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岑年的身體歪了歪,整個人靠在了傅燃懷裡。
傅燃一怔。他看了看岑年,哭笑不得地發現,岑年竟然維持著坐姿,睡著了。
……是真睡。
岑年睡著的時候,表情總是顯得很不高興。他睡著時不會笑,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時常有種不安全感,又像是對一切都苦大仇深,倔強的可以。
這與岑年平日裡所展現的模樣不同。也正因為如此,每次岑年裝睡,他都能發現。
但傅燃覺得,睡著時的很可愛,可愛極了。
讓人簡直想……
傅燃把岑年打橫抱起來,特意注意著,沒壓到岑年受傷的手。
出乎意料的。在被傅燃完全抱在懷裡後,岑年的眉頭舒展開了,緊緊抿著的唇角也放平,像是結束了一個噩夢,進入了一場很甜的美夢裡。
他無意識地在傅燃懷裡蹭了蹭。
傅燃笑了笑,在岑年額頭輕輕一吻。
他低聲說:
“岑年,晚安,好夢。”
“還有……”
“那個人,是你。”
這句話沒有被任何人聽到,它靜靜地散在八月天台的空氣裡。
夜風溫柔地撫過,像一支悅耳的歌,在兩人身邊打了個轉,又吹向更遠的地方。
.
2.
B市。
江緒摘下防護眼鏡,脫下白大褂,走出了實驗室。
一個人亦步亦趨地跟上來,搓了搓手,問:“江博士,怎麼樣?”
江緒搖了搖頭:“不行。”
那人臉色一黑。
“張經理,放射性嚴重超標,”江緒拿起紙巾擦了擦手,麵無表情道,“這種藥是不可能上市的。”
“江博士,”張經理悄悄推給江緒一張卡,說,“這樣吧,你給句話,我們這邊轉讓百分之一的股份給你,行不行?”
百分之一的股份,的確是很誘人的條件了。
畢竟這家公司還有些底子,規模不小,國內接近半成的抗癌新藥都出自這家製藥廠。
江緒瞥他一眼,接過了卡。
張經理眼中閃過一絲狂喜:
“江博士,識時務者為俊傑,那咱們以後合作愉——”
他的‘快’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隻見江緒握著那張卡輕輕一用力,卡從中間斷成了兩半。
“……”
張經理麵色鐵青。
“江緒,你彆給臉不要臉了。”張經理小聲說。
江緒笑了笑。
“要上市?可以啊。”
“要麼換原料、降低放射性,除此之外……”
“我們可以提供注射藥物後、二十年內無異常反應的樣本個體。”王經理急急地說。
江緒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樣本個體?”
他剛想說什麼,擺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江緒聽著鈴聲,怔了怔,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接起電話。
.
岑年做了個夢。
一開始還挺暖的,像是冬天時坐在壁爐旁邊,那股溫暖圍繞著他,舒服極了。
但是從某一個時間點起,那熱源遠去了。
他想喊,在夢裡卻喊不出聲。隻得作罷。
夢境裡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他在夢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了身邊賓客來來往往,無數陌生的麵孔在對他舉杯輕笑,祝他生日快樂。
——這個夢境的內容,是他二十六歲那年的生日。
岑年一怔。
他的生日是在冬天。
他的親生母親也就是在這麼一個冬天難產去世——當然,這是彆人說的,實際上如何沒有人知曉。自他懂事以來,岑家夫婦就是他名義上的父母,雖然,除了錢,他們沒儘到任何一點撫養的義務。
岑年是李阿姨帶大的,在他十幾歲時,他能感受到,岑家人對他的態度已經很敷衍了。
以至於他回了家,岑家夫婦、岑越全都拿他當透明人,連管家都不會稱他一聲‘少爺’。
隻當他是岑家的一條狗。
上輩子的岑年還沒看開,被他所認為的‘家人’如此對待,還是會傷心、甚至偶爾躲在被窩裡哭。
而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他高一的寒假。
那天,他同魏衍約好了出去上網,他睡過頭了,魏衍急性子,直接來岑家找他。
他至今都記得,岑夫人看見魏衍那一刹那驚喜的表情。
她拍了拍岑年,整整一年來,頭一次對岑年如此熱絡。她說:
“哎喲,魏衍?我家岑年調皮不懂事,多虧了你照拂著,幫我和他爸爸省了不少事兒。”
好像她真的很用心照拂過岑年一樣。
自那以後,岑家對岑年的態度再次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給他打錢自不必說,除此之外,岑年的每次生日都會大辦特辦,宴請賓客——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宴請魏家的人。
總之,岑年的二十六歲生日,照例是大宴了天下。
當時他已經出道了幾年,也有幾部作品,算個十八線藝人了。所以,他生日那天,還是有些狗仔蹲點的。
他提前一個月給傅燃發了請柬,又提前半個月去找他、厚著臉皮同他討要了禮物。
……但是,生日那天,傅燃沒有來。
岑年站在門口迎賓,笑的臉都要僵了,他時不時往電梯口張望,害怕錯過什麼。但一直到快結束時,他所期待的身影,都不曾出現。
沒有禮物,沒有道賀,傅燃甚至沒有露麵。
岑年看了無數次手機,微信、短信、未接電話……一個都沒有。
傅燃就這樣一聲不吭地缺席了。
一直到生日宴會結束,岑年拒絕了魏衍的邀請,一個人離開。他在雪地上慢慢往前走,覺得自己心裡也涼的發慌。
……他不知道為什麼。傅燃明明是答應了他的,而傅燃從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而岑年在雪地上獨自行走的畫麵,被好事的狗仔拍下來,寫成了一篇‘某十八線明星向影帝求愛不成,雪地中悲痛欲絕’的新聞稿發了出去。
當然,此時岑年對此並不知情。即便知情,估計也會一笑置之了。這麼幾年,隨意編排他的新聞並不算少。
他捧著手機,猶豫再三,想最後試一試。此時人工智能已經基本普及了,岑年也安裝了一個,但他還沒扔掉這個手機,短時間內也沒有扔掉的打算。
他撥打了傅燃的號碼。
——出乎意料的,鈴聲響了兩秒,被人接了起來。
“喂。”
傅燃的聲音很低,透著股疲憊,他似乎很累。
大雪天,岑年冷的有點打寒戰。他走到路燈下,抿了抿唇,說:“前輩。”
“……”傅燃的聲音很冷,“抱歉,你是?”
