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
以蔣婕為首的同學們脫口罵他。
傻逼。
同樣的字眼出現在我的心中。我並沒有什麼感動, 一個不需要彆人拯救的人,當然不會因為有人突然出現要救他而產生什麼感動之情。
我內心產生了一些計劃被乾擾煩躁,儘管我也未必會實施這個計劃。
歸根究底, 我的煩躁恐怕源自於這個人救人背後的動機。
人是利益主義者, 人不會違背自己的利益而行動。
我和他非親非故, 他突然跑出來打斷這次暴力行動, 隻能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個“正義使者”,“救人”能給他以滿足感, 能給他居高臨下憐憫同類的機會。
他獲得了極大的成就感。
而這種建立在我的脆弱和無助上的成就感, 自然沒什麼值得高興與感動之處。何況他這次阻止了又有什麼用?他隻是這裡的過客,而留下來的我, 隻會成為蔣婕反複報複的對象。
他從圍牆上跳了下來。
太陽帶來的黑紗從他臉上撤去,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麵孔。
很年輕。
臉上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 左側的臉頰上還有些沒消褪的紅痕。
不是被揍了的痕跡,是趴在桌子上睡覺睡出來的壓痕。
還叫我們“小朋友”,並且沒有表露出要報警或者告老師找家長的意思, 這種“非社會大人”的處理方式,昭示著他的身份。
路過的大學生?
路過的,剛剛還在課堂上睡覺的大學生?
我揣度著這個人的身份,而蔣婕他們則沒有這種耐心, 在呼和著讓這個人而對方並不聽從之後, 蔣婕他們,立刻對這個人動手了。
結局有些出人意料, 也不算太出人意料吧。
敢介入混混學生的打架現場, 他手上肯定有兩把刷子。刷子比我想象得大,他三下五除二,就處理掉了蔣婕一群人, 動作非常乾脆利落。
從身手上看,像是受過軍事訓練。
莫非他是軍校、警校的大學生?
但琴市並沒有警校,現在也並非剛開學軍訓時期,不會有軍隊裡的人過來當教官且遊蕩至此的可能性,我發現我剛才的推理不夠縝密,他的身份恐怕還存在疑點。
但他是誰,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在他和蔣婕等人糾纏的時候,我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在背後叫我。
又是“小朋友”。
我稍感厭煩,沒有停下,既然做不出感激涕零的模樣填滿他正義的成就感,早點走,說不定能讓他沒有那麼鬱悶。
但我並沒有回家。
我來到了班級外,站在門窗前,朝教室裡看了一眼。
擺在教室後邊的飲水機不見了,連桶,帶著機子,都不見了。
看來學校老師已經發現了問題,否則,不會連機子都不見。
我正想著,忽然聽見旁邊傳來聲音。
“你在看什麼?”
我轉過頭。是他。那個突然出現,跑來“救”我的人,追到這裡,是一定要從我嘴裡聽見感謝嗎?
心中的厭煩又加重了一點,我沉默不語,希望他看在我不說話的份上早點感覺無趣而離開。然而他站到了我身旁。
他剛剛運動過,頸上帶著一層薄汗,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我甚至聞到了汗液的淡淡鹹味。正當我想要拉開距離的時候,我聽見他說:
“原來你在看教室裡消失的飲水機。”
“所以,”他說,“你知道有人在水裡投毒啊。”
“……”
我依然沒有說話,這次的沉默裡,多少帶了一絲震驚。
他是怎麼知道的?
那人的目光在室內掃了兩下,不怎麼認真,目光更沒有看向我,但似乎明白我心中的疑惑,說出的話一針見血:
“我剛才研究過你們學校,你們學校高一高二年段周末不用補課,你身上沒有背書包袋子,也不像是來這裡參加興趣班的,特意跑到了班級門口但不進去,顯然也不是過來拿遺漏在班級的東西的。最重要的是,站在你這個位置,從你的視角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空了的飲水機位置……所以,我得出了上述結論。這樣說,解答了你的基礎疑惑了嗎?”
