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倫沄軻鄭重地拍了拍墨珣的肩,“我們家第一個進懷陽城的人!”
墨珣忍不住想捂住臉,總覺得自己好像莫名就成了全家的希望一樣。
他與倫沄嵐每日用飯都是在倫府,睡覺就回到墨府裡頭。或許是過年那會兒越國公把墨老二打怕了,是以墨珣回到石裡鄉之後似乎沒見到過墨家的人。不過也有可能是墨家那些人躲在暗處觀察他,見他身邊跟著兩個侍衛,不敢上門找茬罷了。
依墨珣對墨家人的了解,當初他父親不過是中個舉,他們都要主動上門邀他去吃酒,此時自己中了解元,卻不來攀關係,著實不合常理。
墨珣雖然有些詫異,但仍是覺得墨家人不來更好,也省得倫沄嵐又難過。
說到難過,墨珣禁不住又打量了倫沄嵐一番,見他這次似乎麵上的愁緒少了不少。以往若是越臨近墨延之的祭日,倫沄嵐的臉上就越是慘淡,今年竟成了恬靜,也不知跟自己得了解元有沒有乾係。
墨延之祭日之時,倫沄嵐舉著香又默默地與他說了好多話,因為是在心裡默念,墨珣也不知道倫沄嵐究竟說了什麼。隻是等到香插進了香爐之後,倫沄嵐仿佛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等到他父親祭日過後,墨珣又上了衙門辦公處去詢問了更改戶籍一事,得知若想遷戶的流程十分繁瑣,而遷進京裡更是難上加難。戶籍幾乎是伴隨著一個人的一生,而墨珣想遷入懷陽,隻能由皇上首肯。
墨珣點頭,辭彆了裡正之後就回了倫府。
裡正的意思很明確,就是勸墨珣此時不要考慮遷移一事。
墨珣在回府的路上稍作思考:就算他現在認了越國公當乾祖父,但越國公恐怕也沒那個能力把自己的戶籍搞到京城去。不過戶籍一事目前也無關緊要,畢竟他此時已是解元,會試本就應當由建州城裡的官員派人將他解送進京。他現在要自己去了,也省了建州官衙的麻煩事。
墨珣還帶了禮去了趟安秀才家,他此時的短學已經停了,反而在家中幫著做活。或許是因為先生的身份在那兒,他見到墨珣時還麵上一哂,忙把手往灶台上的布上擦了擦。
“來啦?”安秀才其實一聽說墨珣中舉,簡直比自己中舉還高興。不過他也沒中過,不知道究竟是哪樣更高興。隻是教出來的學生有出息,完全是在給他長臉嘛。
“先生,我帶了些禮物來看先生。”這次是墨珣自己想來的,倫沄嵐聽說了之後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妥,便讓他帶著個侍衛自己去了。
安秀才也不推脫,直接將墨珣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坐吧。”
本來中了舉就是應該謝師的,安秀才將墨珣送的東西擺在桌上,這就著小兒子去燒水煮茶來喝。墨珣原是想讓他不要忙了,但安秀才“欸”了一聲,墨珣便不吭聲了。
緊接著安秀才就隨意與墨珣閒談了一些,聽墨珣說說官學和鄉試的事,又講了自己辦短學招到的學生。自打墨珣得了童生之後,他們鄉裡好些個鄉親都把孩子送到他這邊來識字了。現在墨珣又得了解元,安秀才能想象到明年短學開學時的盛況。
墨珣吃了茶,將官學裡頭的事情撿了些有趣的來說。安秀才這是第二次聽墨珣講起官學了,隻是沒料到官學在考前竟還有強化整合,也不怪乎舉人大都出自官學了。
墨珣在安秀才家裡坐了一段時間之後,柳一舒也回來了,硬要拉著墨珣在家裡用飯。
“我沒跟爹爹說,家裡肯定都備飯了,此時不會去,爹爹恐怕會擔心。”
墨珣是知道柳一舒的脾性:若還是像以往,安秀才沒收入,他必定不會張口留人。但此時他們家的日子好過了,那就十分好客了。再加上,安秀才的第一筆束脩便是從墨珣那兒得來的,墨珣也是安秀才第一個學生,有這情分在,這學生到了家裡還不得管口飯?
