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區貝克街3756號是屠夫傑夫的住所。
在尋常的日子,下午三點他應當已經在當地一家小型魔獸加工廠工作有接近六個小時了。但是現在傑夫病了,一開始他尚且還能遮掩病症,然而潰爛的皮膚,褐色的斑塊逐漸布滿傑夫的全身,工廠的督導很快就發現了傑夫的異常。
這家魔獸加工廠雖然規模不大,但新士奇城內唯有中產以上的階級才能消費得起魔獸這樣高檔的食材。相比得罪一位隨時可以被替換掉的貧民,工廠的管理員明顯更不願意因為食品安全問題而惹上大人物們的麻煩。
他們辭退了傑夫。
不說上流貴族,哪怕在新士奇城普通中產們的眼中,屠夫也是一份低賤的工作。但是對於貧民窟的貧民而言,在中城區當一位屠夫已經是一份收入不菲又體麵的工作了。
但現在傑夫失去了工作,他隻能在家裡麵等死。
踉蹌著開門的傑夫把黛拉嚇了一跳。
他鼻子處墜著一塊軟塌塌的肉瘤,紫紅色的膿漿幾乎要將皮膚撐破,額頭上也有著犄角般不規則的突起,再加上傑夫魁梧高大的體型和橫亙左眼的刀疤,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簡直和城外的魔獸無異。
“你們是誰?”
傑夫含糊不清地問道。
“神殿的神職人員。”
蘇白拿出提前昨夜伊耶塔侯爵夫人差人送到她們房間內的,足以證明她們高貴身份的神殿徽章:“按照慣例,這是一次對你病情的回訪。”
“回訪?”
傑夫靠在搖搖欲墜的門框上,諷刺地笑了:“快兩年了,我以為神殿已經忘記了下城區這個地方。”
“你不應當對神殿如此無禮。”
烏娜頗為不讚同地說道:“無論如何,神明庇佑了我們。”
傑夫抱起雙臂,冷哼一聲。
“若不是我在中城區謀到了一份屠夫的差事,擁有中城區的臨時工作證,恐怕我連去神殿登記疫病的資格都沒有。”
“這……”
黛拉後退一步,看上去頗為驚愕:“難道你們不能隨意出入新士城嗎?”
她沒有用上城區,中城區和下城區這幾個在傑夫眼中代表森嚴階級的字眼。
黛拉並不了解階級為何物,但這不是因為她缺乏憐憫或者宣揚平等,隻是因為她從來身處權力的最中心,人人都給予了她應有的平等和尊重。
“噢,老天爺。”
她們這短短幾句話就讓傑夫感覺耐心快要被耗儘,他討厭貴族們這些愚蠢又幼稚的問題,那副作態好像貧民窟的貧窮全是他們咎由自取。
“如果你們沒有其他的事情,那就快滾出下城區吧,畢竟這裡可沒有一處神殿來庇佑我們這些臭蟲。”
“神殿的走狗們!”
沒有人用這樣的厭惡的口氣,頂著這樣一副醜陋的麵孔和黛拉以及烏娜說這樣不敬的話。但這次她們隻是訥訥地站在蘇白的後麵,不知道該對
傑夫的控訴做出何種反應。
雖然她們沒有理由怕他。
因為站在她們麵前的隻是一位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屠夫?_[(,就算他的長相再蠻橫凶惡,動作和語言再粗魯無禮,他背後所依靠的唯有這所破爛潦草的茅草屋,但她們身後站著的卻是權勢滔天的神殿和高高在上的王族。
他們永遠會給她們一個公道。
“等等。”
蘇白想要叫停傑夫關門的動作:“我能治好你的疫病。”
“是治好我的疫病,還是把我當小白鼠一樣關在囚牢裡實驗新藥?”
傑夫似笑非笑地轉過頭,他走上前的動作雖然遲緩,然而配上這樣癲狂的精神狀況,他下一秒做出任何事情黛拉和烏娜都不會感到奇怪。
她們想要上前製止住傑夫的動作,但被蘇白的眼神勸退了。
“這不就是神殿大發慈悲地來下城區詢問疫病,甚至允許貧民持著工作證在中城區登記病症的原因嗎?”
因為憤怒,他漲紅了臉,用手指著蘇白大聲地指控道:“你以為那些抑製劑是怎麼來的?”
“下城區的貧民為了配合神殿研發抑製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然而最後卻是我們買不起五十金幣一瓶的抑製劑!”
“是我們!不是該死的貴族!”
傑夫大聲嚷嚷道:“所以收起你們那該死的假好心滾出去吧,和卡琳娜一起,同神殿一起滾得遠遠的!”
