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確定好了到臨平的日期, 墨珣就以倫沄嵐的口吻給倫沄嶽去了信, 就是不知道趕不趕得及與倫沄嶽一道回石裡鄉。
建州這邊天氣不算太冷, 河道沒有結冰, 再加上他們此行又順流,竟比原先還快上一些。等到了臨平縣的碼頭, 墨珣便等著國公府的下人去叫馬車,然後一行人才到了倫沄嶽府上。
倫沄嶽接到了墨珣的信, 稍稍估算了一下時間,乾脆就留在家等著。
因為墨珣信中提及, 倫沄嶽便知道越國公要來,於是在臨近船舶靠港的日子裡天天都收拾得妥妥當當,隻等越國公過府,便能直接出門迎接。是以, 等到墨珣他們使人叫門之後,門房就十分機靈地將人引了進去。
“國公老爺, 國公夫人。”倫沄嶽早早盼著了, 這廂得了下人通報, 立刻領著夫郎和幾個孩子快步往外到門口去迎。
待越國公應過聲之後,墨珣才衝舅舅和舅夫以及幾個哥哥弟弟打招呼。
因為墨珣在信中並沒有寫明越國公夫夫到臨平的原因,倫沄嶽帶著人進前廳之後才問了起來。越國公也不瞞,直言說是認了墨珣作乾孫子, 是以想來看看墨珣家中長輩。
倫沄嶽心中一時驚駭, 瞳孔放大了些, 不多時便回過神來。他偷偷瞟了墨珣一眼, 見墨珣正跟素程素華聊天,便收回了視線,先是將墨珣誇了一番,說何德何能之類,然後就開始對越國公說起他們回石裡鄉的行程安排。
越國公雖說是墨珣的長輩,但年齡和品階擺在那裡,倫沄嶽表現得十分恭敬。
“大哥,二哥,素安弟弟。”有段時間沒見,墨珣覺得自己好像又抽條了不少。見他倆已經到家,墨珣也不覺得哪裡不對,畢竟他倆就算入了府學,那廣平府到臨平縣也比他們從建州到臨平來得近。
“恭喜墨珣哥哥通過院試得了生員。”素安與墨珣雖然同歲,但月份小了些,兩人又因為性彆不同,顯得素安又小上幾分。再加上墨珣築基之後長得快,兩人身高上的差異就明顯了。
墨珣咧嘴笑了,“好好好,謝謝素安。”因為走得急了,墨珣也沒備小禮物,就看了看倫沄嵐,見他又轉而去看青鬆,這才鬆了口氣。
不多時,青鬆將自己臨行前在建州挑的小玩意兒遞到倫素安手上,這才得了素安軟軟糯糯地一聲“謝謝墨珣哥哥”。
倫素安大概是知道墨珣與另外兩位哥哥有話要說,這聲“謝謝”說完,他就又邁開步子往他爹爹身邊去了。
墨珣見素安走了,這才問起素程素華去考府學的事。“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建州,也沒收到哥哥的信……”墨珣前頭做了個鋪墊,“不知大哥二哥是否……”
素程素華是知道墨珣要問什麼的,就由著素程接了話頭,“我倆現如今還在王老先生那兒就讀。”
墨珣有些錯愕,但很快回神——還在王老先生那兒,就是說素程與素華兩人都沒通過府學的入學考試。墨珣覺得自己剛才仿佛是在揭兩人的短一樣,這就打算岔開話題。但倫素華反倒是對官學十分好奇,便打聽起官學裡的事來。
其實發生最大的事就是劉益民死了,也不是不能說的事,但臨近過年還是不提了。墨珣轉而說了些上課的事,比如文武生之間互看不順眼,射箭課上有同窗脫靶之類。
“竟然還要學這些!”倫素華聽完當即驚呼,隻覺得官學涉獵也太廣泛了。
“是了,不僅如此,若是每個學年考試不合格便會被書院勸退。”墨珣確認般地點頭,進了官學十分風光,但是讓先生從官學勸退那也十分丟人了。
倫素華不住地搖頭,“文生若是射箭、禦車不過,也會勸退?”
“是,隻是文生的射箭與禦車課比起武生的更簡單些,武生還要考馬上射箭、步射、平射等等。”書院將這兩邊分開來教其實挺不錯的,畢竟對於文生來說,隻需要掌握基本的射箭和禦車就可以了。日後做了官,就算碰到圍獵等皇家活動,能跟著上馬就行。
“這不行這不行,這如何能過。”倫素華連連擺手,忽然想起墨珣就是文生啊,忙問了句,“你都過了嗎?”
