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冷冷道:“你不氣我,自然萬事皆無。”
鳳霄眨眨眼,忽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點了崔不去的睡穴,接住他頃刻軟下的上半身,將人安置在床榻上。
但被強製入眠的崔不去眉間猶有折痕,仿佛千頭萬緒尚未解決,夢裡也不安穩。
鳳霄在折痕處的穴位揉了片刻,生生將那折痕撫平。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崔不去才會顯得人畜無害,良善可欺。
可也僅僅是看起來罷了。
此人不僅嘴巴毒,心腸硬,對人對己皆是辣手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脾氣任性不好伺候,病體殘軀如風中燭,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就連崔不去三個字,也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仿佛飽經風雨霜雪的山石,無須旁人接近了解,更無須任何人親近。
喜歡上這種人,真是前世不修,倒了八輩子的血黴都不止。
反觀他鳳霄,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一開口便有美人主動送上門,即使傾國傾城的絕代尤物馮小憐也想與他春宵一度,更不必說那些想要求他青眼的男男女女,更是俯首皆是。
上天不僅賦予他出色外表,更讓他才智非凡,從小到大,他想學什麼,想得到什麼,幾乎都不必花費什麼力氣,輕而易舉,唾手可得。便連這法鏡宗宗主之位,魔門裡多少人眼紅嫉妒,爭得頭破血流,到了他這裡,卻是前任宗主為了讓他上任,像扔燙手山芋似的將位子扔給他。
鳳霄並非那等傲氣內斂的虛偽之輩,他是真覺得天地廣闊,能與自己並駕齊驅的人卻寥寥無幾,崔由妄晏無師等魔門宗師也許在武學上能與他一戰,但鳳霄自忖論才智論容貌,自己都要勝過這些人不止一籌半籌。
可似他這般完美無缺舉世無雙的人,竟會喜歡上一個有今日無明日的病鬼?
不單他不相信,說出去恐怕也無人敢信。
鳳霄左看右看,又從石壁上摳了一顆夜明珠下來,對著崔不去的臉照來照去,就是沒看出這張臉上有何特彆。
鼻子平平,眉毛平平,眼睛嘴巴好些,可也隻是略好些罷了,怎比得上他十之一二。
鳳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倆虎落平陽,在茫茫邊城戈壁之間逃命,兩人當時還各懷鬼胎,卻不得不放下成見暫時合作,縮在懸崖下麵方寸大的山洞裡度過風雪一夜。
那時候他被崔不去逼著叫了三聲爹,心裡想道等他脫困,一定要讓這病鬼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喊爹。
結果呢?
結果自己現在看著這病鬼的臉,竟有種油然而生的動容歡喜。
這樣不行。
念頭閃過,鳳霄伸手覆上崔不去的脖頸。
掌心與對方的肌膚相貼,除了溫暖之外,還有微弱跳動的生機。
鳳霄慢慢收緊了手。
崔不去的表情沒有痛苦,傷勢加上被點了穴,他已陷入深眠之中。
麵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恬靜安寧,他掙紮半生,嘗過世間顛沛流離,人情冷暖,這樣死去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眼前這山洞之中,高手雲集,十麵埋伏,險象環生,範耘玉秀元三思等人已經很難對付,更何況還有個沒露麵的樓主,鳳霄想要全身而退也得找機會,再多一個崔不去,縱使對方智計百出,可在這等情形下,主意再多,也免不了成為累贅。
這病鬼很瘦,脖子也修長細瘦,一隻手稍微用力就能捏斷。
然後對方便再也沒了呼吸,更不可能對鳳霄冷笑,言語如刀,一肚子壞水逮到機會就給解劍府使絆子。
從此他鳳霄山高水闊,天大地大,再也沒了弱點。
好處千般,百利無害。
可,就是下不了手。
說到底,無非三個字。
舍不得。
舍不得他動輒冷嘲熱諷的言語。
舍不得他眉毛一挑的冷笑。
甚至還舍不得他帶著七分譏誚三分算計的那一句“鳳二府主”。
所以說,這病鬼到底有哪裡好了?!
鳳霄鬆開手,歎了口氣。
他低首,將唇貼上對方的柔軟溫度,慢慢碾了片刻,忽而又狠狠咬了一口!
早知如此,當初在戈壁上,就該直接一劍把他給捅死,否則哪來今日自找的這麼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