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緩緩打開, 範耘走了進來。
崔不去躺在床上, 均勻呼吸,似已熟睡,他卻徑自走過來。
“好些了嗎?”
範耘這樣問,便是知道崔不去醒了,一個人裝睡裝得再像, 清醒時的氣息也截然不同, 絕瞞不過高手。
他無視崔不去一臉送客的表情,在床邊坐下。
“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怨, 此事的確是範某虧欠於你, 不過為了達到目的,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你我各為其主,你既然不肯歸順, 我也隻能將這種法子,將你請到這裡來了。”
崔不去冷冷看他一眼,又閉上眼睛:“兩晉以來, 多少梟雄起事洶洶,卻下場慘淡,他們兵強馬壯, 天時地利人和比你那位樓主不知強了多少倍。以先生之才, 就當真相信他能成事?”
範耘不以為意:“世間多少事,知其不可而為之,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不去,你既然說天時地利,就該知道那些梟雄,有的成在天時,有的敗在地利。譬如楊堅,以外戚之便謀朝篡權,說白了,也就是憑女人幸進的,哪怕他將來名留青史,這個汙名也抹不去,更何況,你不要小看樓主,他的確有你想象不到的能耐。”
崔不去譏誚道:“能夠網羅這麼多高手,有鳳霄元三思這些安插在朝廷中的棋子,更有範先生你這樣的謀士,他的能耐的確很大。”
範耘意味深長道:“你以為僅止於此嗎?”
崔不去眯起眼。
對方卻不再說下去,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
“這是補血養氣的藥,沒毒,對養身體有好處,吃不吃由你。”
範耘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好生歇息,便起身走了。
石門重新關上。
鳳霄從石室頂部的角落躍下,拍去身上塵土和蛛絲。
“他發現我了。”
高手之間的氣機牽引最為微妙,即使鳳霄自忖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破綻,即使範耘也沒有朝他藏身之處望上一眼,但鳳霄仍舊可以肯定,範耘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這並不奇怪,鬥室之內本來就很難藏人,鳳霄之前甚至已經做好與範耘動手的準備。
但對方明明發現了他,卻沒揭穿,這就說不過去了。
鳳霄拿起範耘留下的拿瓶藥,打開瓶口嗅了一下,順手放入懷中。
“不管這老匹夫打什麼主意,不吃為妙。”
崔不去沒有攔阻,兀自沉吟道:“他方才說,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路人對孔子的評語,意喻對方乃大智大勇之輩,範耘以此自比,是為了說明自己有苦衷。而且,他似乎在暗示我們,那位樓主的手下,不止我們所知道的這些人,可能還留有意想不到的後手。”
鳳霄嘲弄:“難道你想說範耘是臥薪嘗膽的內奸?他能眼睜睜看著你被我捅一刀,這內奸當得甚是賣力啊!”
崔不去歎了口氣:“還有一個可能。”
鳳霄皺眉:“他既不是十三樓的人,也不是幫我們的。”
“不錯,他與我相處數年,應該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以他的才智,早該料到我就算表麵答應,也肯定不甘心被擺布,非要鬨出點兒事來。”崔不去認真說道。
冷不防鳳霄一樂:“我從未見過有人將自己比作攪屎棍的!”
崔不去停住話語,麵無表情看他。
鳳霄伸手彈了下他的額頭:“身心舒暢,自然百病皆消,我這是在助你儘快痊愈,你應該謝我才對。”
忍一時風平浪靜,崔不去閉了閉眼,繼續道:“既然範耘沒有發作,那也暫時不會在玉秀他們麵前揭發你。這次你深入虎穴,是否做了什麼準備?”
鳳霄疑惑:“什麼準備?”
“你該不會就想著單槍匹馬直搗黃龍吧?”崔不去略略提高聲音,話未過半卻咳嗽起來。
鳳霄驚訝:“像我如此智勇無雙以一敵百的人物,難道還需要呼朋引伴嗎?”
忍一時風平浪靜……忍他娘的風平浪靜!崔不去勉強撐起身體,隨手抄起邊上的空碗就砸向鳳霄。
對方輕鬆接住,反手放在桌上,以一種給貓兒順毛的語氣笑吟吟哄道:“你看你,身受重傷,竟還如此暴躁,不想好了是不是?我出京時留了一手,讓老三親自帶人暗中尾隨我們,在安平隔壁的饒陽等候。”
見他說及正事,崔不去立時安靜下來,隻是方才動了氣,依舊咳嗽不斷。
鳳霄暗自好笑,又倒了半碗溫水喂他。
“天南山此處,我事先也不知情,知道元三思道出,我才傳訊給老三。想必我們動身之時,他們也已經上路,但無人引路,他須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找進這裡,更不必說入洞之後還有個北鬥雙璿陣,除了你跟範耘二人,這世上恐怕也沒人能破得了吧?”
“不錯。”崔不去道,“除非我們弄出什麼動靜,將他們引過來。”
鳳霄:“此事我來想法子,你安生養病吧。還有,崔道長,就您這破身體,不知能多活幾日,還是把脾氣收一收吧,免得哪天雲海十三樓沒倒,你就先一命歸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