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的中途茶歇時間, 紀詢在後台抓緊時間看他手裡厚厚的電話單。
這場簽售會的第一個環節,主持人和作者的對話,如今已經順利結束, 對談的過程中, 場中氣氛數度被推向高峰, 總而言之, 這無疑是個非常不錯的開頭。
都說好的開頭是成功的一半,一直懸在埃因心裡的, 對簽售會擔憂的巨石, 如今終於踏踏實實落了地,他春風滿麵, 湊上來說:“剛才你的回答實在太幽默了, 簡直有脫口秀的風範!之前寫台本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幽默呢。”
主持人會在簽售會上問的問題, 早在昨天就提前給了紀詢,紀詢也逐一答了,就是答得比較中規中矩。
“可能我今天狀態好吧。”紀詢漫不經心地回答, “上了台有感覺了,就開始胡侃了。”
“侃得好!”埃因豎拇指,又提議,“酒店辦的下午茶確實不錯, 不出去吃點嗎?順道和讀者交流一下也好。”
“彆了, 上午吃的早餐還堵著呢。”紀詢敬謝不敏,“我現在咽水都費勁。”
他確實難受, 上午那頓早餐威力實在太大了, 先還是變成石頭堵著胃,現在總算被胃攪碎了,好了, 直接變成泥濘,一路從胃裡堵到嗓子眼。
他又喝了兩口水,再嘩啦撕掉一張電話單,繼續看下邊的。
這下動靜比較大,埃因總算從春風得意的簽售會世界中醒來,注意到紀詢拿在手中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迷惑問。
“我過去的通話記錄。”
“過去?”埃因多看一眼,注意到上邊的時間,嘶了聲,“08年09年,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你查這個乾什麼……?”
“我覺得我能接到來自某個人的一通電話,但沒有接到。但我認為他應該有打,隻是錯過。所以——”紀詢仿佛在說順口溜,繞了一大圈,最後,搖搖手上單子,“驗證一下。”
“你知道她的號碼?”埃因險些被繞蒙。
“不知道。”
“那為什麼覺得她會打?”
“自信。”紀詢。
埃因被噎住。他嘴上不說話了,臉上卻開始寫字,寫滿了躍躍欲試蠢蠢欲動好奇到抓心撓肺期待得寢食難安!
紀詢瞅了埃因兩眼,突然說:
“你是用單人旁的他,還是女字旁的她?”
“女字旁。”
“為什麼?”紀詢饒有興趣地反問。
“這個……”埃因誠懇道,“時隔六七年,還能讓你對一通錯過的電話戀戀不忘,除了少年時候真摯的愛情,也沒什麼了吧?”
“不敢苟同。”紀詢。
“哪裡不苟同?”埃因也較上了勁。
“如果是真摯的愛情,怎麼當年沒想起來,倒是六七年後想起來了?”
“當年你沒開竅,現在開竅了。”埃因脫口而出,還說得挺大聲,仿佛一下子他變成了大作者人生導師,紀詢變成了小編輯虛心學生。
兩人麵麵相覷。
埃因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剛剛拔高的他又矮了回去,恢複了尋常時刻的謙虛樣子:“紀老師,我覺得我說的還是有點道理的……”
怪了。
豈止是有點道理,聽上去簡直是人生真理。
紀詢確信自己當年對周同學是沒有什麼念想的,他雖然是彎的,但那年對周同學是真的筆直筆直一顆心,憐愛都是老父親看小可憐式的憐愛,從沒想歪過一瞬間。
是後來……這次來琴市,確認了霍染因就是周同學之後,才在忽然之間,覺得霍染因不一樣了,周同學也不一樣了。
明明就是同一個人,什麼都一樣……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男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紀詢不覺摸摸鼻子。
“看不出來,”他感慨,“你還挺有道理的。”
“這算什麼道理。這麼簡單的東西,不可能有人有不懂的。”
“……你有女朋友了?”紀詢問。
“咦,我沒有和老師說過嗎?我早結婚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埃因笑得挺憨。
“……”破案了,老人生贏家了。
紀詢看著埃因,突然產生了點古怪的危機感,不再說話,繼續埋頭看電話。
六七年前的一串串數字對於彆人來講完全記不住是什麼意思,但對於紀詢來講,隻是稍稍有點難為——
他上午的時候打電話去公大,找熟人問到了霍染因的名字。
霍染因確實上了首都公大,是差他三屆的學弟。
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當年見到周同學時候,悄然藏在周同學陰暗外表下的秘密;也終於知道,當年的周同學最終選擇考公大,是下了怎麼樣的決心……也知道,當年離彆時候,周同學想要的絕對不是他的電話號碼……也知道,周同學後來為什麼都不聯絡他。
他盤順了所有邏輯。
但感情在邏輯之外。
他覺得,他自信,周同學最後還是給他打了電話。
哪怕隻一次。
*
半個小時的茶歇時間後,這場簽售會進入今天的最後一個流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流程:讀者們排隊上台,拿書讓作者簽名。
剛剛在台上和主持人一搭一唱的時候沒感覺,等到現在,讀者開始排隊讓他簽名的時候,紀詢看著蜿蜒的長龍,心中突然生出個念頭:
人挺多的。
一張張麵孔先時還辨認得出來,到後來就先變得相近,又變得模糊。
這是他許久沒有在人多的場合呆著的緣故,一時都有些不能快速記憶辨認周圍人群了。
還真像他們說的,宅家裡都宅得能種蘑菇了……紀詢自嘲想。
除了胃裡堵得有點難受,他今天狀態確實不錯,精力充沛,手也穩,前來簽名的讀者,但凡有什麼要求,他都儘量滿足。
排隊的讀者們還隨身攜帶禮物,不貴重,有吃的,有用的,大多直接打開給他看了……其實紀詢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直接打開給他看,隻能勉強猜測,是他拖稿拖的時間太長了,讀者們擔心他擔心收到藏有刀片的蛋糕或者寫有血字的催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