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如何?”大事之後, 越國公才問起了墨珣今日進國子監學習的情況。
墨珣被問得眯了一下眼,而後眨了眨, “與建州官學同。”除了課程略有差異之外,似乎也沒什麼不同。“不過我聽祭酒說, 幾位皇子也在國子監就讀。”
國子監與建州官學所學的還是有些差異, 除了必備的儒學典籍、君子六藝之外, 還加入了“判語”、“詔誥”、“奏狀”、“章表”以及國家律令。國子監的課業比起建州官學來, 隻多不少。
越國公點頭, “在先祖太上皇還在位時,原是有宗學, 隻有宗室及功臣子孫才能入學。然而宗學……”越國公有些嫌棄, “結業之後無論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被授予官職。”這是一個很大的弊端,就算先祖太上皇不是昏君, 但手底下的人都是一群混吃等死之輩, 眼見著朝廷日漸**、山河日下,先祖太上皇也無力回天。
“後來宗學被廢除,一應宗室和功臣子嗣進國子監就讀。而對於未有功名在身的士族, 有三百名的限額。”越國公這就對墨珣解釋道。這三百名也是按士族等級來排的。若是你父輩祖輩為四等,那必定就要排在一、二、三等之後。若是超過了三百的限額, 就算是士族, 那也無權進國子監就讀。不過近幾年似乎還開了個“旁聽”,就是允許學生站在課堂外聽講。
“國子監裡出來的監生如果通過了考核, 有些就會被派往各地的官學任教。”越國公本身是認為國子監的這種教學製度比起原本宗學的好多了。
墨珣聽得不住地點頭。若是還像宗學一樣, 結業之後就入朝為官, 那科舉考試不就形同虛設嗎?就墨珣個人來看,宗學原就收納了宗室及功臣子孫,應當管教也十分寬鬆,那麼讓這些人做官會導致什麼後果簡直不言而喻。國子監雖然比宗學好了些,但根本上還是為宗室服務的。那個所謂的三百名監生,很明顯是無法通過科舉走上仕途,那麼為了獲得朝廷俸祿,這就隻能入國子監。與庶吉士一般,也是個迂回前進的方式。
墨珣本身是覺得毫無天分的學生沒必要進國子監占名額了,就如同他們玄九宗挑弟子,沒有根骨的直接不要。但這種想法不可能說來給越國公聽,越國公雖然是他的乾祖父,但骨子裡根深蒂固的覺得宗室子孫就是比普通百姓來得高貴。
“你沒事兒彆往上湊。”國子監就如同一個小朝廷,裡頭關係也是複雜得很。越國公雖然提醒墨珣不要依附在哪個皇子身上,卻也知道有些事當真是身不由己的。
“孫兒謹記。”墨珣自然不會去反駁越國公的話,更何況他也當真是受不了趨炎附勢的樣子。
“當今聖上統共有八位皇子,五位翁主。”越國公開始將皇室的人員簡單地跟墨珣介紹了一下。“其中大皇子錦碩王、四皇子以及潯陽翁主為皇貴君所生,乃嫡出。餘下六位皇子和四位翁主則是貴君、側君與侍君之子。”
“錦碩王今年已經有十七歲,早早娶了正夫,搬出宮外了。他已經在朝為官了,餘下的七皇子與八皇子尚不足六歲,尚未進國子監。”
翁主是不進國子監的,那麼在太學之中也就隻有五位皇子了。墨珣了然,“國子監中學堂比起建州官學的大了不少,孫兒也就是遠遠瞧過五位皇子罷了,並無交集。”墨珣本身是不想跟皇子們走太近的,但彆人也不主動來招惹他,那就是還在觀望了。
國子監中的監生年齡也是大小不一,幾個皇子年紀不大,但並不代表圍在他們身邊的其他監生年紀也小。這一個個出謀劃策的,也都在評估墨珣是否值得他們拉攏。就算墨珣背後有個越國公又如何,越國公這個爵位又不世襲,越國公故去之後那就隻能靠墨珣自己打拚了。那墨珣個人的資質對於其他人來說就是需要分外關注的事了。
“不過……大皇子這麼早就封王了嗎?”那豈不是與儲君之位無緣了?墨珣有些詫異,嫡長子竟然不是儲君,甚至早早封王。
越國公一聽墨珣的話便怔了怔,“有何不妥?”
“呃……”墨珣也不知該怎麼提,畢竟每個朝代所涉及的政策與官職之類都是不同的。
“你直說便是。”
“封王之後不是無緣儲君了嗎?”
