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霄:“告訴你便是,好不容易醒了,裝這副死樣子作甚?你在六工城中了奈何香時,高燒不起,奄奄一息,裴驚蟄那家夥嚇壞了,要給你找大夫,就讓我給製止了,找什麼大夫,瞎浪費錢,好歹練武之人也懂點醫術,本座便親自為你把脈。”
崔不去:……
鳳霄:“然後發現你經脈紊亂,氣息虛弱,就連這心臟,也比常人長偏了半寸,所以我那一刀,不僅避開所有要害,貼著心臟擦過,而且連經脈都沒傷著。如果當時我不動手,或下手不夠狠,等玉秀出手,你才是半點活路都沒有。”
他將手放在崔不去的傷口上,力道輕得崔不去幾乎沒有感覺。
鳳霄幾乎貼著他的耳朵說話,讓他覺得這個夢不僅真實,還有那麼一點溫度。
崔不去微微張口,正要說自己欠他一個人情時,鳳霄又下了結論。
“你看,省錢的初衷卻最終救了你一命。”
崔不去頓時什麼也不想說了,鳳霄捏住他的手腕,將內力一點點輸送過去。
冰冷的四肢逐漸暖和起來,胸口升起一團暖融融的火焰,就連疼痛感似乎也減輕許多。
這越來越不像是夢了。
昏暗柔光中,鳳霄看見對方的眼睛幽光明滅,虛弱不定,宛若兩盞漂浮水麵的河燈,離得遠時覺得近,走近時又漂遠。
鳳霄直接伸手,蓋在這雙眼睛上,似將河燈也攥在手心,頓時有了種安定感。
崔不去的眼皮輕輕顫動,睫毛刷過掌心,帶來微癢。
“彆鬨。”對方喘息道。
此人麵目尋常,平日裡也就眼睛和嘴巴勉強能看了,如今又挨了一刀,雪上加霜,滿麵病容不說,連帶嘴唇也乾涸起皮,渾無半點血色濕潤。鳳霄如是想道,本想去拿水的念頭,卻神使鬼差拐了個彎,控製著他的腦袋往前湊,直到碰上柔軟溫度,才突然驚醒,猛地往後仰。
與從前故意捉弄,就為了看對方變臉的惡意不同,鳳霄赫然發現自己剛才竟然什麼都沒想。
純粹循著本能去做,這才是最可怕的。
他,一個麵對馮小憐都能視若枯骨的奇男子,竟會栽在這病鬼身上?
被遮住雙眼崔不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上的手已經離開。
鳳霄定定杵在床邊,一動不動,似突然中了定身術。
崔不去疑惑了一瞬,決定先不去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你,是何時與範耘聯絡上的?”
鳳霄沒搭理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起伏中。
崔不去沉默片刻:“你頭發亂了。”
“嗯?”鳳霄隨即回過神,從袖中摸出一麵巴掌大小的銅鏡,對著夜明珠,以絕頂高手的目力端詳片刻,理了理,鬆一口氣。“還好,沒亂啊。”
崔不去:……
真是夠了。
他心想,生死關頭,危機重重,還能關心這種事情,果然才是鳳霄真本色。
唯一的好事是,這肯定不是夢了。
“如果你沒法,在這裡逗留太久,就儘快將事情說明白,好讓我也有所準備。”崔不去氣力不濟,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
事到如今,隱瞞再無意義,鳳霄輕咳一聲:“不是範耘。最初來找我的是林雍,就在我們從且末城回京時,此人找上門來,給我送了一樁功勞,告訴我沙缽略可汗派人在京城埋下的幾處釘子。”
崔不去點點頭:“我記得,他對你甚是傾慕。”
鳳霄抽了抽嘴角,沒接這話,繼續說道:“他與我互相試探,我故意將自己武功遇到瓶頸的困難透露給他,又假意醉酒,告訴他,皇帝對解劍府並不信任,所以設立了左月局來互相牽製,讓他自以為時機成熟,終於向我袒露身份。林雍在十三樓內地位不高,僅排第七,這還是樓主看在他熟悉北方,有大用的份上,才讓他位居寧舍我前麵。”
崔不去:“他見過樓主嗎?”
