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看了崔不去和元郡守一眼,見二人沒有異議,就道:“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一名紅裳婦人步入其間,款款行禮。
“見過諸位使君。”
縣令:“免禮,你有何案情稟告,速速道來。”
盧氏道:“還請明府傳喚我家夫君,此事應與他當麵對質。”
崔不去淡淡道:“那就傳崔三。”
他一發話,盧氏的目光不免落在他身上。
崔不去的身世,雖讓崔詠等人如同驚雷劈下,但他嚴禁此事外傳,就連崔九娘也不知就裡,崔家眾人隻知崔不去是威風八麵,捉走崔大郎的左月使,卻不知對方便是當年被崔家視為恥辱的餘氏之子。
餘氏被崔三所汙,雖非自願,始終名節有虧,所以死後崔詠沒有讓她入葬祖墳,崔家小輩們,許多人在幼時還曾欺負過崔階,可他們並不清楚崔階的身世,等年齡逐漸長大,此等小事便漸漸淡忘在記憶裡,許多人甚至以為崔二英年早逝,從未娶妻。
但對盧氏而言,她卻絕不可能忘記餘氏母子帶給自己的恥辱,那天夜裡,崔三從崔詠那裡回來,神情明顯不對,在她的再三逼問之下,崔三終於透露出些許內情,盧氏方知,崔階竟然沒有死,還換了身份,重新回來。
縣令見她一直盯著崔不去看,奇道範陽盧氏出身的大家閨秀緣何這般失禮,他咳嗽兩聲:“盧氏,此乃公堂,這兩位是上官,非詢問不得直視。”
盧氏:“明府恕罪,崔郎君有些麵善,我便多看了兩眼。”
崔不去低頭把玩腰間佩玉絲絛,仿佛沒聽見她的話。
盧氏心頭有些異樣,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
說話間,崔三被帶了過來。
他見盧氏在場,先是一愣,再看崔不去也在,臉色又是一變。
縣令催促盧氏:“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盧氏斂衽道:“幾位郎君明鑒,誠如孫大夫所說,他行醫數十年,又怎會開錯藥,殺人性命?隻因他並非錯看誤殺,而是有意為之!孫大夫原本想殺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我,隻因夥計相撞錯換了藥,才讓我陰差陽錯死裡逃生!”
一語驚人。
縣令下意識望向元郡守和崔不去,卻見後兩人根本沒與自己對視,隻好訕訕收回視線,對盧氏道:“你莫要危言聳聽,須知誣告是要吃牢飯的!”
盧氏:“並非誣告,我有證據!”
縣令:“說。”
盧氏:“我家夫君在外偷偷養了外室,此事我一直都知,隻為家和萬事興,方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外室乃是良家子,且得了我夫君的承諾,說我若是不在,就扶她為繼室,光明正大嫁入崔家。”
崔三聞言跳了起來:“你胡說,根本沒這回事!”
盧氏冷笑:“你與她說這番話時,正好在屋外葡萄架下卿卿我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也不嫌有傷風化,卻不知這番話被邊上丫鬟聽了去,又傳入我耳中吧?”
崔三大驚:“玉鬆是你的眼線?!”
盧氏冷哼一聲,不理會他,繼續道:“三日前,他那外室派心腹去找孫大夫,不知說了些什麼,我隻知道,那外室的心腹去時帶了一袋銀兩,回來時卻兩手空空。如今想來,必是孫大夫受了人家的賄賂,想要開藥殺人!”
“一派胡言!”孫濟民白須微顫,激動反駁,“我這一輩子,仰無愧天,俯無愧地,根本不可能乾出這種事!”
盧氏:“明府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搜孫大夫家,興許還能找出那袋銀兩。”
她說話時,隻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銳利如刀,似刀刀戳入皮肉,窺見內裡。
盧氏不禁抬頭,正好對上崔不去的目光。
不知怎的,被那冰冰涼涼的眼睛一看,她就先虛了三分。
記憶之終,仿佛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喜怒不辨,波瀾不驚。
被這雙目光激起莫名怒氣,盧氏脫口而出:“您還可將那繼室召來一問就知曉了,她的模樣還有幾分像故人,崔郎君也許能想起來呢!”
後麵的話,其他人也許聽了莫名其妙,但崔不去和元郡守卻不會。
元郡守終於沉下臉色:“該問的都問完了,先將盧氏帶下去吧,聒噪婦人著實令人心煩!”
崔不去卻道:“不必,讓她留著,也可親眼瞧瞧殺人凶手的下場。”
盧氏原是嘴角抿直,胸有成竹,此時聽見這話,沒來由的,冒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但幸好,上天仿佛站在她這一邊,前去搜查孫大夫家的差人很快回來。
與他們一起被帶回來的,還有崔三的外室。
對方容貌不若盧氏那般明豔,但也是扶風弱柳的清秀佳人,眉間一股嬌怯之意,怎麼看都有些眼熟。
元郡守忽然想起來了,這眉目嘴巴,不正依稀與當年的餘茉相似嗎?
他倏地看向崔三,怒氣勃發。
盧氏無聲冷笑,更將背脊挺直。
崔三養了一個長得有點像崔不去生母的外室,這是在侮辱誰?
自然是崔不去。
崔不去看見那樣一張臉,第一感覺當然不是緬懷,而是跟元郡守一樣勃然大怒。
所以,崔三養的那賤人死定了。
但,下一刻,盧氏顧不上得意。
因為崔不去臉上沒有怒色。
非但不發怒,他僅是淡淡掃過那外室,就又落在盧氏身上。
盧氏有點慌了,難道這招借刀殺人並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