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也不再耽擱,搭了侍衛的手徑直上了馬車。
貢院一大早就開門了,墨珣他們回到越國公府的時候,越國公已經進宮去了。而趙澤林與越國公不同,他並沒有想要問墨珣考試考得怎麼樣,隻是讓墨珣趕緊回馥蘭院休息。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都自然得很,絲毫看不出今天會是趙澤林主動提議要到貢院門口去接墨珣。
越國公當真是急,今日上朝至從禦史台辦公,整日都有些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衙的時辰,一溜煙就走得沒影。等他搭乘的馬車到了自家的正大門前,也不等人扶,飛快地掀了簾子跳下馬車。
門房還來不及向越國公請安,越國公便衝他擺擺手,快步往院子裡走去。
管家迎了上來,險些跟不上越國公的步伐。
“少爺人呢?”越國公邊走邊問。
“少爺從貢院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屋裡休息。”管家從善如流地從越國公手中接過他的外袍。
越國公原先的興奮勁頭忽然一頓,製止了管家差人去喚墨珣的動作,“那就等他休息夠了自己起吧。”
儘管越國公如此為墨珣著想,但墨珣已經計算好了越國公回府的時辰,自己就爬起來了。
雪鬆一直守在抱廈裡,墨珣起身之後,稍稍有點動靜,他就能聽到了。
此時戌時已過,天也暗了下來。雪鬆本著不打擾墨珣的想法,並未在抱廈中掌燈,但聽到墨珣屋裡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忙將眼前的蠟燭點燃。
“少爺?”雪鬆拿著燈,往屋裡去。推了門之後見墨珣已然起身,便用手中的燭台將墨珣屋裡的蠟燭也點燃了。
“戌時過三刻了?”
“是,越國公已經回府了。”雪鬆趕緊轉身去給墨珣倒水。
墨珣剛睡醒,腦子還有些慢。他沉默了片刻之後,雪鬆就已經拿了麵巾過來給他擦臉了。
“祖父今天是不是提早回來了?”墨珣每次從國子監放學,總會在越國公回府之前到家,所以今日得知越國公已經回來了,倒有些詫異。
雪鬆被墨珣問得有些失語,“呃”了一陣之後才接了句,“許是吧。”反正就是戌時下衙,左不過就是這一兩刻罷了,哪會記得這般清楚。
“那我去吃飯了。”墨珣不再問,淨手之後就起身往飯廳去了。
越國公在飯廳裡坐著的時候就時不時朝著門口看,這一見著墨珣,直接將他招到自己身邊,連墨珣的問安行禮都給免了。
“如何?”越國公緊盯著墨珣,“對會試可有把握?”
墨珣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但礙於越國公這般緊張,便隻得點頭道:“隻能說,儘我所學。”
越國公本也不指望墨珣能說出什麼來,此時得了墨珣這句話,也仿佛放了心,“如此便好。這會試之後便是殿試了,不管中與不……呸……就是得好好準備。”
“是,孫兒謹記。”
儘管正常流程是要等到會試成績出來之後,由禮部奏請殿試日期,並將殿試的搜檢懷挾、掌卷官、彌封官等一應人員名單,以及貢士的名冊都報送給宣和帝,待宣和帝下聖旨允許了才能開始殿試。
但其實這些都有例可循,報送宣和帝也不過就是為了讓他知道有這麼個事兒。如果殿試與其他的國家大事有衝突,那早早就會有人告知禮部了。
所以在大多數人眼中,幾乎是會試之後立馬就要開始殿試了。
一般來說,殿試是在四月的下旬,隻要會試成績出了,複核無誤之後,便可張貼告示,通知貢生具體時間。而貢生則需在寅時抵達宮門院牆之外,等待搜檢懷挾,校驗家狀之後,方才能進入保和殿應試。
“那個考題……”越國公原是想讓墨珣先吃飯的,但不知怎麼嘴上又繞回到了會試的考題上來。他雖然聽了墨珣的話,但因為並不知道墨珣的答題情況,心裡總沒個著落。“‘刑罰之,百姓以為暴,何解’?”
