,她像個人一樣會害怕到顫抖,會在臨死前憤怒命運帶給她的不公,然後終於整個撕碎掉她虛偽的善良。
所以——
為什麼不早點反抗呢?
但當雲珠真的看到那少女渾身是傷地躺在血泊中,她渾身筋脈碎裂,整個人奄奄一息地被秦陽救起。
秦陽憤怒地提著劍質問她為什要這麼做。
他對自己動了殺心,他為了他的菟絲子想殺她。
雲珠正想大聲嘲笑這是蠢姑娘該得的,卻看到那姑娘拖著一身傷踉踉蹌蹌地跑過來。
菟絲子眼角猩紅,頭發淩亂,她明明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卻撲通一聲跪下來,哭著求秦陽彆殺她。
“雲珠姐姐罪不至死,
我不想看到你們刀劍相向。”
“是我不好,
是我不知道雲珠姐姐和秦哥哥兩情相悅,是我沒有早點退出你們兩人之間。”
她還是那麼善良。
惡毒的從來是她。
雲珠感到迷茫。
可為什麼你還不去反抗呢?
而這時,她腦海內一陣刺痛。
雲珠突然想起一雙冷冽到極致的眼睛,那雙眼睛和姣姣有著一模一樣的輪廓,但是裡麵卻終年刮起料峭的寒風,肆虐著永遠桀驁的劍氣。
記憶裡也有那麼一個姑娘。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木劍,俯下一身手把手教導雲珠劍法。
在那姑娘眼裡,雲珠知道自己分明才是柔弱不能自理,汲取他人養分生長的菟絲子。
可是。
少女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指掰到握劍的正確位置,對她說:“雲珠,你要變得更強。”
“隻有變得更強,你才配成為我的對手。”
一切都是錯的!
全部都是錯的!
雲珠潘然醒悟。
而隨著她心念的轉動,時間也在飛快地倒退,過往的回憶像是碎片一樣一一在她眼前閃現。
雲珠又回到初見姣姣的時候。
姣姣依賴又害怕地看著她。
雲珠握住了少女溫軟的手。
她睜大眼睛,略顯無措地看著雲珠。
“姣姣。”
雲珠說道:“教我練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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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風雪之中,月念心和沈荇說話的聲音不知何時散去。
蘇白停下腳步,轉過頭。
天地之間隻剩下茫茫一片白雪。
她低下頭,發現龍吟劍不見了,孤鶩劍不見,乾坤袋也不見了。
縮在她手上乖巧地當一支手鐲的三頭蛟龍也不見了。
“喂。”
蘇白皺眉。
這道女聲,分明是她自己的聲音。
可她自己壓根就沒有說話。
而這時,對麵一位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修從漫天雪色裡走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