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個很浪漫的國家。
由於時差, 下飛機時, Y國這邊剛好是午後兩三點。
這國家曆史悠久, 路邊的建築都上了些年頭。天空水洗一樣的藍, 廣場上飄著彩色的小旗子, 白鴿一步步走, 拿著煙鬥的老人慢悠悠地翻過一頁報紙、還舉起煙鬥對岑年笑著點了點頭,用唇語說‘歡迎你,年輕人’。
岑年微笑著回禮。
方莉莉是頭一回出國, 興奮極了,一直在看著各個商鋪大呼小叫。
他們去酒店登記入住,各自回了房間。第一天是給大家倒時差的,第二天再正式開始拍戲。
奔波這麼久,大家也累, 方莉莉很快就睡下了。岑年卻沒睡。
他坐在沙發上,看了看外麵水洗一樣的藍天,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Y國了。
上輩子,他還來過一次。也大概是這個時候, 因為拍戲來的。
這輩子的拍攝時間提前了, 上輩子卻沒有。當時, 拍戲結束後剛好就是影後於琳的生日宴,於琳給他發了邀請函, 他便也去了。
去了才知道, 根本就是鴻門宴。
岑年眸色暗了暗。
這酒店有些年頭了, 老式電視機上畫麵一幀幀閃過。那明暗交替的畫麵印著岑年的瞳孔, 半晌後,他垂下眼瞼,笑了笑。
“我又不是個好欺負的人。”
岑年撐著下巴,按了按遙控器,換了個台。
非常巧,剛好切換到了一個訪談節目。采訪的是一個Z國女演員,她在此次奧獎裡入圍了最佳女演員,是近兩年裡第一個入圍該獎項的Z國人。
巧了,就是於琳。
於琳的長相很獨特。她並不是那種端莊大氣的長相,也不是正統的美麗相貌,硬要說,有點劍走偏鋒。顴骨高突,鳳眼,瘦,她長得有點刻薄,即使畫了很重的腮紅也會感覺麵色蒼白、神情懨懨,看人時也讓人感覺陰冷。
但當她笑起來時就不這樣了,她是個很會做人的女人,為人處世都很圓滑,八麵玲瓏。
岑年看了兩眼,嘟囔道:
“你要倒黴了,大姐。”
還好,於琳並不會聽到。不然,她說不定會被這句‘大姐’氣個半死。
上輩子,岑年還沒來得及怎麼報複,於琳和嘉輝娛樂就自己倒台了。重活一次,他說什麼也要自己來,把這群人送給他的‘驚喜’一一奉還。
岑年看了眼時鐘,給自己定了四個小時後起床的鬨鐘。
然後,他拉高被子,合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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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岑年這一夢,正是夢到上輩子於琳生日宴上的事情。
他同於琳既不是一個公司,也沒有合作過什麼東西,這邀請函給的著實奇怪。上輩子,岑年原本不打算去的,卻突然接到了岑家的電話。岑夫人遮遮掩掩地建議他去一趟,說什麼既然要在娛樂圈待下去,積累一些人脈也是好的。
上輩子十八歲的岑年,還沒來得及看清這群人的真麵目,不疑有他,也就去了。
誰知道……
岑年穿著西裝,打著領結,有點拘謹地站在人流中央。麵目不清的人在他身邊說笑攀談,來來去去,偶爾有人朝他投來奇怪的視線。
方莉莉沒有邀請函,進不來,而他猝然被扔進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隻覺得尷尬極了。
他鬆了鬆領結,端起一杯果汁,想去角落坐著,等差不多到點了就走。然而,剛走沒兩步,被人群包圍著的於琳竟然走到了他旁邊。
“小帥哥,”於琳笑了笑,說,“看你表情不大高興,不會怪我這個做主人的怠慢了吧?”