趙澤林見墨珣欲言又止的,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想到竟是說這個。“不會,儲君與王的封號並不衝突。”這麼說著,趙澤林便壓低了聲音,“就算被派至封地,那也難保日後不會登基為帝。”
無論是皇帝下詔書將這個兒子召回來,還是他自己擁兵自立,這些事都說不準的。律令等物,一向也隻是用來管轄與限製普通百姓的。
越國公“嗯”了一聲,認同了趙澤林的話。而後又見墨珣沒什麼想說的了,便衝他擺擺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進學。”
墨珣這便告退了。
等到墨珣離開之後,越國公與趙澤林對視了一陣子,趙澤林伸手拍了拍越國公的胳膊才道:“你且放寬心,莫要多想。你手上並無兵權,與你無礙的。”
每次新舊皇帝交替,那必定是以血鋪路。就算是傳位於嫡長子,誰又能保證其他皇子對這至高無上的權利沒有動過心思?有的皇子在皇帝尚在位時便要逼宮了,更彆說皇帝死後爭個頭破血流的。
皇位之爭,其實不過就是優勝劣汰。能開展一場廝殺,那必定是身後有財力、兵力支撐。但財力與兵力為何要扶植這個皇子?為什麼挑中他?無非就是覺得這個皇子成為帝王的實力罷了。然而既然挑中了此人,卻又為何會輸?除了財力、兵力之外,這個皇子的選賢任能、以及他自身也很關鍵。
越國公曾經也是帶兵打仗的,但為先皇所忌憚,後來越國公主動交出了兵權,先皇便讓越國公掌管了禦史台。越國公覺得先皇待他比宣和帝待他好?
然而當真如此嗎?
墨珣回馥蘭院的路上還在想,宣和帝或許並不同於越國公所說的那樣,與越國公不親近。越國公此時也就是個文官,手上沒有兵權,但卻可以監督其他的文武百官。
有個說法,禦史丞之所以有個“丞”字,實際上就是禦史台這邊隻要能找出丞相的錯處,那便可以直接取而代之。
禦史丞是個怎樣重要的官,宣和帝不會不知道,卻把禦史丞派離了京師去查建州貢院的案子,無論怎麼想都不合適吧?
等到了馥蘭院的大門處,墨珣便不再多想了。
修真之人又不是無所不能,他修為尚在事也不會什麼讀心術,此時就更無法去探知宣和帝的想法了。不過無論如何,都要等先見過了宣和帝之後才行決斷。
因為昨兒個被宣和帝喊去問話,越國公覺得這事兒太過匪夷所思,是以他從景陽宮出來之後便直接上禦史台了,完全忘記原先是要去宗正寺報備的。
等今兒個退朝之後,越國公便對幾個禦史同僚說了聲兒,就往宗正寺去了。
其實按照昨天在景陽宮時宣和帝的語氣,應當是並不在意墨珣是否有記入譜牒的,但越國公也想不通為什麼宣和帝會對墨珣起了興趣,還要邀進宮裡,這就使得越國公要多做一手準備了。
宗正寺卿乍一下見到越國公還有些意外,回過神來之後便拱著手迎了上去,“師大人?您今日怎麼……”
“古大人。”越國公也緊著走了兩步忙衝宗正卿拱手。
兩人這麼靠近了之後,宗正卿便伸手邀著越國公進衙裡談。這邊走,宗正卿邊想:自己與越國公也沒什麼交情,所以越國公決計不是來找他閒聊的。再者,按照越國公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個性,必定是有事才到宗正寺裡來。
宗正卿靈光乍現,喚了人去沏茶之後才問道:“師大人此番前來,莫不是要將墨珣記入譜牒?”
