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他是同性戀?就因為他和關寄年在談戀愛?
“我受夠了。”傅燃麵色沉沉,一字一句道。
在那一片混亂中,他突然想起了點什麼。
顧悉一怔,眼神中浮現一絲掙紮。但那絲掙紮迅速被龐大的憤恨、不滿所取代。他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翻到一個名字。
——徐落雪。
他眯了眯眼,平複下心情,按了撥號鍵。
“喂?”他的聲音突然就變得溫柔極了,好似剛剛發脾氣的人並不是他,“徐小姐,下班了嗎?一起吃個午飯吧。”
對麵的女孩顯得受寵若驚極了,一連聲說好。
這個鏡頭的最後,停頓在顧悉唇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溫柔又冰涼,繾綣又冷漠。
2.
這一整場戲的鏡頭較多,從早上一直拍到了中午。
“好,很好。”李延看著回放,說,“過了。”
他看了看表,說:“岑年也快來了,你們準備一下,拍決裂的那一場。”
正說著,岑年就走了進來。
岑年睡了個懶覺,雖然宿醉有點頭疼,但總體來說,精神狀況還算不錯。他走到李延和傅燃麵前,猶豫了一下,先是同李延打了招呼,再對傅燃隨意笑了笑:
“前輩好。”
說完這句,他就低下頭,開始認真地看劇本。
一副並不想與傅燃過多交流的模樣。
傅燃注視了他半晌,也收回視線。
他看著劇本,不知怎麼的,好半天都沒能看進去。
他想起了昨晚,岑年說的那句話。
“我有點討厭你。”
傅燃沉默片刻,笑了笑。
……‘有點’?
應該是‘非常’吧。
.
顧悉回家越來越晚了。
他總說要加班,關寄年打電話過去時,公司卻說他早走了。
沒有理由的晚歸,錢包裡的兩張音樂劇票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還有——
關寄年蹲在二手洗衣機前,從混在一起的襪子、內褲中,挑出了顧悉的襯衫。
襯衫和西裝比不得其他,他一直都是手洗的。
關寄年拿著襯衫,一怔。
襯衫領口,有一個鮮明的口紅印。
逼仄陰暗的出租屋內,隻開著一盞時有時無的白熾燈,二手洗衣機發出笨重的轟隆聲,椅子腿斷了半截,不尷不尬地貼牆靠著。關寄年愛乾淨,所以雖然生活窘迫,倒也還算整潔。
關寄年垂下眼瞼,注視著那口紅印。
鏡頭給了一個特寫。
關寄年的眼睫半垂著,即使在自己的家裡,他也習慣了不動聲色、不讓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緒。唯有微微顫抖著的眼睫,告訴了觀眾,他的內心並不如表情那樣平靜。
他的眸色很淺。
瞳孔色澤淺的人,容易給人薄情的感覺,但岑年卻不是。他的瞳孔接近淡琥珀色,給人的感覺十分天真、心無芥蒂,一眼就能看到底,淺薄的討人喜歡。
而此時此刻,那雙淺色的眼瞳卻不是這樣。它裡麵堆積了過多的情緒,難過、悲傷,痛到了極點的木然。
淺淡的琥珀色在穿過窗簾、熹微的目光裡,幾乎是顫抖了起來,但那顫抖隻持續了一瞬。像是沸水冷卻、結冰,一切沸騰的情緒漸漸隱沒,多年的愛意在一層層洗刷與漂洗過後,變成了——
麻木,釋然。
他像是個被卡著脖子的囚徒,知道這麼一直走下去、堅持下去,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但是,那生機實在是太遠、太渺茫了,有時候,反倒不如利落的死亡來得更加痛快。
而現在,鍘刀落下了,束著脖子的繩索收緊了,那害怕了許久、擔憂了許久的死亡……就要來了。
——也沒想象中的那麼痛。
關寄年垂下眼瞼。
鏡頭外,李延注視著畫麵中央的岑年,眸中閃過一絲精光。他與副導演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驚異的神色。
岑年演的有點太好了,甚至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雖然,岑年一直以來的表現都不錯,但這次的表現卻幾乎不可思議了。那不僅僅是演技能達到的高度。
岑年和角色相融的很好。
鏡頭裡,這個壓抑的鏡頭仍在繼續。
關寄年握著襯衫,停頓了半晌。
然後,他閉上眼睛,笑了笑。
“顧悉,”關寄年捂住眼睛,喃喃道,“我知道你受夠了。”
“我也……”他吸了吸鼻子,說,“我也累了。”
不是看不出顧悉的敷衍。
但他一次都沒有問,沒有去責備。也許,就連他自己也在等,等待一切結束的那一天。