這是第三場的策論題了。
墨珣還沒來得及開口將自己的答案說出,趙澤林便將筷子放到了碗上,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越國公聽見了,立刻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妥。但若要讓他全然不聞不問,那他也確是做不到。畢竟這幾日墨珣不在,他便時常憂心起這事來。“先用飯,吃過了再說。”也就是這段時間朝廷裡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否則他哪來的閒心去擔憂這個。
墨珣也悄悄朝著趙澤林看了一眼,見他麵色不虞,當下閉口不再談科舉了。
等到晚飯用過了之後,越國公便帶著墨珣到了書房,而趙澤林也兀自在書房中尋了個座兒,隻靜靜等著越國公發問。
墨珣見狀,不戳穿、不點破,隻將自己的答案說了出來,“聖王之立法也,其賞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必完。公之於法,無不可也,過輕亦可。私之於法,無可也,過輕則縱奸,過重則傷善②……”
越國公聽了頻頻點頭,連趙澤林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越國公順勢又問了其他的幾題,而墨珣自是將自己的答案一字不差地說予他們聽倒也沒覺得墨珣哪裡答得差了,隻挑了幾個墨珣沒有提到的點又說了說。
墨珣其實知道越國公說的這些,但畢竟考試時間就那麼多,再加上麵麵俱到反而會使自己的觀點變得不夠明確。策論講究的就是一個一針見血,模糊、籠統反倒落了下乘。
不過越國公說的這些都並無不對,甚至是站在朝廷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墨珣日後若是要走仕途,聽從越國公的話肯定沒錯。
越國公點評完了之後,讓墨珣該放鬆還是放鬆一下。會試是一道坎,若是通過了,隻要不在殿試時殿前失儀,那就等同於有了官身,最差也是分配到地方上去當個九品芝麻官。
現在墨珣會試也考完了,隻能等到放榜之後再另作打算。
從會試考完到放榜大概需要半個月左右,這段時間國子監沒有開學,墨珣除了呆在府裡哪兒也不打算去了。至於“昌平郡君在他會試期間過府”一事,墨珣自是不敢在這段時間裡開口問趙澤林的。科舉考試乃重中之重,他卻有閒暇分心在私情上,無論他的學業完成得如何,都勢必會引起趙澤林對林醉的不喜。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而會試一考完沒兩天,薑偉平便帶著幾個建州來的考生上越國公府拜訪了。越國公自是不在的,而趙澤林也犯不著麵見外男,乾脆避開,隻全權交給墨珣張羅。墨珣沒有將人帶進馥蘭院,隻將人安排在了正廳。
同行的不僅有武生,還有文生。馮維正與墨珣更是同窗,沒有特彆的緣由自然不會不來。一眾文生見著了麵,無論在會館的時候是不是已經討論過了會試的考題,隻要他們見到了沒有一起討論過的考生,那必定又會把考題拿出來再講一遍。
墨珣怕就怕這個,同樣的內容,做上一遍又說上一遍已經很讓人無奈了,偏生這些考生喝了茶之後又開始互相說起自己的觀點來。墨珣聽了他們訴說著自己的觀點,然後動不動就有人說上一句“哎,某某兄此言差矣”,而後便開始反駁對方的言論,再提出自己的觀點。言辭之中,妄圖獲得大家的認同。
墨珣有些無奈,他們若隻是理性討論倒也罷了,可這般一家獨大的做派,仿佛此人所言便已是完整答案了。一時間,整個正廳之中的聲音便大了起來,仿佛誰嗓門大,誰就更占理了一般。墨珣隻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發懵,實在是不想再聽關於考題的事了。
幾個人爭執不下,最後誰也說不過誰。
“墨賢弟覺得如何?”
墨珣正值無聊之際,忽然被人這麼一問,倒是怔了一下。他明白地聽出了這聲音出自馮維正,但在一眾爭吵之中卻莫名突兀。待他抬眼看去,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經停駐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他不吭聲便不得善了。
“馮兄以為呢?”墨珣不接茬,隻將話題又丟回到馮維正身上。此時他如何能應?這些人已經從最開始的討論變為了爭執,無論他說什麼都會得到反駁。
馮維正淺淺笑了一下,“幾位童生說得皆在理,我受益匪淺。”
墨珣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不反駁,隻順著馮維正的話道:“馮兄所言極是。”
“墨賢弟可有什麼小道消息?”忽然有同鄉開口問道。
“什麼小道消息?”墨珣眉頭微蹙,卻也飛快地展開了。
被反問的考生一時無語,但亦有人接話道:“不知可有標準答案?”
“……”墨珣嘴角抽了一下,“這個倒沒有聽說。”除了前頭的經義一類,其他的考題頂多能有個參考罷了。尤其是策論,考的就是考生的個人見解,這不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題?就拿墨珣自己的作答來說,越國公不也還能從他的答案裡挑出缺漏?而他在考場上的時候,還覺著若要就著那策論題寫它一本書都是可行的。
有人感慨了一句,“也不知何時才能出成績!”