“沒有。”
岑年搖了搖頭。
他看著於琳,一時弄不清這人是什麼意思。於琳的香水味道有點刺鼻,而且,她一過來,許多人也跟著過來,一下被這麼多人圍觀著、評論著,岑年有點不大適應。
他微微蹙了蹙眉。
“哇,”於琳十分自來熟,看見他皺眉,委屈而誇張地道,“還說沒有?一看就是在心裡埋怨我吧。”
周圍的人也笑著調侃他,說他害羞、靦腆。
“真的沒有,”岑年隻能展平眉頭,微笑著說,“隻是覺得有點悶。”
“悶?”於琳轉身,囑咐侍者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些。
然後,她轉回來,看著岑年手裡的果汁,小聲抱怨道:
“是這裡的酒不夠多,入不了岑少爺的眼?”
岑年一怔。
她認得他,現在又過來做出這個樣子,難道是想討好他,借此從岑家那裡得到好處?
他這樣想著,麵上卻不動聲色,笑著說:“沒有,是我酒量不好,怕出了醜。”
“來,岑少爺,”於琳從侍者盤子上端過一杯香檳,遞給他,說,“就當是給我這壽星一個麵子。”
旁邊的人也紛紛笑著起哄,說是。
岑年被吵得頭暈,沒辦法,隻得接過香檳,和於琳碰一碰杯,喝了。
於琳又調侃了兩句,轉身離去。
岑年又端回他原本的果汁,慢吞吞地挪到角落去窩起來。
沒多久,突然進門處傳來一陣騷動。許多人都往那邊湧。
岑年看了一眼。
果然,傅燃來了。傅燃走到哪兒都是被眾人追星捧月的,但他本人冷淡的可以,有時甚至連禮貌的微笑都欠奉。他隻接過於琳的香檳,卻沒喝,視線四處逡巡了一圈。
岑年一怔。
他垂下眼瞼,下意識地喝了口果汁。
傅燃在找誰?誰這麼幸運?
唉,反正總不會是他。
岑年有點沮喪地想著,又多喝了幾口果汁。
他對彆人的視線很敏感。喝到第三口果汁時,突然感覺到有許多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
怎麼回事?
岑年頓了頓,抬頭。
傅燃站在他麵前。
岑年:“……?”
他怔了怔,迅速調整好表情,笑了笑:“前輩好。”
他那時實在是太喜歡傅燃了,雖然已經一起拍了很久的戲,靠的這麼近時,還是有點口乾舌燥。
傅燃點了點頭。
人來人往的大廳,燈火通明,他們這片卻很安靜。
傅燃沉默了半晌,說:
“你好。”
岑年笑著‘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傅燃還是沒說話。岑年覺得有點奇怪,猶豫了一下,問:“前輩,有什麼事情嗎?”
傅燃抿了抿唇。
他的視線往四周掃了掃,低聲說:
“如果有人給你遞酒,彆喝。”
岑年點了點頭。
於琳似乎正在找傅燃,她看向了這邊,頗有點要走過來的意思。傅燃蹙了蹙眉,說了聲‘失陪’,便離開了。
岑年看著他的背影,想了想,決定不告訴傅燃……於琳給他遞了酒,而他喝了。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總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事實證明,是他太天真了。
……
岑年被自己的手機鈴聲吵醒。
夢裡上輩子、於琳生日宴時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一睜開眼,岑年不免有些恍惚,但他沒來得及恍惚多久,手機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把岑年的思緒打斷了。
他拿起手機一看,距離他睡下,不過三個小時,怎麼鬨鐘就響了?
不,不是鬨鐘。
岑年有點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間歇性的起床氣發作了,他按了接通鍵,沒好氣道:
“什麼事兒?”
“剛起?”
魏衍顯得有點驚訝,“你們飛機晚點了?”
他看到的消息是,岑年早上八點的飛機,他算著這會兒差不多該醒了。
岑年閉了閉眼睛。
接近六點,房子裡沒開燈,窗外的夕陽染著層好看的淺紫,曲調輕快的風笛聲從窗邊傳來。
岑年緩了緩,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起床氣好不容易消了。
他笑了笑,說:“是,晚點了。魏大少爺還記得我這號人呢?”