關寄年握著襯衫,站了起來。
他茫然地環視四周,像是一時忘記了自己這是在哪兒。然後,他把襯衫放在桌上,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書桌上的幾本專業書收好,自己的衣服清出來,電視櫃上、出去旅遊時拍的合照拿出來。
搬進來時的場景仍然曆曆在目,一轉眼,就要離開了。
顧悉六點下班,雖然他不一定準時,但他最好還是動作快一點。
衣服來不及仔細疊,就全塞進了行李箱,書本四零八落地插空放著,關寄年把相框塞進行李箱,拉起了拉鏈。
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的戒指。
戒指是銀白色的,素淨極了,也很便宜。是開始同居的第一個月,顧悉送給他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他也一直戴著。
關寄年吸了吸氣。
白熾燈的光越來越微弱,接近傍晚了,熹微的夕陽從不遮光的窗簾裡透進來。
關寄年伸手,緩慢而堅定地,把那枚戒指脫了下來。
到此時,他眼中除了疲憊,已經空無一物了。
他把戒指放在茶幾中間,和鑰匙一起。
然後,他拖著行李箱,站起身——
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然後,門被推開了。
是傅燃。
顧悉似乎提前下班了,手肘上搭著西裝外套,領帶鬆了一半。他一手拿著車鑰匙,一手推開門。
“怎麼了?”顧悉顯得有些詫異,他下意識笑了笑,“這是……”
他看清岑年的狀態後,頓了頓,問:
“要出差?”
岑年搖了搖頭,低聲說:
“我走了。”
“哦,”顧悉定定地注視著他,勉強笑了笑,問,“什麼時候回來?”
關寄年也笑了笑,說:
“不回來了。”
短短的一個下午,他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他微仰著頭看向傅燃,倦怠、無力,曾經的喜歡與渴盼都被磨得一乾二淨了。
顧悉瞳孔緊了緊,臉色陰沉地可怕。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用那種難言的眼神注視著關寄年,而關寄年也無動於衷地回視他。
“好,好,”顧悉點了點頭,他像是氣急了,又像是嘲諷地點了點頭,嗤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彆過兩天又哭著……”
“你放心。”
關寄年這回笑了笑。
他的表情釋然,是那種完全心無芥蒂的釋然,好像一瞬間又變回了十六歲,成了那個第一次和顧悉見麵的少年:
“我移民去Y國,不會回來了。”
他說。
顧悉緊緊盯著他。
他的視線從關寄年的臉上,移到了關寄年的手。左手的無名指空空蕩蕩,並不見戒指的痕跡。
“……”
“你敢。”他盯著關寄年,一字一句道。
關寄年扯了扯嘴角,笑容很快淡了。他現在反而一點也不顧忌顧悉的麵子了,漫不經心道:
“我為什麼不敢?”
關寄年不欲與顧悉再多說什麼。他低頭,拉過行李箱,往外走。
突然,顧悉在他身後問:
“去Y國乾什麼?”
顧悉在他身後,嘲諷地笑著說:“許宣怡在Y國留學,你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她?”
關寄年皺了皺眉。
“跟她有什麼關係?”
他轉過身,按照台詞寫的那樣,說:“我去Y國是為了深造,怎麼會——”
台詞說到此處,卡了卡。
他本該說‘怎麼會跟許宣怡有關’的。
但是……
正是餘暉漸收的時分,夕陽幾乎殘忍地一點點斂去,而那最後一絲迸發的亮光,如同將熄未熄的火苗,把傅燃的輪廓與眼神照亮。
這一幕的顧悉,本該是凶狠的、暴戾的,他對關寄年除了愛,還有一種近乎扭曲的占有欲。而這種感情在被這樣惡意催化時,就會轉化為刀,把兩個人都傷的鮮血淋漓。
但此時的傅燃卻不是那樣。
這時的鏡頭特寫在岑年身上,李延和副導演看不到傅燃的表情,但岑年看到了。
傅燃的眉頭微微蹙著,麵上還是屬於‘顧悉’的凶狠,但眼神卻與表情完全割裂開了。
溫柔,難過,脆弱,那深褐色的眸子軟成了一片海洋。像是在看著什麼很珍惜的東西,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軟肋與弱點都亮了出來、又把最鋒利的刀交到了岑年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