“……”
他始終沒有提我以為會有的“道謝”。
我第一次正眼看他。
“同學,還不願意說話嗎?”他又說,還是有點吊兒郎當的樣子,“你這樣子會讓人以為你是啞巴的。”
這句話我並不怎麼反感,可能是因為他語氣裡帶著自來熟式的調侃,不是惡意的嘲諷,而是朋友間的玩笑。
和一個剛剛見麵沒有五分鐘,對方話都不回你一句的人成為朋友。
真是搞笑。
我想著,還是開口,因為我也有疑惑。
“你是怎麼知道的?”
“知道什麼?”他問,臉上似乎帶著貓逗老鼠的意趣。
我和他的關係似乎在不知不覺地逆轉。
剛剛他找我,現在我問他。
“投毒。”我補充,“沒有這個先決條件,你什麼都推測不出。”
“這點倒是很簡單。”他說,“你們學校的老師發現異常,扛著飲水機去警局報案了。說了這麼多,也該自我介紹一下了——”
他向我伸出手。
長長的手指,指甲修得短短的,指腹帶著繭,是訓練後留下的繭。我看見他指關節處有點破皮,應該是剛才打人留下的傷痕吧。
“紀詢,警察,負責偵辦琴大附中投毒案。”
“……”
“怎麼又不說話了?”他困擾似地歎氣,“和你交流有點費勁啊周同學,你們都高二了,應該明白公民有配合警方調查的義務吧?”
“騙人。”我冷淡說。我認識了他的聰明,他卻以為我是傻子?
“我騙你什麼了?”
“你不是警察。”
“看來還是得給你看看我的警官證……”
“你沒有警官證,也不用去學校後巷做假證的店做一本五塊錢的拿給我看,假扮人民警察犯法。學校的老師更不可能在事情還未明朗且沒有鬨出大亂子前主動報警,把事情弄到人儘皆知風雨滿城。他們要維護學校的名譽。所以他們先行保留證據——拿走礦泉水桶和機器。他們應該拿著礦泉水桶中殘留的液體去實驗室檢驗;附中沒有做毒理的實驗室,他們也許——不,一定。他們一定拿到琴大去檢查了。你是在琴大知道這件事的。”
我一口氣說完。我好久沒有說這麼一長串話了。
我看見了他眼中的驚訝。
不過他立刻說:“周同學,你的分析有點道理,不過你要不要再思考一下:如果我不是警察,沒看過學生的資料,我是怎麼在一見麵的時候,就知道你的名字的?”
“……”我稍微卡殼。
我心裡明白,他決不是警察,但確實,他是怎麼知道‘周召南’的?
這個疑惑在我不經意低頭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掛在我胸口上的學生卡不見了,應該是在剛才被蔣婕等人追打的時候掉落的,而後被——
“行了,告訴你吧,我撿到了你的學生卡。”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他看見了我的動作,所以搶在我的思維前把結果揭露。他的腦子確實轉得很快。
伴著他的聲音,一樣東西從前方拋來,我接住,是我的學生卡。
卡上證件照正對著我的臉。
黑沉沉的頭發蓋住我的半張臉,遮住我的一雙眼。
但是那雙陰沉眼睛的目光,就算是厚厚的頭發也遮不乾淨,我能感覺到這雙眼睛,正藏在頭發底下窺視著我心中的野獸。
我厭惡這張學生卡上的一切。
我將其正麵朝下,重新彆回衣領。
這時候,他已經用一張公交卡打開了教室的門,我說過,教室的門很簡單,一張塑料卡片就能輕易撬開。他拿出公交卡的時候,我瞟了一眼,是首都的卡。
我還是覺得他是大學生,莫非他在首都上學?
但依然有解釋不通之處,在首都上學的大學生,怎麼會在上課的時間裡跑來琴市?
他開了教室的門,走了進去,站在講台的位置,微微屈膝到和桌子差不多高,再眯著眼睛看桌麵。而後他指出兩張桌子。
第一排第三張桌子。
第六排第四張桌子。
他問:“這兩張桌子是怎麼回事?”
這兩張桌子,前一張桌子屬於許詩謹,後一張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