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時節。
這是隋朝新都, 年初剛剛落成, 非但路是新的,連許多房屋都透著股剛剛砌成未久的氣息, 連帶尋常百姓們, 仿佛也隨著遷入這座大興城,而煥發出嶄新氣象,宛如欣欣向榮,朝陽初升的新朝。
若有人從城中觀音台或城樓處往下觀望, 便能發現這座由漢長安城擴建的大興城,其規模風格, 已與前代舊朝截然不同,非但占地更大,宮城高牆,氣魄更加宏偉,而且城中星羅棋布, 街坊集市井然有序, 正如後人詩雲: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黃昏已近晚霞, 城中依舊熱鬨, 路上行人匆匆, 雖有下工趕著回家吃飯的人,亦有換上輕薄新衣, 佩戴五色絲囊,手持艾草菖蒲的遊船觀渡之客,馬車前後行於大道,風動香簾,露出下麵錦衣玉袍的高髻玉簪,轔轔轆轆,不約而同都是去往東南。
東南方向,那裡有與新城幾乎同時落成的曲江,以曲水風荷為意,掘坑引水,隔於城外,栽上無數新蓮,將園中的樓台水榭,一並裹在蓮香之中。據說當今天子認為曲江之“曲”字不祥,尚書左仆射高穎進言,將曲江改名為芙蓉園,皇帝欣然納之,此處變成了新都一景。饒是未能獲準進入園林的平民百姓,也能在附近略睹風采,踏青遊玩。
不過這些乘坐馬車的貴人們,今日要去的,卻不是芙蓉園,而是離芙蓉園不遠,緊靠曲江的清荔園。
當今天子嫡長女樂平公主,她最心愛的女兒宇文縣主,將在今日舉生辰宴,會八方客。
關於樂平公主的來曆,京城基本無人不知,她作為前朝皇後、皇太後,在父親楊堅奪位之後變為公主,半生經曆不可謂不傳奇,相比之下,她與前朝皇帝宇文贇所生之女宇文娥英,身份處境就有些尷尬了。
論血緣,宇文娥英是楊堅的外孫女,但她父親的周朝,也是被楊堅所奪,楊堅一看見她,難免會想到虧欠宇文家的種種,對這個外孫女也就少了幾分親近。
不過看在她母親樂平公主的麵上,帝後並未薄待宇文娥英,平日宮裡的賞賜就沒少過,宇文娥英雖無縣主之名,卻有縣主之實,眾人也都以宇文縣主相稱。
今日宇文娥英十四歲生辰,恰逢遷入新都,樂平公主決定為她大辦,便選在曲江之畔的清荔園,一時間,上至宮中帝後賞賜,下至京城公卿子女,年輕貴人,赴宴祝賀的馬車將清荔園圍得水泄不通。
高瑩攜友顏韻下馬車時,就看見清荔園門口車水馬龍,裡麵更是人聲鼎沸,二人隨仆從走入園中,發現園中樹枝、回廊、假山,均掛上花燈,燈形仿若蓮花,搖搖望去,如千萬盞燈高懸飄蕩,雖然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也已足夠令人震撼。
兩個小姑娘,一個是尚書左仆射高穎之女,另外一個的父親,也是朝中高官顯貴,都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但見狀依舊有些看呆了,連腳步都慢下來。
顏韻咋舌道:“這得用多少盞燈,才能彙成這燈海盛景?”
前麵引路的仆從聞言笑道:“我家縣主一共命人準備了九百八十九盞燈,掛滿園中各處,說要辦個千燈宴,好讓貴客興儘忘返,通宵達旦舉宴同樂。”
高瑩不由咦了一聲:“方才我入門時,就聽見琵琶樂聲,現在已經走到園中,琵琶聲依舊清晰,而且還是同一首曲子,可按理說,樂聲應該無法傳到這麼遠才是。”
仆從的語氣帶了一絲驕傲:“您有所不知,這些樂伎是特意訓練出來的,她們分布各處,會從宴會開始,一直彈到散宴為止,每彈完一首曲子,便會停下默數拍子,如此雖相隔甚遠,也能樂聲同步,無論客人走到哪裡,都能聽見。”
高瑩聞言很驚訝:“如此大費周章,得是多久才能練出來的?”
仆從自然答不上來,隻是笑。
高穎與顏韻麵麵相覷,都覺得這等規模,有些過於奢侈了。
不過天子外孫,公主之女,也輪不到她們來置喙。
夜宴將開,席間近滿,這等宴會歌舞彈唱,男女混坐,並無過分講究,比起國宴和宮裡辦的正宴,要隨意許多,年輕男女們都愛來玩,這也是認識新朋友的好地方。
高瑩和顏韻一眼就看見坐在席間的晉王,晉王雖是皇子,但比外甥女宇文娥英也大不了幾歲,此時正盤膝而坐,興致勃勃與人交談,渾無半點架子。
引起她們注意的,是與晉王交談之人。
對方玄衣束髻,麵容俊美,連一雙桃花眼在黃昏明霞中,都漾著似笑非笑的波光。
頹唐若玉山將傾,郎朗如日月入懷,顏韻一直以為這等形容不過誇大其詞,至親眼所見,才知道世間真有風采如此出眾的男人。
晉王原也算是年輕英俊一表人才,但在此人身旁,卻頓時黯然失色不少。
“這是……何人?”
顏韻怔怔看了好一會兒,袖子被高瑩輕輕扯一下,才回過神來。
高瑩輕聲道:“不知你是否聽過解劍府之名,此人便是解劍府二府主,鳳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