岑年的心涼了。
失望與不知所措爬上他的背脊,他怔怔地看著腳下的冰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傅燃那邊頓了頓。
他似乎切出去看了看通話顯示,總算知道了他是誰。
“岑年,”傅燃喊了他的名字,問:
“請問,你有什麼事?”
岑年沒回答。
傅燃沉默了一陣,又問:“你在外麵?”
岑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勉強笑了笑,說:“不知前輩還記不記得,我今天生日。”
“生日快樂。”
傅燃回答的很快。
……也很敷衍。
岑年搞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覺,也許是傷心,也許是失望的過了頭,反而不痛不癢了。
“抱歉,打擾前輩了,”岑年吸了吸鼻子,低聲說,“那,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先——”
他原本要掛了電話。
傅燃那邊說:
“我記得。”
他的聲音還是很冷,有點生硬,似乎在照著什麼東西念。他說:“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是嗎?”岑年垂下眼瞼,笑了笑,“謝謝前輩,我很高興。”
他頓了頓,想同傅燃道彆,再掛電話。
但傅燃卻又打斷了他。
傅燃聲音很低,語氣卻很認真。他說:
“我想今天就把它給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岑年看了眼表,現在晚上十點。
他想了想,說:“當然方便。”
“前輩在哪兒?我去找你吧。”
傅燃那邊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半晌後,他說了個地址。
岑年一愣。那地方離這裡倒是不遠,隻是……那地方有點偏僻,周邊也沒什麼建築物,而且離傅燃住著的地方很有一段距離。
……傅燃去那邊做什麼?
如果他沒記錯,那邊唯一比較大的建築物,就是一家私人醫院。
難道,傅燃生病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岑年瞬間把一個晚上的失落都拋在了腦後。他有點著急了起來。
岑年叫了一輛出租車,往那邊趕。
他到的時候,傅燃似乎已經等了一陣了。
傅燃仍是平時的打扮,他穿了大衣,圍了圍巾,麵色略顯蒼白,也許是凍的。他看向岑年,好像突然不認識岑年了似的,他蹙起了眉。
“前輩……”岑年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整整八年了。
就算是塊冰,也該化了。但他卻覺得,現在的傅燃,與八年前的傅燃比起來,對他的態度沒什麼變化。
傅燃把一個小盒子遞給岑年。
“生日快樂。”他說。
“謝謝。”
岑年接過了盒子。
他沒不知道傅燃想不想他當場拆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拆。
從重量上就可以感覺的出來,這並不是他所盼望的,一朵紙折的白玫瑰。
兩人都沒再說話。
呼吸間嗬出的白氣在燈光下朦朦朧朧。
岑年想問傅燃是不是生病,但麵對這樣的傅燃,他卻一句話也問不出口了。
傅燃沉默片刻,說:“禮物是助理挑的。”
岑年怔了怔。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在自己生日的雪夜,千裡迢迢跨了大半個城市,來領這麼一份禮物。
而送禮物的人,根本沒拿他當一回事兒。
半晌後,岑年勉強笑了笑:“好的,也麻煩前輩了。”
傅燃搖頭。
岑年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傅燃是沒什麼想說的了。
岑年乾巴巴地同傅燃道了彆,傅燃點了點頭。
然後,岑年踩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
他滿心的失望與難過,沒再回頭看一眼。
所以,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身後,傅燃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那在雪中佇立的高大身影晃了晃,然後——
轟然倒地。
.
一夢終了。
岑年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有點茫然。
正是清晨時分,酒店靠海,海風和清晨熹微的光悄悄落在窗台上,白色的窗紗輕輕浮動。
他已經記不得夢境具體的內容了,但他記得在雪天裡一步步跋涉著的感覺。
那感覺並不好。
他又回憶起了昨天,傅燃提起某個人時的表情。
岑年伸手,看著自己的五指。
“我可能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岑年喃喃道。
重生的意義,並不是為了讓他再次靠近傅燃、再次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他以為自己能掌控的很好,他以為自己能不再像上次那樣陷進去,他以為自己能夠冷眼旁觀、能夠把握住一切。
卻原來不能。
既然傅燃不可能喜歡他,他又何必再把自己折騰的這麼狼狽。
還好,現在及時止損,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