“四月中旬定能出了。”墨珣不知怎麼,就覺得這些人仿佛是來套他的話的。但說實在的,他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被套。越國公雖然是禦史副丞,但在進禦史台之前,是個武官。禮部安排文試的監考官、閱卷官這些,總不至於會安排越國公去。
薑偉平作為武生,當然懶得聽文生們那些文縐縐的彎彎繞繞,此時見墨珣與馮維正之間氣氛似有異常便中途插話,說是想參觀一下越國公府。
墨珣略顯詫異,但也未說什麼,隻點頭應允了。未免有所不便,墨珣還將管家招來,讓他在前頭帶路。管家隻領著墨珣這些同鄉們在一些不涉及後宅的地方走了一遭,而在此期間,文生們仍是嘰裡呱啦地說個沒完。
到了中午,墨珣便也留人下來用飯。薑偉平趁此機會小聲地向墨珣解釋起今日過府的事——原來上一次會試時,薑偉平應邀參加了墨珣的認親宴,整個會所的同鄉都知道薑偉平與墨珣交好。今年這次鄉試剛考完,便有人到薑偉平麵前說是想讓他將墨珣約出來,大家都是同鄉,討論考題的同時尚能聯絡感情。薑偉平原是不應,但來找他的同鄉太多,他一時推脫不過,便給越國公府下了帖子。好在墨珣並未直言拒絕,反倒讓他將人帶了過來,也算是全了他的顏麵。
墨珣並沒有怪薑偉平的意思,他知道在凡界這種人際往來是必不可少的。當年他在徽澤大陸雖說是修煉到了九淵元君的位置,但基本的人情往來還是有的。玄九宗畢竟還需要在修真界留有一席之地,若一直是孤零零地立在姑瑤山上,萬一日後出了事,連個能搭把手的道友都沒有了。不過,也因為他地位超然,一應人情往來倒也不用他親自去操持,自有掌門辦理,他頂多就是在對方輩分與自己相同的時候被請出來喝口靈茶罷了。
“不要緊,反正越國公府也少有這樣熱鬨的時候。”墨珣當然會嫌麻煩,但他覺得薑偉平是一個可以結交的人,所以才願意給他這個麵子。
薑偉平本來也沒打算讓這些人留下來用飯,但墨珣開口一提,這些同鄉連稍稍的婉拒都沒有,便直接留下了,也是把他氣得不行。
墨珣見狀,隻隨手拍了薑偉平一把,朗聲笑了起來,“我當薑兄是朋友,薑兄也不用太在意這些。”語畢,墨珣琢磨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不過這樣的事還是少些為好。”
“愚兄明白。”薑偉平聽墨珣的語氣,似乎確實沒有生氣,一時也放下心來。他再理不清,那也能從這些同鄉的字裡行間之中看出他們無非就是想借著自己的名頭跟墨珣套近乎。墨珣此時身在京城,無論這貢生中與不中,那都是越國公的孫兒。越國公現任禦史副丞,自是留任京城的。那日後他們若是當官,少不得要跟越國公打交道。與墨珣交好,自是錯不了的。
墨珣擔心薑偉平會以為自己嫌棄他,便又補上一句,“我不大能適應這些……”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倒給薑偉平留有不少的想象空間。
不過……馮維正就……
因為在場的人太多,墨珣作為主人家,當然不能夠丟下一大幫子人,一直同薑偉平說小聲話。最終,關於馮維正的事,墨珣也沒能問出口。越國公上衙不在府上,而在座的眾人與墨珣算是同輩,趙澤林與倫沄嵐則是墨珣的長輩,就算不出現也並不失禮了。
等用過了午飯,這些同鄉們也並不主動開口要離開,而墨珣作為主人,當然不可能開口趕人,頓時氣氛便尷尬了起來。
墨珣能明顯地感覺出他們在嘗試著同自己攀談,但說來說去還是科舉……墨珣聽科舉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最後也隻能頻頻點頭,敷衍過去。
而他們倒是想跟墨珣聊些彆的,但墨珣的年紀擺在那兒,再加上生長環境不同,除了科舉卻也無話可說了。
薑偉平實在是看不過眼,便主動起身,提出告辭。在場的眾人都是跟著他來的,他一說要走,彆人也沒有留下來的理兒。就算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知道不可能一直呆到越國公從宮裡回來,便也紛紛起身告辭了。
墨珣頓時鬆了口氣,與管家一同送客。待行至大門處,便有人直言,下次還要來討擾。
按理說,一般人為了客套都會隨口應下,但墨珣顯然不是。他仿佛沒聽到這句話,隻靜靜站在門口送客,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說話的人沒得到回應,一時也尷尬起來。倒是身邊的人輕輕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在人家家門口鬨出什麼事來。
那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便假裝自己適才沒有說話,隻藏在人群裡頭。
這批前來拜訪的同中,墨珣有印象的隻有薑偉平和馮維正,這倆都是他在建州官學的同窗,而其他人幾乎都不認識。至於說什麼不留情麵,墨珣覺得不然:既然對方說話的時候都沒有考慮過他會不會不適,那他也就沒必要給對方台階下了。
墨珣有心私下同薑偉平說話,便隻暗示薑偉平,還在懷陽期間可以隨時過來找他。不過,不要再帶這麼多人了。
薑偉平麵露難色,但也並未直言拒絕。
墨珣一看他一臉糾結、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怎麼回事了。無非就是住在會館裡,進出都會有人盯著,再加上大家都知道薑偉平與自己交好,想要避開彆的同鄉獨自出門恐怕很有難度。
“薑兄,馮兄,日後有機會再聚吧。”墨珣無奈,如果要他去找薑偉平,那怕也會是今天這種情況了。
等到人都送走了,趙澤林才招了墨珣過去問。
在趙澤林看來,墨珣的性子在某些方麵跟他很像,平時也不見得有人來串門,今日忽然來了這麼些個“朋友”,反倒讓人在意。而且,墨珣在建州時,也是住在越國公府上,那時墨珣便不怎麼出門,更彆說是去彆人家串門了,當然也不會有人上門做客。
趙澤林心裡了然,但還是要聽聽墨珣怎麼說。若墨珣懂得這些人前來的目的便罷,萬一要是不懂,他還得從旁提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