前日宗正卿雖也受邀參加了越國公的認親宴,但這等乾親並不需要計入譜牒之中。宗正寺的譜牒僅記錄皇族、宗族、外戚的血親,以此來定士族。
越國公聞言,便點頭,“是了,古大人也知道,我膝下無子,認了這麼個乾孫子其實也就是當兒子在養了。百年之後,我與夫郎還得靠他的香火供奉……”
宗正卿聽了直擺手,“師大人哪裡話,大人正值壯年,此時未免想得過於久遠了。”
眼見著越國公停下了絮叨,宗正卿才繼續說:“不過對於‘將乾親記入譜牒’一事,本朝並無先例啊。”
所謂“乾親”,僅相當於是個口頭約定罷了,並無血緣約束。好比“誅九族”來說,這九族裡頭可不包括乾親啊!而且像這種宗族譜牒的記錄事宜隻需要派個人來報就行,並不需要越國公親自跑一趟。
宗正卿有些懷疑因為越國公並無子嗣,家中的管事便也不通此道。
這樣說起來,越國公還是挺慘的……宗正卿這麼想著,麵上有和善了幾分。沒有兒子就等同於日後無人養老送終了,這好不容易認了個乾孫子自然要寶貝著。
越國公這才點了頭,他原也是覺得不需要記入譜牒,才沒使人到宗正寺來。但宣和帝忽然過問起墨珣來,才讓越國公下決心往宗正寺跑了這一趟。既然此時宗正卿親口說了不需要記入,那就是真不用了。
“理應如此。”越國公又衝宗正卿拱手道:“今日真是打擾古大人了。”
“師大人哪裡話。”宗正卿直搖頭,便讓越國公趕緊坐下用些茶點。
越國公笑了起來,“不了不了,我還得趕回禦史台。”
聞言,宗正卿也不再留,畢竟都還是在處理公務的時間,又不是閒得發慌了,這廂便將越國公送出了門。
由於宣和帝是讓越國公帶墨珣進宮,而不是讓墨珣一人獨自進宮,是以越國公也並未額外花費時間教墨珣禮儀,隻讓他跟著自己做便是。該行禮時行禮,該避讓時避讓,不要直視聖顏……並不複雜。至於所行之禮是否標準這點其實並非什麼大問題,隻要擺出的動作像些,宣和帝應當不會計較,畢竟墨珣又不是長期生活在宮中。再加上有馬大全的那句話,越國公便讓墨珣不要太過緊張。
然而對於墨珣來說,他完全不緊張。他以前也見過幾個皇帝,隻是那時並不需要他下跪行禮罷了,所以這一時間的反差讓墨珣有些不適應。好在並不是馬上入宮,墨珣還有一天時間做緩衝,也好調整一下心態。
墨珣不緊張,但倫沄嵐卻不行,他自打知道了墨珣要進宮麵聖之後,整個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趙澤林見不得他這樣,便將倫沄嵐喚了過去,讓他給墨珣準備入宮時穿的衣裳。當然,趙澤林也不可能全然放任倫沄嵐去折騰,便一邊教倫沄嵐京裡那些衣著規矩,一邊讓他按著自己所講的給墨珣置辦起來。
倫沄嵐本就想學,隻是擔心自己資質平庸,學得慢,會惹趙澤林不快罷了。此時恰好趙澤林主動開口,倫沄嵐便時不時跟在趙澤林後頭,開始學起京裡哥兒的做派來。
趙澤林雖然是士族大家出身,但他爹的教法就是讓趙澤林在教條允許的範圍內,怎麼舒坦怎麼來。或許是因為他爹本身過得太過清淡,所以才不再過多地拘著趙澤林。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走自己的老路吧?
用趙澤林的話來說,既然要死守那些清規戒律,不如出家算了,還在這紅塵俗世中過什麼日子?
趙澤林這性子既已養成,要改也難了。
其實墨珣進宮要穿的衣服趙澤林早都想好了,進宮並非尋常赴宴,墨珣去見的是宣和帝,那麼還是正規穿國子監的學士服最為穩妥。學士服也挑不出錯來,上哪都能穿,雖然稀鬆平常、不出挑,但無功無過就已經十分難得了。
國子監的學士服為襴衫,白細布為之,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褶襇1。除此之外民間禁用明黃,衣著則禁用青龍、鸞鳳為紋。
在京裡,出席各種不同場合穿不同的衣服,佩戴不同的飾物,並不是覺得好看就能往身上掛的,有時連鞋子都十分講究了。趙澤林這麼一教,才發現自己任重而道遠。
此時已近五月,天氣完全熱了起來。有時候甚至不活動,就已經滿身是汗。墨珣本身體質特殊,並不畏熱,可其他監生畢竟隻是常人,時常汗流浹背。在國子監裡,就算再熱也不能穿短衫、短褲。短衣涼快歸涼快,卻是下地乾農活的人穿的,若是他們這些監生穿了,那隻會讓彆人瞧不起。