“都過了,是‘優’等。”
墨珣並未露出洋洋得意,隻是闡述事實。這就使得倫素華禁不住“哇”了一聲,而後又覺得自己聲音大了些,這才悄悄望向父親,見倫沄嶽在與越國公說話,並未在意自己,方才鬆了口氣。
倫素程在一旁聽著,並不發表意見,但他心中也知道墨珣說的那些課業恐怕換做是他來做,恐怕會被書院勸退。他與素華一道上廣平府考試,但兩人都未被錄取,而墨珣不僅通過院試拿了一等,入了官學之後連這些課業都能得一等……
墨珣見倫素程臉上變來變去,也不知他想的究竟是什麼,隻是不能放任他這麼胡亂往下想,便又開口,似對素華說,實則是講給倫素程聽的。“其實官學裡頭好些學生早前都沒學過這些,但畢竟上了幾個月的課了,總會考過的。再加上文生畢竟不是武生,戶外的考試基本上教頭都會放水。”
說這些都是假話,要真會放水也不至於把他那些同窗都嚇得夠嗆了。
倫素華果然被安慰到了,他當下便鬆了口氣,全然忘記自己根本連官學都沒能進去。
墨珣也沒再繼續問他們關於學業上的事,而倫沄嶽覺得越國公他們需要先休息一下,待明日再啟程前往石裡鄉。倫府雖然不小,但比起國公府那可就不行了,越國公此行帶的隨侍也多,倫沄嶽便差人去找了一間離得近的客棧,將這些人一並安排了進去。
翌日一大早,他們就都起了,這才與事先談好的車隊一道浩浩蕩蕩地往石裡鄉去了。
接到墨珣的信時,倫沄嶽也給石裡鄉去了信,是以倫家人都知道墨珣得了一等生員,還得了國公爺青眼。倫府上上下下早都張燈結彩,逢人便說是外孫得了生員,倫家兩個老的每每聽人一句“文曲星下凡”都要樂上許久。
在路上又走了數日,他們這才到了倫府的門前。因為倫家早早將話放了出去,是以一些鄉裡鄉親一見著有馬車隊伍就覺著是墨珣一行回來了,但畢竟未經證實也不敢上前攔車。
等車隊停在了倫府的大門口,才有些好事者上前打聽,得知真是倫家老二老三帶著孩子們回來了,忙上前道喜。
雖然此景比起倫沄嶽中舉時還差上一些,但墨珣畢竟年紀擺在那裡,自打開始考試之後便一路過關斬將從未失手,這就使得好些個家裡生了漢子的人都領著孩子過來同墨珣打招呼,似乎隻要與墨珣說一句話,那股子“逢考必過”的福運就能轉到自家孩子身上。
當然,這話是進了屋之後倫沄嵐對他說的。墨珣聽完隻覺得無語得很。若真有這麼厲害,他早讓人捋下一層皮了,哪還等著回到石裡鄉跟人說話。
原先下了馬車離倫府沒幾步路的距離忽然就變得舉步維艱,好在越國公帶了護衛,墨珣這才在護衛的幫助下左躲右閃地殺出一條路來擠進了門內。
外祖父和姥爺已經在屋裡等著了,一見著墨珣立刻笑逐顏開,招了墨珣過去又揉又搓,“這才出去多久啊,長這麼高了。”
墨珣拜了拜,越國公這才由倫沄嶽引進門。兩邊互相介紹了之後,越國公才說明此行來意。倫家老兩口自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墨珣在墨家那邊的正經長輩都沒了,認個乾祖父乾爺爺的也成。更何況越國公夫夫倆身份地位不同,墨珣能讓他們看中也不知是那老墨家幾世燒的高香。
倫家的長輩推了幾個小的過來見禮,大概是因為大人們都表現得十分恭敬,以至於倫素月也跟著緊張起來,多的話也不敢說,隻上前問了聲好,得了幾個小銀錁子便歡歡喜喜地退到後頭去了。
因為眼前這些都是墨珣家人的緣故,越國公表現得很是和藹可親,並不擺國公架子,所以大家相處起來十分融洽。他也不打算去再問墨珣的伯伯意見,畢竟他早前差人將墨珣查了個底朝天,當然知道從墨珣的父親開始就已經不再跟墨家人來往了。更何況那些個白眼狼還趁著墨延之去世之際上門打秋風,這等醃臢之人如何能與之為伍?
