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縣小河路花田區2號樓602室。
袁越正站在這裡。
和記憶中裡的也沒什麼差彆,門還是那道鐵門,隻是更加鏽蝕斑駁,樓道也還是那個樓道,連牆壁上貼的小廣告都沒什麼變。
怡安縣是袁越的故鄉之一。
從小學到初中的九年間,他一直和父母住在怡安縣,住址就在602的對麵。
他抬手敲門。
時光是個打扮莊嚴的女性,輕輕一晃它繁複的裙角,便將人們晃回記憶的過去。
*
22年前,袁越12歲,上小學六年級。
縣裡發生了一件大事,但父母不願意告訴他,還叮囑孩子不要打聽,袁越聽話,從不好奇,老老實實的上學放學,有孩子想和他說悄悄話,但凡流露出那件“大事”的影子,他也拒絕。
因為他答應了爸媽,答應的事情,就要做到。
直到有天下午,天氣晴朗,橙紅的太陽燒紅半邊天空,雲層卷起火海的焰,在蔚藍中四下遊走。袁越正在桌前寫作業,忽然聽見一聲啪嗒聲。
他窗戶外的花台晃了晃,一個巨大的黑球落到他窗外的花台上,又彈進室內。
像是太陽從天空落下來。
像是UFO飛進他家門。
像是他從書本中得知的各種奇幻故事都有了現實的依托。
而後落入室內的黑球舒展,他麵帶胡茬,身材高壯,抹著冷汗,籲著長氣。他不是什麼奇幻生物,是隔壁的蔡叔叔。
而他和蔡叔叔的房子,都在六樓。
袁越看著距離地麵高高的窗戶。
蔡叔叔拍拍袁越腦袋,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袁越搖來晃去:“你是老袁的孩子吧?呦,都這麼大了,有點瘦,多吃點,長壯實了才可愛。”
袁越:“……”
“對了小不點,你沒裝防盜網,窗戶就要鎖,不然小偷會光顧,知道什麼是小偷吧?拿一鉤子勾在樓頂上,自己往底下一跳,蝙蝠飛啊蜘蛛爬啊,刷刷刷,就跑進你屋子裡了,然後將你這裡值錢的東西一卷而空……”
蔡叔叔罵罵咧咧。
“什麼破建築公司,說好的花園涼亭遊泳池都沒有,沒一個跟圖紙上一樣,違章亂建還想收我們物業費,還說什麼為了美觀不讓我們自己裝防盜,我呸,可給你美的,這麼美咋不白日做夢,飛上月球,娶嫦娥當老婆?”
袁越:“……”
他聽不明白,愣愣地看著蔡叔叔。
“這孩子,老不說話,怎麼呆呆的?”
蔡叔叔沒再為木愣愣的孩子耽擱時間,做賊一樣左右觀望片刻後,開了袁越家的防盜門,悄悄溜走了。
袁越站在門口,將要關門的時候,他聽見對麵的屋子裡傳來女人的哭聲,還有蔡叔叔兒子氣憤的聲音,蔡叔叔的兒子今年四年級,比他小兩歲。
但似乎比他聰明很多,老袁家的那個孩子,反應總比彆的孩子慢半拍,彆是傻的吧。
小區裡的人都這樣背後議論,他聽見對方嚷嚷:
“你們彆哭了,那老家夥是個大白癡,破不了案,不敢見你們,跑了!你們呆在我們家裡也沒用!”
……
此後數天,日子沒有什麼變化,中途的唯一插曲就是袁越在事後兩天跑去找媽媽,問媽媽要了攝像機,都好幾天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對突然跳上窗戶的大黑球念念不忘。
如果大黑球再來就好了。
媽媽建議他以後當記者,記者能把有趣的東西記錄下來,他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因為他想把這一幕記錄下來,甚至作文裡也寫道:
“我想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能夠發現身邊有趣的事情;我還想要有一雙靈巧的手,能扛著攝像機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而後大黑球再一次跳上他的窗戶。
這回他沒能直接跳進來,因為袁越從善如流,每天檢查窗戶的鎖頭,除了早晨晚上開窗通風一小時外,其餘時間都嚴謹地將窗戶鎖牢。
叩叩叩的連番響動催促著袁越去開窗戶,等袁越開了窗,他趕緊跳進來,心有餘悸地看著裂出一條縫的木花台:“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軸,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還真把窗戶給鎖了?那萬一我要你窗戶掉下去了,可怎麼辦?”
“爸媽說,有道理的東西都要聽。”袁越回答。
“這倒黴孩子……”蔡叔叔氣道,“去去去,打開門看一眼,看樓道裡有沒人堵著。那些人都是跑來給叔叔送禮的,但叔叔是警察,不能犯錯誤,所以你悄悄看一眼,有人,也不要聲張,回來和我說,明白嗎?”
袁越乖乖點頭,但下一秒,他又說:“叔叔騙人,那些人不是來送禮的,她們想讓叔叔破案,但叔叔沒用,破不了案子。”
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都泛出了羞憤的亮光。
“誒我說,你故意的吧,是不是和我家那小屁孩學的?沒大沒小!”
……
這天下午,樓梯口一直堵著人,蔡叔叔始終沒能出去。
他隻好呆在袁越的屋子裡,玩著袁越家裡的遊戲機,吃著袁越家裡的零食,還和袁越大放厥詞,說了很多關於刑警和破案的故事。
他的故事裡,刑警智勇雙全除暴安良,哪怕再微小的一點線索,都是打開真相鎖頭的關鍵鑰匙,袁越搬著小板凳,坐在一旁,後來還在蔡叔叔的指示下削蘋果剝桔子,這些故事充滿了懸疑的魅力,他聽得津津有味,浮想聯翩。這天下午都很棒。
唯獨等天色晚了,外頭的人離開,蔡叔叔也回家後,他的父母回來,問他下午是不是打了遊戲吃了零食。
袁越誠實地搖頭,但他也沒有供出蔡叔叔,因為蔡叔叔讓他保密,誰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