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個夢(2 / 2)

傅燃沉默。

“是挺好吃的。”

他低聲道。

半晌後,傅燃搖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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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燃把浴缸放上水,走出去,岑年已經似乎要睡著了。

傅燃想了想,把他擺正了過來,怕他半夜起來想吐,把自己嗆到。

但岑年淺眠,這麼一動,反倒醒了醒。

他伸了個懶腰,還是醉著的,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傅燃。

“想洗澡嗎?我放了熱水。”

傅燃低著頭看他,溫聲與他商量道:“想洗就起來,不想洗就接著睡。”

岑年一向愛乾淨,冬天也幾乎是天天洗澡的。今天出了一身汗,還喝了酒,如果就放任他這麼睡著,說不定明天起來會不舒服。

岑年點了點頭,半晌後,又搖了搖頭。

他對傅燃伸出雙手,認真地說:“抱我去。”

“……”

傅燃的眼神一下子就軟了。

他把岑年抱了起來,到浴室再幫他一點點脫的衣服。

浴缸的水是早放好了的,水溫調過,挺合適的。岑年躺進去之後,開始吹泡泡玩兒,似乎連怎麼洗澡都忘了。

傅燃隻能拿起毛巾和沐浴露幫他。當毛巾擦到岑年下腹時,他的手頓了頓。

剛剛燈光太暗,沒發現,在洗手間的白熾燈下反而發現了。岑年的腹部有幾個傷口,過的時間挺久,已經愈合了,就是留著幾道白色的疤痕。

除此之外,他腿上也有,兩條又白又直的腿,偏偏有那麼幾道疤痕。

岑年是疤痕體質,而他小時候喜歡磕磕碰碰,一直到長大了也從沒有注意過這些,不僅玩兒滑板,有時還與人打架。

雖然,男孩兒身上有幾道疤痕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

傅燃注視著他腹部那道最大的疤痕,沉默了半晌,問他:

“疼嗎?”

岑年的眼神很茫然。

他仰頭看著傅燃,過了會兒,低下頭,把水麵上浮著的一片泡泡吹開,像是並不想回答。

傅燃也沒再說話,他拿著毛巾繞過那片疤,往下擦去。

室內很安靜,水聲輕響。

不知過了多久,岑年突然低低地說:

“疼。”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像是自言自語。

傅燃握著毛巾的手一頓。

“什麼?”他沉默片刻,問。

岑年隨意地撥了撥水麵,然後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傷疤。

“這個是高中的時候,跟彆人打架,”岑年指著腹部最長的那道疤痕,說,“那群人帶了刀。”

傅燃的呼吸一窒。

他的眼神掃過那道傷疤,幾乎不敢多看。他拿著毛巾的手不由自主攥了攥,到岑年小聲呼痛時,才反應過來,放輕了力道。

“抱歉。”傅燃低聲說。

岑年搖頭。他的眼神很茫然,又好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不知回憶起了什麼,半晌後,他小聲說:

“很疼啊。”

“還有點冷。”

“但是,沒有人去救我。我等了很久,我——”

一個人寂靜地躺在雪地裡,血從傷口汨汨流出,沒多久就凍在了地上。那群人以為自己殺了人,落荒而逃了,想當然的是不會回頭。

動不了,沒有人救,似乎就要在這麼一個安靜的雪夜永遠死去的絕望感,即使努力忘掉,也無法克製地烙在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岑年低下頭,抱住膝蓋,小幅度地顫抖起來。

這麼久以來,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親人,李阿姨,朋友……

但當時的恐懼與絕望都不曾減輕半分。越是一個人悶著,放在心裡,那些片段就越會噩夢一般如影隨形。

傅燃的手攥緊了。

他想說點什麼,卻忍了下去,他最終把岑年從浴缸裡抱了出來,幫他擦了擦,穿上睡衣。

岑年喝醉了之後,記憶很混亂,過了一會兒就把那段回憶拋到了腦後。

但傅燃卻沒能忘掉。

他把燈關了,想讓岑年去睡。但蓋上被子後,岑年仍然睜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好像頭一天認識他一樣。

“為什麼,”傅燃頓了頓,最終還是溫聲問,“為什麼不跟彆人說受傷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他一直以為岑年的傷是玩兒滑板時受的傷,還奇怪過,為什麼滑板會導致腹部拉了那麼大一道口子。

“為什麼要跟你說?”

岑年從被窩裡探出頭看他,似乎覺得傅燃很奇怪。

“這種事情,”岑年理所當然地道,“隻能和最喜歡,最信任的人說。不是嗎?”

“……”

傅燃渾身一僵。

最喜歡,最信任的人。

半晌後,他勉強地笑了笑,說:

“是。”

“我覺得……”岑年說到這裡,突然閉上了嘴,不再往下。

傅燃頓了頓,緩聲問他:

“怎麼了?”

“我有點,”岑年低著頭,喃喃道,“我有點討厭你。”

傅燃垂下眼瞼。

好半晌後,他笑了笑,說:“抱歉。”

“……”

酒精在岑年的大腦裡一點點升騰。他看了看傅燃,完全忘記了現在是在十年前的世界。

上輩子最後的絕望,無法說出口的怨恨與不滿,在此地一一醞釀再生。

岑年看了看傅燃,終於從那慣常冷靜溫和的麵孔中,找到了一絲痛苦與狼狽。

岑年輕輕笑了笑,幾乎從傅燃的反饋中得到了近乎惡劣的快樂。

反正他喝醉了,這是夢,夢裡怎麼樣,他又何必要為此負責呢?

岑年想了想,接著說:

“我有時候想,你其實也沒什麼討人喜歡的地方。”

“冷漠,煩人,裝模作樣。”

“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你呢?”岑年笑了笑,接著說,“我也有點理解不了,更理解不了怎麼會有人喜歡你十年。”

“……”

傅燃麵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

他看著岑年,沉默了好半晌,才艱難地開口:

“對。”

當演員這麼多年,惡毒的話也不是沒聽過,隻是——

當這些話由岑年說出來時,他竟然頭一次,感受到了一顆心臟被人以語言為刀、剖的四零八落的感覺。

岑年一時也沒說話。半分鐘後,他看向傅燃,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

“不值得。”

這個夢有點寫實。岑年想,傅燃的表現與神態都真實極了,簡直像真的一樣。

但又怎麼可能呢?真實的傅燃一定不會問他這些。

——也挺好的,反正是夢。

“什麼不值得?”

傅燃的聲音有點發緊。

“你不值得,”岑年看著‘夢中的’傅燃,他聳了聳肩,不知是在對誰說,“你不值得喜歡。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

他說這話時,眼中一絲波瀾也無,好像在說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又似乎這些殘忍的話,早在心裡無數遍排演,才能在此時這樣輕易地說出來。

傅燃看著他。

岑年仰頭,心中一時又疑惑極了。

傅燃為什麼會是這種眼神?

這種……

難過到了極點、疼到了極致的眼神。

岑年收回視線,在酒精營造出的虛幻感裡,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他看錯了。

“是。”

半晌後,傅燃啞聲道:

“我不值得。”

“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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