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學裡出了人命, 這事還不能隨意報到官衙, 否則讓陸路提督總兵王大人知道了, 插起手來, 謝大人那邊不好交代。但這個事必定瞞不住了,趙先生讓學生先到學堂裡坐著, 不能隨意離開,而後派人去通知謝大人。
因為死了人的緣故, 大家看周江源的神情都不太自然,不說文生那邊, 就連武生看向他的眼神裡都帶了閃躲。
“你們乾什麼!不會以為人是我殺的吧?”周江源本來就心緒不寧,文生看他眼神奇怪就算了,可武生這邊似乎也認定了劉益民是讓他打死的。
“安靜點!”吳教頭用戒尺敲了敲門,讓他們彆在屋裡頭說話。小聲討論可以, 可這麼大聲嚷嚷成何體統?
這個吳教頭態度十分散漫,他是覺得死個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或者他家人。他一邊看住這些學生, 一邊心裡想著:出了這事以後他們這些教習不要罰俸就好。
當時的處置並不妥當, 應當將周江源另外安置在一間學舍或者學堂內,此時大家都擠在一處,指不定有串供之嫌。
謝建陽此時應當正在午休,然而人命關天的事耽誤不得, 還得趕在王大人知道之前。畢竟王大人與謝建陽雖同在建州為官, 但兩人根本的立場不同。這次的事出在官學, 擺明了就是謝建陽監管不利導致的, 王炳獻隻要抓好了證據多做點文章就能讓丞相一派痛上好幾天。
謝建陽乍一聽書院裡頭出人命還沒回過神來,等他又細問了幾遍,才把事情理順了——無非就是文生武生兩邊起了矛盾,武生失手將一個文生打死了。
這是很簡單的案子,殺人償命唄。
“但是,那劉益民……”前來報告情況的是謝建陽留在書院的理事,平日裡代替謝建陽處理書院的大小事務。他見謝建陽不當回事,便想著要提醒他一聲,“是撫台鄭大人的外甥。”
鄭少傑的外甥!
謝建陽當下就“嘖”了一聲,也坐不住了,當下就起身朝外走,“帶我去看看。”
鄭少傑這個撫台是兼了兵部的職權,正二品。麻煩就麻煩在,他是年衣柏那邊的,而且上頭還有人。有些人雖然依附了派係,但上頭的人若是不管,那基本也是廢了。可偏偏這個鄭少傑是個有人管的。
劉益民一事可大可小,就看王炳獻那邊要怎麼處理了。
謝建陽到了書院之後先由人引著去看了案發現場,見劉益民的屍首還擺在遠處沒有動彈,便差人去報告給王炳獻知道,同時也讓人去請劉益民的家人來收殮。
這事根本瞞不住,倒不如直接告訴王炳獻,以此來賣個好。
因為在場的學生都讓先生帶到學堂裡頭了,這會兒謝建陽過去問話,得到的答案也都差不多,就是周江源說馮維正罵人,然後雙方就鬨起來了。文生這邊見勢頭不對就讓墨珣去喊先生,但是被武生堵了,之後先生就來了,兩撥人散開……
謝建陽身邊跟了人,將這些學生的話一並整理然後得出了一份完整的報告,之後又當著所有學生的麵誦讀一遍,確認無誤後呈交給謝建陽。
墨珣一聽他複述,腦子裡第一時間就是懵——怎麼哪哪都有自己的事?
不過轉念一想,這回他由始至終也沒做什麼。讓他去喊先生,他連門都沒能出,甚至還一直站在一大幫文生後頭,連個武生的皮毛都沒挨到,想來也是沒他什麼事了。就是劉益民可惜了些,還這麼年輕,不說前途無量,也好歹是個壯年勞動力吧。
周江源一見到謝建陽,就上前問好,甚至還主動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翰林學士周濤的侄子。
周濤就是他們這邊的人了。謝建陽衝周江源點點頭,隻覺得煩,也並未對他露出什麼好臉色。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能表現出熱絡來。頂多就是點頭表示知道這件事罷了。
不多時,王炳獻也來了,與謝建陽打過招呼之後,謝建陽就將供詞遞給他瞧。他不是很耐煩看,隻讓人讀了一遍,稍稍理順了頭緒,這就開口問道:“周江源是哪個哦!”