柳一舒麵露不滿,盯了墨珣半晌,也不知他說真說假。安秀才倒是出言幫墨珣解圍,“行了,家裡都沒幾個菜,也好意思讓人留下來用飯。”
“那我現在做唄,墨珣留下來吃飯啊。”柳一舒瞟了安秀才一眼。
墨珣趁此機會趕緊道:“真不勞煩師夫,我得回去了。”邊說邊往門口走,侍衛一直守在門口,見墨珣出來,兩人三步並作兩步,一溜煙就走出去老遠。
他在石裡鄉統共也沒幾個熟人,把想見的人都見著了,墨珣便估算了一下時日,覺得自己差不多也該啟程進京了,這就向外祖父與倫沄軻等幾位長輩辭行。外祖父原先還想多留他幾天,但也知道墨珣此去那就是有大好的前程,便也不作那姿態,擺擺手就讓墨珣趕緊上馬車。
與此同時,建州貢院起火死傷慘重一事也已經由主考官寫了奏折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而建州這邊因為暫時沒有收到京城方麵的回複,是以該改卷還是改卷,該放榜也得放榜。
墨珣人剛到臨平,那邊關於建州貢院起火一事的折子也遞到了京城。因為事情太過嚴重,主考官也不敢按正常流程,而是直接遞了加急,這就導致了這份折子一到京城就直接由禦史台接了手。
越國公是最早收到折子的人之一,因為是從建州來的,越國公還特彆留心了一下。像這種從地方上送來的加急折子,隻要不是加密的,那禦史台就是有權利將其進行篩選。官員會將加急的折子會按事件的輕重緩急,再由上到下擺放,之後再呈送給皇上批閱。
越國公直接越過了前頭的各種表彰和歌功頌德,直接看重點。可一看到“建州省鄉試考試期間因受到雷擊導致貢院北區起火,致使考生死亡人數達到一百八十六人,傷者三十餘人”這段之後,越國公猛地起身,險些將麵前的折子都撞倒了。
“師大人?”同僚見狀,忙起身。見越國公手中捏著折子,便以為出了大事,“發生什麼事了?”
師明遠這才坐回椅子上,將折子往同僚跟前一推,“建州貢院起火,考生死傷兩百餘人。”
同僚先聽到“建州貢院起火”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可後頭一聽到“死傷兩百餘人”便將折子取過來翻了翻。“這……”
“遞上去。”師明遠現在也沒心思看餘下的折子了,恨不得能飛到建州去看看墨珣究竟如何了。然而在朝為官哪能說走就走,越國公強行按捺住心神,怎麼想都不覺得墨珣是個短命相。隻盼著墨珣那邊來信或是能早些抵達京城,好讓他心裡不要再這麼七上八下的。
折子遞上去的第二天,皇上便召了幾個大臣進了正殿。之後便怒氣衝衝地將手中的折子丟給了站在殿柱旁的侍禦史,“念!”
“建州省學政翰林院編……”侍禦史手忙腳亂地接了折子,張開就念道。
“念重點!”皇上氣得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侍禦史被皇上大吼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才把折子半卷著將後頭那段失火死人的話念了出來。侍禦史念完了之後,立刻退回到殿柱旁,隱藏身形,唯恐被聖上的盛怒波及。
一時間無人開口,一眾大臣紛紛低著頭不言語。
“怎麼不說話?”皇帝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清晰得很。
總不能這麼僵持吧,丞相拱著手上前道,“陛下,臣以為應當先完成貢院的重建及修葺工作,同時應當給予已故考生一些賠償。”
皇帝沒吭聲,不說行也不行,隻等丞相繼續。
“此為天災,是以……”丞相其實在日前也已經收到一份來自建州的密報,相信太尉那邊也早早得了消息。他們兩邊雖然一向是政見不和,但此事卻涉及了兩派的官員。
“天災?”皇上不等丞相說完,又反問了一句,“是天災?”
在場的畢竟都是人精,一聽皇上這麼問便暗道不好。
“朕自即位以來,勤勤懇懇,未曾犯過大錯,如何會有天災?!”一說天災,皇上就從案前起了身,要走到群臣麵前,連上前托手的內廷都不管。“就算是天雷,就算天乾物燥,如何會一下子死掉一百八十多名考生!”
盛怒之下自然是無人敢應。
“查!給我查清楚!”皇上猛地轉身,一甩朝袖,又走回案前坐下,瞋目叱之,“以為上個狗屁天災折子,就能擺脫乾係嗎?”
“是。”在場的官員紛紛稱“是”,之後便繼續討論善後的一應事宜。
皇帝越想越不得勁,隻覺得在座恐怕都想著要推卸責任。他麵前這些人向來如此,根本就是尾大不掉。“禦史丞,你親去趟建州。給朕好好查!”
禦史丞微微一怔,而後便走上前接了口諭,“是,臣願為皇上分憂。”
像這種在朝堂上被委任的,下了朝之後便會由翰林擬旨,再轉給禮部,而後由禮部派人頒給禦史丞。
緊接著,皇上就聽著下頭官員討論,全是針對考生與貢院,竟是無一人提及一眾考官和輪值官兵應當如何處理。“先將此次負責建州鄉試的所有官員革職查辦。”
“皇上!”
“不可啊,皇上!”
……
皇帝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眼尖的官員知道此時不能再激怒皇帝了,但聖旨一下,可就不是那麼好改的了。
“此次負責監考的尚有許多是建州本省的官員,原先也是身居要職,若是全都革職,那整個建州可不就亂套了嗎?”
“正是,正是,孫大人所言極是啊!”
“皇上且多考慮考慮!”
“怎麼,你當朕是一時心血來潮?”皇帝揪住了大臣說話的錯口,就開始發難。
被皇帝點名的大臣驀地跪到了地上,“臣惶恐,臣絕無此意啊皇上。”
“起來。”皇上也不再看他,轉而對侍禦史道:“擬旨。將建州負責此次鄉試的所有官員革職查辦,建州省大小事務暫且交由禦史丞暫代。”
皇上說完,也覺得此舉不妥,“吏部和兵部派人協理,其他的就待日後查明真相,再行定奪。”
一眾官員見皇上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反駁。
“那建州省此次鄉試的成績是否沿用?”
皇帝眉頭一皺,“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