鳳霄:“沒有,引薦他入十三樓的是玉秀,之前都是樓主身邊的使者去傳遞命令,不過他說寧舍我應該見過。”
受傷不妨礙崔不去的反應,他很快道:“看來樓主常駐南方。”
鳳霄:“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當時林雍給我許了三個條件,一是事成之後的異姓王爵封賞,二是煉玉功,三則是動用朝廷力量,助我一統魔門。他甚至奉樓主之命,給我送來一份貴重的見麵禮,昔年魔門宗師崔由妄的舍利。”
這下就連崔不去也麵露動容。
他歎道:“果然貴重無比!”
舍利,通常被認為隻有得道高僧坐化後焚燒屍體留下的大智慧物,但武功練到一定境界的宗師級高手,在火葬之後,同樣也可能有舍利。這樣的舍利蘊含宗師生前功力,若被江湖中人得到,在增進功力方麵,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這種宗師舍利可遇不可求,更不要說崔由妄的舍利了,對同樣修煉魔門武功的鳳霄而言,自然具有極大的誘惑。
崔不去:“可我不明白,崔由妄的舍利遠比煉玉功珍貴,他為何不將此作為條件,豈非比煉玉功更好?”
他一口氣說了太長的話,以致於後半句氣息短促,咳嗽不已,但一咳嗽又是氣血翻湧,傷口疼痛。
鳳霄捏住他的手腕,繼續灌以內力。
他的武功飄逸不失霸氣,這次的內力卻柔和綿綿,控製得當,沒讓崔不去感到一點不適。
“因為他不是魔門中人,那一顆舍利,他也無法驗證真偽,索性當作順水人情贈與我,還能給人留下一個出手闊綽,值得追隨的名聲。”
崔不去:“看來,舍利是真的。”
鳳霄笑了:“是真的。雖然隻有一顆,對我的內功也大有裨益,我想,那位樓主在知道白白便宜了我之後,現在肯定後悔得吐血。他通過林雍傳話,告訴我,他手上還有兩顆舍利,若我加入十三樓,待大功告成之日,就會將餘下兩顆舍利,一並奉上。”
崔不去自嘲:“大功告成,必是指謀朝篡位。看來誘我入轂,才隻值一套煉玉功啊。”
鳳霄:“我沒有事先告訴你,是因為從當時林雍傳遞的隻言片語中,我發現十三樓裡有非常了解你的人,甚至知道你過去的許多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喬仙或長孫。”
崔不去蹙眉:“所以你看著我把長孫調去東海郡,卻什麼也沒提醒。”
鳳霄:“不錯,我不知道潛伏在你身邊的人是誰,有什麼地位,知道多少。自然是什麼也不說,最為妥當。我料到他們必定會招降你,可沒想到你平日裡狡詐多變,這種時候居然堅貞不屈起來,若非我出手,你真打算被玉秀折磨不成?”
崔不去歪了歪頭:“你當時與我對視,不是在暗示我不要答應嗎?”
“……我是在勸你跟他們虛與委蛇。”鳳霄看出對方的企圖,“你彆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再索要什麼補償,我告訴你,這次純粹是你自找苦吃,完全活該。”
崔不去緩緩眨了兩下眼睛,艱難道:“當時已經有你投誠,再加上我,若那麼快妥協,如果你是十三樓的人,不會覺得反常即有妖嗎?範耘肯定會,連你一起懷疑。我的犧牲,完全是為了保全你——”
鳳霄的反應是直接捏出手住他的嘴巴,讓他再也說不了話。
“閉嘴吧您,再有下次,我絕不刺偏。”鳳霄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保證一刀讓你了結!”
崔不去沒反抗沒掙紮,沒有嗚嗚出聲,僅是安安靜靜瞅著他。
安分的崔不去顯得格外乖巧聽話,殊為難得,所以更加可貴。
鳳霄滿意了,正想說兩句奚落的話,外麵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他猛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