既已點名,周江源便站了出來。
“人你打死的啊?”
王炳獻這句不像反問,反而陳述居多,這就使得周江源反駁起來。
“啟稟王大人,那人不是我打死的!”周江源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咬死了那人不是自己打死的。反正自己背後有人,再加上也有功名在身,不可能用刑、屈打成招什麼的,就隻看他們要怎麼判了。
“都說是你打死的。”王炳獻坐在桌前,一首托腮,一手隨意指了指周圍的人。
周江源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畢竟現場太過混亂,也沒人敢當麵指證說就是他周江源打死的。
因為並無確鑿的證據證據,一時間也無法判定周江源有罪,但他總歸是嫌疑人,這就被王炳獻差人收押起來。而與周江源一同打架滋事者也被一並收押,畢竟隻要看看誰的臉上掛了彩就知道到底是哪幾個在打架了。不過書院裡的學生畢竟都有功名在身,還是經過了校醫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
謝建陽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反正有人願意主事,他就樂意當個甩手掌櫃。
書院裡死了人,他們中午連飯都沒吃上,整個下午的課也沒上成,謝建陽放話就讓他們各自回家。但此時尚不到下學的時辰,各家也都沒有派車馬來接,所以好些人仍是坐在書院裡等。
墨珣在書院裡頭坐著也覺得無趣,更何況書院了出了人命,多餘的事也不能做。墨珣對凡間的規矩太不了解了,未免被人說不敬死者,還是早早回國公府算了。再加上他還要將倫沄嵐操心的住處一事與國公府裡兩位老先生說。
國公府離書院不近,駕了馬車尚要一炷香時間,更遑論墨珣走路了。隻是他閒來無事,專往那人多的地方走,借以感受人間煙火。
等到了越國公府,門房見他這麼早回來還有些詫異,引了他進門時還不斷告罪說是沒能及時安排人去接。墨珣搖頭,這事怪不得下人,事出突然,誰也沒料到。
“國公爺與夫人可在府上?”墨珣邊走邊問,若是兩人都不在府上,他就直接回馥蘭院了。
“都在都在。”
門房不能離開太久,隻將墨珣引進前院,便由其他的下人將墨珣帶到趙澤林跟前。
趙澤林還在屋裡研究棋譜,得下人通報,一時還有些仲怔,“今日這麼早下學的嗎?”
墨珣點頭,也不繞彎子,直接就說:“趙先生,我有些事需要與您商議。”
趙澤林很不耐煩墨珣喊他“夫人”,隻讓墨珣以“先生”代替。
“什麼事?”趙澤林衝下人抬了抬下巴,讓他出去沏壺新茶進來,自己則從坐榻上起來,走到外廳圓桌前坐下。
趙澤林沒開口,墨珣也不能坐,乾脆就站著回話,“是這樣的,我之前一直寄住在國公府裡。然而昨日我爹已經到了,他是覺得我們一家子現在住在國公府裡不大合規矩。”
因為越國公這夫夫倆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直來直去的,墨珣也不喜歡搞那些彎彎道道,再加上他這麼直白的將話說出來,也完全沒把趙澤林當外人了。趙澤林的性格如此,所以才會跟墨珣一拍即合。
趙澤林輕笑出聲,“哪來那麼多規矩,不都是人定的嗎?”之後,他指了指跟前的小圓凳,示意墨珣坐下說話。“對了,之前跟你提的,將你認作乾孫子的事,你們商量過了嗎?”
“商量過了。”墨珣點點頭,正在想措辭:要怎麼表達出他其實很願意,但又不是那種上趕著的。
“那就是同意了。”趙澤林見墨珣有些遲疑,便知他不好開口,乾脆直接將話挑開了。反正他與師明遠既然開了口,那就不會再輕易改變想法。再者說,他又不是師明遠,總喜歡故意逗著墨珣玩兒。
墨珣低頭稱“是”。
趙澤林頷首,“那就挑個好日子擺宴吧,不過我們在建州住的時間短,認識的人也不多,可能也就是簡單的家宴。”趙澤林遲疑片刻,這才繼續說:“等到京城再給你補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