一個長方形的身份證明被遞到傑夫眼前。
在看清楚上麵印刻的墨字之後,原本暴躁的傑夫漸漸冷靜下來。
“我是神殿的神職人員沒錯,但我不是貴族。”
蘇白看著傑夫平靜地說道:“這是我的身份證明,比努斯小鎮的醫師,一個或許你從未聽說過的小鎮。”
“但我也是平民。”
最後她們終於被傑夫請進了他的住所。
黛拉和烏娜稍顯局促地在肮臟的崴腳凳上坐下。
屋子很狹小,將凳子讓給姑娘們之後,傑夫隻能坐在床邊。
這處茅草屋既不能遮雨也無法蔽日,他高大的身軀在小小顯得無所適從,也就在這時黛拉才發現,這位方才還囂張跋扈的屠夫看起來隻是一位病入膏肓又虛弱無助的病人。
或許野蠻與無禮從來不是他的錯。
黛拉腦海裡冒出這樣的念頭。
這隻是他在泥濘中掙紮著生活的另一種方式。
就連素來在男人堆裡爭強好勝的烏娜也對這位大塊頭動了惻隱之心。
“我來幫你看看吧。”
蘇白說道:“把手伸出來。”
傑夫苦笑一聲:“沒用的,小姑娘,都是沒用的。”
“當然有用。”
黛拉:“今天薇拉已經治好不知多少位病人了。”
但傑夫還是畏縮著不願意伸出手,在一片膠著的沉默裡,在三位姑娘或平靜或困惑的視線中,他才遲疑著問道:“我已經無力支付
診療的費用了……”
“與其負債累累地活著,有時候還不如死了更好。”
“不需要費用。”
蘇白出聲打斷道:“這是神明賜予我的天賦,因此不需要收取任何的費用。”
“您,您怎麼可以如此慷慨……”
蘇白的坦蕩讓傑夫麵上浮現出羞愧的神色:“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您知道我是怎麼得病的……”
“這正是我想了解的事情。”
蘇白看著他說道:“我已經大概確定這是什麼樣的疫病了。”
“然而之前的病人出於各種顧慮,他們都不願意提及自己為何感染了疫病。”
少女定定地看著他,她的眼裡沒有鄙夷,也沒有憐憫,唯有深深的平靜:“所以我需要一個願意說實話的人。”
“實話……”
傑夫喃喃著:“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一段往事,那應該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吧,我記不清具體是多久了,隻知道那時新士奇城剛興起平權運動,中城區出現了一位名叫姬瑪的脫衣舞女和……。”
“妓女。”
傑夫頓了頓,這才慢慢吐出這兩個字:“但現在我們都稱她為脫衣舞女。”
“姬瑪的身世非常悲苦。傳聞她出生在下城區,母親懦弱,父親暴戾,甚至還在姬瑪年幼時侵犯了她。但姬瑪是個非常有手段的女人,她憑借著自己的美貌和身段遊走在不同的貴族男人之間,一步步從下城區步入了中城區,甚至接觸到了上流貴族。”
“在上城區最奢華的劇場,天使劇場,姬瑪憑借著一場名為“紅酒浴”的脫衣舞一脫成名,獲得了無數男人和女人的追捧。傳聞她用過的浴巾和床單在拍賣行都能賣出兩萬金幣的天價。而這時新士奇城的一些保守派站了出來,他們指責姬瑪行事放蕩,甚至背地裡還做著將貧民區的孤女販賣給貴族男性的勾當,但那時候新士奇城的平權運動如火如荼,激進派趁此機會將姬瑪奉為女性之光,大肆嘲笑貴族們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位情人,卻容不下一位脫衣舞女。”
“但這麼聽起來她真的很厲害啊。”
黛拉忍不住插話道:“她或許是因為沒有選擇,才不得不做一名脫衣舞女。”
傑夫苦笑一聲:“上城區的貴族們或許不清楚,但下城區的貧民們從未聽說過姬瑪這號人物,倒是有個叫沙拉曼的女人,這個女人的身世和姬瑪非常相似,隻是她常年呆在下城區,看起來非常和藹普通。有人說她就是姬瑪將下城區的孤女販賣給貴族的中間人。”
“也有人說姬瑪實際上是中城區落魄中產的女兒,但她並不是被迫成為一名脫衣舞女,而是享受男人追捧她的感覺。”
“天呐。”
烏娜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說姬瑪盜用了沙拉曼的身份嗎?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並不清楚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
傑夫搖了搖頭:“隻是借著保守派對姬瑪的指控,激進派進一步掌控了新士奇城,並且
在幾年後的城主選舉中,姬瑪當選成為了新士奇城的第一位女性城主。”
“新士奇城的第一位女性城主竟然是一位脫衣舞女?”
黛拉不可思議地說道:“可是……她學過如何治理一座城市嗎?”
“這並不重要。”
蘇白接話道:“最重要的是這是民心所向的結果,也是激進派的新貴徹底將保守派從王座上拉下來的雷霆手腕。”
“看起來是平權運動。”
烏娜也慢慢回過味來,評價道:“實際上是不折不扣的政鬥。”
“這是新士奇城平權運動最為鼎盛的時候,姬瑪上任之後,不知是不是為了切割掉她脫衣舞女和妓女的身份,她做了有一件事情,那就是……”
傑夫斟酌著用詞,慢吞吞地說道:“性……交易合法化,並且不斷發布新政拔高脫衣舞女和妓女的地位,揚言女性應當擁有著被尊重和自由選擇的權利。”
“可這和疫病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