倫沄軻自打收到信時就知道倫府裡住不下這麼多人,便將墨府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通這就等著墨珣他們上門,好將人引過去。再說他們還有莊子,若還不住下,也可以住到莊子裡去。
越國公怎麼說年紀也大了,馬車比起船來說還要累人,倫家老爺子先是安排他們休息,之後才開始細細問起墨珣這段時間的經曆來。
墨珣覺得自己也沒經曆過什麼,但外祖和姥爺問起,還是按著順序將事情說了。而素程素華也是與他一起回來的,所以墨珣乾脆就從自己與倫沄嵐上臨平縣的事開始講。
墨珣還提到了劉益民的事,直把姥爺嚇得一個勁地“阿彌陀佛”、“祖宗保佑”。倫素華沒料到官學裡竟然還會出人命,也驚得眼睛瞪大了。但墨珣並未將這件事的後續說出來,一則,是他知道得並不多;二則,這背後涉及的事情太多,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這麼一講,就一直講到了用晚飯的時候,外祖父親自上門去叫越國公他們起來用飯。
原來圍了兩個桌子,這下因為有客到,墨珣外祖又多宰了頭羊,擺了大圓桌,大家熱熱鬨鬨地坐在一起先吃了一頓,餘下的留待後天大年三十再舉家歡慶一番。
翌日,墨珣帶著越國公在石裡鄉裡溜達了一圈兒,然而他對石裡鄉本也不太熟悉,還住在這裡的時候,倫沄嵐也不大放他外出,所以同行的還有倫沄軻。
倫家的人雖是早就知道越國公要來,但也不好四處宣揚,初時隻說是墨珣要回來,於是這就使得很多人並不知道師明遠與趙澤林的身份。對外,他們也讓倫家人稱他們“師老先生”、“趙老先生”。
在路上時墨珣又讓人堵了一番,然而看在師老與趙老眼中反而平添了些樂趣。
末了,倫沄嵐還帶著墨珣上安秀才家裡坐了坐,不管怎麼說安秀才都算是墨珣的啟蒙老師,此時墨珣得了生員,自是要上安秀才那兒走動走動。
墨珣離了石裡鄉之後,曾無比懷念安秀才,但自打從李止衍那兒換到王老先生那裡,墨珣想起安秀才的時間就少之又少了。這次再見到安秀才,竟還湧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兩人在門口對視了好一陣子,墨珣才看到安秀才嘴裡哆哆嗦嗦的,便率先開口,“先生,學生墨珣前來拜會。”
“進來吧。”安秀才背過身子,往屋裡走。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短學開起來了,安秀才家中日子寬裕了些,連帶著他夫郎柳一舒看起來麵容都飽滿了許多。墨珣與安秀才其實沒多少能聊的,隻又把昨日與外祖、姥爺講的話又搬出來講了一遍。不過,雖然安秀才的為人墨珣還是很信得過,但有些事安秀才身處石裡鄉還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萬一招來什麼禍事就不好了。墨珣將某些涉及陰私的事簡略地提了,並不說全。
安秀才聽後隻讓墨珣自己注意些,凡事不要強出頭,能避就避開些。墨珣後來又將自己成為越國公乾孫子的事也說了,安秀才又告誡墨珣,不要仗著背後有越國公就驕傲自滿,還是應當不斷增強自身的學識和能力。
墨珣忙點頭稱是,而倫沄嵐則與柳一舒一道進屋裡聊天了,等到用飯的時候才告辭。
柳一舒留了留,但倫沄嵐則表示家中還有客人,不便在此用飯,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
安秀才拍了拍柳一舒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強留。柳一舒這才鬆了手,與倫沄嵐說好了日後再聯係。
這麼一晃就到了大年三十,越國公吃著酒,坐在上首與墨珣外祖聊天,“好些年沒跟這麼多人一起過年了。”
“哈哈哈,老哥哥日後可常來。”外祖父喝多了些,麵上有些紅,這就直接挨著越國公的肩開始攀話了。
“常來,常來!”越國公本也不在意這些,更何況他一個人久了,好不容易碰上了酒友,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說話就有些大舌頭了。
倫沄軻看了老父一眼,搖頭,知道今天大過年的,高興得緊,也不掃興,隻是不要喝過。
趙澤林也不管這些,乾脆就讓人將越國公的酒換成了茶,越國公喝了兩口覺得不對味,大聲嚷嚷著,“酒呢?我的,酒呢?莫要拿這,誆,誆我!”
趙澤林一張臉瞬間就拉了下來,黑得不行,越國公原先還拿著杯子胡咧咧,這一扭頭看見趙澤林,立刻蔫了,將杯子擱在桌上。“我,我喝茶。”得了趙澤林一聲“嗯”,越國公這才放下心來。
墨珣抿了一下嘴,一桌的人要笑又不敢,這就強忍著。隻有墨珣的外祖父仍不明就裡地拿著杯子找越國公吃酒,姥爺乾脆也伸手將他夫君的酒杯奪下,“行了行了,稍微喝點就行了。”
外祖父吃了酒之後反應也慢了不少,這就反複“哦”了幾遍,才拿起筷子夾菜。
子時一過,越國公他們便與墨珣一道到墨府裡頭歇息。越國公鮮少這麼晚睡,再加上又吃了酒,次日直到巳時才起身。隻是剛起來還沒洗漱完畢,便聽聞有人上門了。
“叩叩叩。”
墨府不大,有人叩門住在裡頭的人都能有所察覺。越國公愣了好一陣子才想起現在住在墨珣家裡而不是越國公府,乾脆不予理會繼續洗麵。
知道倫沄嵐和墨珣回石裡鄉的人不少,畢竟他們回來時車馬眾多,再加上人也不少,很容易就引起了鄉裡鄉親的好奇。不過這幾日在過年,大家都呆在家中,上門走親的人也少了。
“叩叩叩。”
“誰啊?”過年給門房放了假,青鬆則暫代了門房的活計。
青鬆這一聲使得外頭叩門聲忽然停了,他一愣,又問了一句,“外頭是誰?”這大年初一的,誰沒事跑彆人家來串門,還敲了門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