他這就是在調侃了。
其實,成年人的交往,好幾個月不聯係是正常。不過他們經常習慣互懟,也是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
“之前被強製遣送鄉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魏衍顯得有點喪氣,“我斷網出來,才發現那群人竟然敢搞你,我——”
“行了。”岑年笑了笑,“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吳端陽都蹲了有一會兒了,沒事。”
兩邊一時沉默。
魏衍頓了頓,提議道:“咱們見個麵吧。”
“行啊,”岑年說,“等我回國,去找你?”
“就現在吧。”魏衍說。
岑年以為他在開玩笑:“我在國外呢,你飛過來找我?”
魏衍說:“你開窗。”
岑年:“…………”
他打開窗,看見樓下一個熟悉的腦袋,頂著一頭奶奶灰。魏衍在樓下,又酷又拽地仰頭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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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年大學提前一年修完的學分,比魏衍畢業要早。
魏衍現在還在讀書,不過,偶爾被家裡趕著去各地學習處理一下企業事務。比如現在,剛好是暑假,他剛從鄉下出來,就被差遣來Y國分公司幫忙。
岑年隨便收拾一下,就下了樓。
魏衍正站在大堂門口等他。看見他來,揚了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魏衍有點不對勁兒。
根據多年相處的經驗,岑年這麼判斷到。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魏衍,發現他似乎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呢
岑年沒想明白,一頭霧水地跟魏衍上了車。
等紅綠燈時,魏衍看了看窗外,手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狀若不經意地問他:
“花收到了嗎?”
“……花?”
岑年有點懵,“什麼花?”
魏衍以為他在裝傻,臉色一黑。
“……不喜歡就算了。”魏衍嘟囔道。
然後,紅燈時間過去,車流開始緩緩前行。岑年追問了兩句,魏衍也不再回答,似乎不樂意多說了。
岑年覺得很奇怪。
魏衍這是怎麼了。
除此之外,他發現魏衍今天穿的竟然有幾分正式。與以往的polo衫不同,他竟然規規矩矩地穿了西裝,打了領帶。
這是剛談完生意,還是怎麼的
他們進了一家西餐廳。岑年抬頭看了看,“Sugar”,這餐廳的名字還挺奇怪。
此時岑年並不知道,在魏衍的口袋裡,有著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
盒子裡躺了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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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場出來後,傅燃看了眼表。
“先吃個晚飯,再去酒店吧?”李陽提議道。
他們的酒店位置有點偏,周邊吃飯的地方不是很好找。傅燃點了點頭。
他有點心不在焉。
說很不高興吧,倒也談不上。李陽一直跟在傅燃旁邊,對他的情緒也很猜不透。
也談不上悲傷或者憤怒什麼的,傅燃就是單純的在走神。
甚至在上飛機的時候,他的登機牌差點都忘了換。
但明明在昨天,傅燃還好好的。所以,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陽一顆八卦的心蠢蠢欲動,但畢竟那是傅燃的隱私,他也不適合多問。
“去哪兒吃?”傅燃又走神了一陣,問他。
李陽打開提早找好的攻略,從裡麵挑出一家好評很多的餐廳,說:
“燃哥,就這家吧,我上飛機前就提前訂了位。”
傅燃點頭。
他對吃的倒是無所謂,就隨意掃了一眼。
——‘Sugar’
這名字有點怪。
2.
魏衍有點奇怪。
根據岑年對他多年的理解,魏衍此人,極度厭惡穿正裝。上中學時他春夏秋冬都穿運動服,偶爾讓他穿一次禮服校服的襯衫,他能黑著臉不高興一整天。
所以,這樣的魏衍,又為什麼要穿著西服、打好領帶,每一顆扣子都扣的規規整整?
是有什麼很重要的生意要談?談完直接來約他吃飯?
岑年揣測著,跟魏衍走進了那家名叫‘Sugar’的西餐廳。
不過,魏衍這奇奇怪怪的態度,總讓岑年感覺魏衍是要惡作劇。高中的時候,魏衍有次也是這麼神神秘秘的,問他什麼都不說,結果第二天,岑年登上了遊戲,才發現魏衍昨天登錄他的賬號,一不小心把他的裝備全融掉了。
這時魏衍的表情,跟那會兒一樣。緊張,忐忑,還不斷地打量著岑年的臉色。
總感覺沒什麼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