待到國子監的休沐日,墨珣便早早隨越國公進宮了。國子監休沐不代表朝臣也休沐,越國公卯時便需入宮準備早朝,雖然宣和帝讓墨珣巳時進宮,但越國公還是在卯時上朝便把墨珣帶了出來。是以墨珣搭乘國公府的馬車與越國公一同到了下馬碑,這便從馬車裡出來,一同步行進宮。
一路上遇著不少同僚,越國公不住地打招呼,而墨珣則跟在越國公身後不斷躬身行禮。
朝臣們見著墨珣都覺得怪,有心想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行至協和門,接受禁軍檢查時,他們都在看墨珣要如何進去,卻不曾想墨珣掏出了一枚入宮的腰牌。
離墨珣稍近的大臣,瞥見了上頭的紋路,心下了然。後宮之中能召外人進宮的無非也就那麼幾個人,看牌子就能知道了。墨珣這牌子明顯就是宣和帝那邊發出去的。
就算持有腰牌,進門前仍需先搜身,墨珣的腰牌交給守門的禁軍查驗,而另一名禁軍則將墨珣搜了一遍。
查驗完畢之後,越國公與一眾大臣需要經太和門入太和殿,而一名禁軍則將腰牌遞還給墨珣之後,說:“你跟我走。”
墨珣下意識去看越國公,隻見越國公衝自己點了點頭,這才與越國公及同行的幾個大臣道彆,跟在禁軍身後便往旁的路走了。
越國公原是想先將墨珣帶到禦史台,等退朝了之後再將墨珣帶至宣和帝麵前。現在這麼一看,倒是宣和帝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墨珣隨禁軍離開之後,先頭不吱聲的大臣這才問了起來,“師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是皇上召見。”這事反正也瞞不住,宣和帝似乎也沒打算瞞的樣子。國子監休沐日,大臣還需得上朝,讓越國公帶他進宮麵聖,除了上朝時一同帶來之外,難不成還讓墨珣自個兒進宮,越國公到門口來接?
越國公此言一出,幾個大臣紛紛表現出了恍然大悟,然則心中卻各有各的考量。
“皇上怎麼忽然召了師大人的乾孫子?”彆說他們參加過越國公辦的認親宴,就說越國公府上的動態,基本也沒幾個大臣不知道的,有好些人甚至已經連墨珣家中尚存的親戚都摸了個門兒清。
“我也不知。”越國公哪知道,他還覺得奇怪呢。
朝中大臣都有子嗣,但能拿著宣和帝的牌子進宮的卻幾乎沒有。能進宮的大都是宗室,但進宮之前仍是要遞帖,待宮裡應允了之後才發牌子。更何況依宣和帝的性子,這麼心血來潮忽然要見一個人的幾率還真是少之又少。
其他禦史倒是知道宣和帝前日喚越國公去景陽宮的事,“召見墨珣”應當也是在那日便定下了的。而像錢丞相與年太尉等人,在後宮也有眼線,以備不時之需。是以他們也早早便知道宣和帝召了越國公去密談,隻是不知談話的內容罷了。
朝臣們紛紛看著越國公的臉,也不知悟出了什麼來,卻也不再揪著這個事不放,隻將話題引到彆的事上了。
越國公也不憂心墨珣,與其他朝臣一道往太和門去了。
墨珣跟著禁軍一路走,原以為是不太遠的距離,卻硬生生走了兩柱香時間。禁軍走路自然比朝臣們快上不少,對方也並未因為墨珣年紀小而放慢腳步,一路上也不同墨珣說話。
這是墨珣頭一回步行進皇宮,倒是十分有趣。以往他都是禦劍而來,乘風而去,也並不覺得這皇宮有何特彆之處。隻是因為身形尚小,走在大小均等的青石路上,道路兩側是紅色的高牆,竟能生出幽禁之感,也不怪乎有人說宮闈是金子做成的牢籠了。
墨珣抬頭望宮牆看,忽然發覺自己渺小得很。修煉修到渡劫,挨過雷劈之後還有金仙、玄仙的雷劫要挨。仿佛一個既定的目標,不斷地為之努力,然而到了最後應該麵對的是什麼卻沒人知道。
夏季的卯時,天已大亮。墨珣一路望向道路的儘頭,眼見著朦朧的曙色之中是一道道宮門。行至直行的最後一道門之後,帶路的禁軍忽然停下了,側過身子退了一步,將墨珣交於守在門邊的內監,這便轉身離去了。
內監又查驗了一次墨珣的腰牌,這才露了個笑臉,躬身對墨珣行禮。“墨公子請跟隨奴才進宮。”
墨珣估計了一下,此處應當已經算是內廷的範圍了,也就是皇帝與妃嬪日常居住、生活的地方。因為得了內監的話,墨珣忙拱手稱,“有勞公公。”
“哪裡話,這是奴才應該做的。”內監也不多話,隻領著墨珣往裡走。
墨珣四下張望了一下,此處與外廷不同,放眼望去是紅黃色的宮殿群。殿宇巍峨,連綿起伏。因為得到了良好的修繕,使得沐浴在晨光之中的皇宮顯得莊嚴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