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兩個老人,剛才和霍染因交流情況的警察把臉一板,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立刻不怒自威起來。
“都吵什麼?警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彆說現在還沒有結案,就算我們警察結案了,也還有法院審理環節,如果真的存在抓錯人的情節,不用你們說,法院也不會判!”
“……”兩個老人滯了滯。
沒有穿著警服的霍染因,又坐在椅子上的霍染因,被他們完全無視了。
霍染因默不作聲,隻看著這兩個人。
從警察這裡討不著好,兩個老人又朝旁邊走去,他們看著不情不願,但走著走著,還是接受了女兒即將成為殺人犯的情況。
“都是你生的好女兒!”魏真珠的父親率先開口,聲音還挺大,好像聲音足夠大,他就有道理,“她居然殺人,我以後還怎麼抬起頭做人!”
“什麼叫我的女兒,那難道不是你的女兒?”魏真珠的媽媽不甘示弱,同樣大聲回答。
哪怕這是個吵鬨擁擠的醫院急診室,他們的交談也吸引了周圍諸多的目光。
迎著這麼多視線,兩人終於知道尷尬了。
他們期期艾艾地坐在了隔壁的休息椅上,聲線也壓低到正常的水平。
“現在怎麼辦,真珠那邊……”魏真珠的媽媽再問。
“不知道,殺人了能怎麼辦,法院怎麼判就怎麼辦!我沒有個殺人犯女兒!”魏真珠的爸爸憤怒地說。
“那暢暢呢?”女人又接著問。
霍染因看著他們。
他們從外表上看,也是普通人。不多漂亮,不多醜,穿著不多時髦,也不多土。是對在醫院裡,在大街上,都完全不會引人注意的兩個人。
他們確實是焦急的。
霍染因客觀地評價,他看見他們額上還沒有蒸騰完畢的汗水,麵上清晰的憤怒與焦急,這都預示著,此刻,他們是掛心警察局裡的魏真珠,以及急診室內孫女的。
但這隻是開始。
“暢暢……”魏真珠的爸爸開了口,他無視醫院禁煙的警示標貼,掏出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爸呢,什麼情況?”
“那誰知道。”女人嘟囔著,“真珠晚上打電話來說讓小孩呆我們家一段時間。”
“那就呆啊!”男人說。
“你說得輕巧!這孩子安排在哪裡睡,吃什麼穿什麼,去哪裡上學,聽障的助聽器,專業學校,怎麼教她說話,怎麼和她相處,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不要考慮嗎?你?你每個月給的那兩千塊錢緊巴巴的除了吃飯夠什麼用,你嘴皮子上下一翻,自己就揣著茶杯釣魚去了,剩下的還不是要我來做,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攤上了你們這兩個糟心的東西!”
說著說著,魏真珠的媽媽似乎悲從中來,已經用力地拍起了大腿。
魏真珠的父親,最初還滿臉憤怒,還和老婆在爭執,但等老婆說,你每個月再拿出五百塊錢養孩子的時候,他又不說話了,再抽了半支煙,才說:“打電話給親家。”
魏母打了電話,電話倒是接通了,但沒說兩句,那邊就掛斷了。
魏母放下手機,就呸了一聲:“說段鴻文也被警察局收押,他們亂作一團,暢暢先拜托我們照顧兩天,什麼照顧兩天,我看就是想把賠錢貨甩給我們。他們根本不會要一個聽障女孩!”
魏父的煙抽到了煙屁股,濃濃的煙氣環繞著這裡,走廊裡的人都避開他兩。
霍染因聽見那句話。
魏真珠的父親說的。
“這孩子,有個殺人犯母親,又聽障,難養,養大了,也受人白眼。”
霍染因側側頭,他從敞開的門看進去,看見已經清醒,正在咳嗽的暢暢。
小女孩醒了,彎著腰,臉漲得通紅,咳得撕心裂肺。
殺人犯的孩子受人白眼,其中最多的白眼,恐怕來自她的親人。
霍染因輕輕闔了下眼,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陰影。
站在旁邊的警察還在絮絮叨叨,霍染因心生不耐,他的背後開始疼痛,本應早已愈合的傷口,忽然之間又隱隱作痛,疼痛像條蛇,刁鑽地在皮膚下鑽行。
“沒看見我在想事情嗎?”他冷聲說,“安靜點。”
“……”國字臉警察退後一步,他看著霍染因的臉,張開了嘴,想要說話,又不太敢說話,最後悄悄走了。
可是國字臉警察的腳步才遠去不久,腳步又徐徐接近。
霍染因腦海中的暈眩變成了疼痛,有什麼東西在他內心掙紮著想要脫出,他按著腦袋,轉頭輕聲說:“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滾。”
紀詢在霍染因身前停下腳步。
他看見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霍染因。
這時候的霍染因,弓著背,低垂著頭,也低垂著眼。他轉過臉來了,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臉是空白的,白紙一樣空。
而他的眼睛。
那雙藏在頭發下,自下而上陰鬱看來的眼睛,如同要吞噬人的裂穀一樣,漆黑駭人。
紀詢有了種自己也要被這雙眼睛吞噬的錯覺,他的寒毛悄然豎起。
也正是這份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感覺,讓他在自己記憶的宮殿中抓住一塊碎片。
他似乎……抓到了一點關於過去的霍染因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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