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刀劍是砍不了樹的, 哪怕以真氣灌注劍身, 除非是碎金斷玉的名劍, 否則多砍幾次,劍身也會卷刃。
沒有趁手的斧子,那就隻能用手了。
聽見崔不去這樣說, 裴驚蟄認命地走到一棵樹麵前, 一掌過去,樹乾出現裂痕,兩掌之後, 樹乾斷裂往後歪倒, 他再順勢一踹,樹才徹底倒地。
手好疼……
但秦妙語還嫌他太慢:“你快些, 三府主要支撐不住了!”
裴驚蟄扁扁嘴, 正要往旁邊走, 眼角餘光瞥見黑色蠕動長物,順勢低頭, 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攔腰被拍斷的樹乾內心空了一塊, 一條長蟲從那裡爬出來。
秦妙語眼明手快, 劍尖挑過去, 長蟲直接四分五裂。
劍尖沾上血肉,秦妙語露出惡心的表情:“樹本身是沒香味的, 發出香味的是這些蟲子!”
裴驚蟄又拍斷一棵樹,同樣的空心,同樣的長蟲。
每一棵樹都有。
他和秦妙語駭然變色。
但裴驚蟄也開始發覺一個奇異的景象。
原本縈繞枯林流連不去的彌天大霧在周身幾棵樹斷裂之後開始慢慢後退, 樹木之後原本重重疊疊一眼望不見儘頭的樹林似乎也變得稀疏開闊不少。
裴驚蟄精神一振,加快手中動作,不顧手掌發紅麻木,接連又將幾棵樹拍斷。
秦妙語如有默契,則對那些長蟲下手。
香氣逐漸稀薄,那種昏昏沉沉的痛感漸漸消失,裴驚蟄正要抬手去拍麵前的圓柏,忽聽身後秦妙語一聲驚呼:“小心!”
粗壯的樹乾忽然生出一人,眨眼工夫就到了裴驚蟄麵前,他一掌拍來,裴驚蟄猝不及防,隻能側身避開,肩膀依舊中了一掌。
他隻覺肩膀劇痛無比,更像是被一根針生生刺入,千麻萬癢,瞬間恨不能將肩膀砍下來。
崔不去厲聲道:“將肩周穴道全部封住!”
裴驚蟄來不及多想,下意識照辦,那頭秦妙語已經持劍上前,與那黑衣人戰作一團。
“我、我肩膀裡好像有活物,它在動!”裴驚蟄麵色發白,失聲道。
“躺下!”崔不去喝道,扯開他的衣裳,發現裴驚蟄的肩膀上多了個紅點,細若米粒,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不特地觀察的話,根本不會察覺。
“是什麼?什麼東西?”裴驚蟄顫聲道,方才電光石火,他根本來不及看清黑衣人掌上帶了什麼,可若是帶毒暗器,也不至於令他這樣恐懼,隻因他分明感覺肩膀裡有活物在蠕動,若非及時封住經脈,那活物就要往上繼續躥。
崔不去用匕首順著紅點劃開一道血痕。
他用手將傷口往兩邊拉開。
血從傷口爭先恐後冒出來,裴驚蟄痛得滿頭大汗,卻死死忍住。
除了血水,還有一點黑色。
那黑色正在蠕動,仿佛抗拒陽光,正拚了命地想往血肉裡鑽!
與秦妙語交手的黑衣人一見此景,臉色大變,二話不說便朝崔不去撲來,卻又被秦妙語死死纏住,黑衣人竟徒手掰開秦妙語的軟劍,又順勢搶奪,力道之大,秦妙語甚至被拉得往前踉蹌,天靈蓋隨即一陣寒風撲來,快得連抽身後退的工夫都沒有。
完了!她想道,忍不住閉上眼,不忍去看自己腦殼破碎漿液四濺的那一刻。
意料之中的劇痛沒有降臨,竟是裴驚蟄從地上掙紮起來,從後麵拖住黑衣人,與他纏鬥,為秦妙語爭取逃跑的時間。
秦妙語吸了吸鼻子,心想下次再也不說裴驚蟄蠢了,她抽回軟劍,又縱身而起,與黑衣人周旋纏鬥。
裴驚蟄隻覺肩膀越來越痛,剛才崔不去還沒來得及將蟲子揪出來,他就不得不起身營救秦妙語,此刻催動真氣,蟲子又往裡鑽,很快半邊肩膀就沒了知覺。
就在此時,他聽見有人哎呀一聲。
“阿去,你果然來救我了!”
這聲音的主人平日總欺負他調侃他,但此時此刻聽見,竟令裴驚蟄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郎君,我肩膀鑽了蟲子!”
即使現在重傷瀕死,裴驚蟄自忖也能咬著牙堅|挺,偏偏他平日最怕蟲子,尤其是不知名的蟲子鑽進身體裡,隻要一想到魯鳴和周老七,那蟲子竟是死後還在人體內蟄伏的慘狀,他就不禁又恨又怕又痛又委屈。
“喲,那蟲子在你身體裡生卵不?卵破了還會不回去有成千上萬的蟲子鑽出來?”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鳳霄身形若鬼魅地出現在身後,又一掌印在後心,登時往前撲倒,生死未知。
鳳霄還有餘裕調侃裴驚蟄。
裴驚蟄一聽,臉色更白了,三魂七魄都恨不能隨風而去,連頭發都想要掙脫發髻的束縛根根炸起。
他忍不住扭頭,魯鳴的頭顱正歪在不遠處看著他,木訥呆滯,灰敗慘淡,好像在喊他趕緊下去跟自己作伴。
“彆動!”崔不去按住他砧板上活魚一般掙紮扭動的身軀。
那條蟲子鑽得越深了,已經在右肩下方右乳上方的位置,皮下微微蠕動,如有活物。
“崔尊使,我不想跟雁蕩山莊那幫人一樣喪心病狂對你們下手,等會若是不行,您就殺了我吧!”裴驚蟄咬牙忍懼顫聲道,“勞煩您跟我家郎君說一聲,就說我,我在解劍府的廂房內還藏了私房錢,就放在第四根房梁上麵,你讓他都幫我買了紙錢,以後每個月多燒點給我,我怕去了下麵不夠用!”
說到後麵,已經帶上微微的哭音。
崔不去麵無表情:“鳳二,你將他全身經脈都鎖住,不要讓蟲子再跑了,秦妙語,等我一喊你就抓。”
秦妙語緊張點頭。
鳳霄手法重,卻比秦妙語快了不知多少,他手指在裴驚蟄身上點幾下,後者便覺得自己一動不能動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崔不去又在他右乳上方劃出好幾道長長的口子。
蟲子見機極快,一發現皮肉暴露出來,就要往彆處鑽,奈何幾處淺表都被崔不去劃開,它的身軀被迫露出一點。
“抓!”崔不去喝道。
幾乎是同時,秦妙語將手中香辛料撒出,那蟲子似也十分畏懼這種味道,當即身體一僵,秦妙語伸出手將它捏住狠狠往外一拔!
蟲子尾部竟還倒鉤住身體,被捏出來時,連帶勾出一點血肉。
秦妙語一手塗滿香辛料,卻也不敢碰那蟲子太久,當即就朝地上甩去,蟲子落地,鳳霄食中二指一枚石子彈出,將蟲子釘死當場!
卻見那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突然也吐出一口黑血,平平無奇的麵容迅速枯萎衰老,瞬間從三十四歲變成七八十歲的老叟,黑色罩袍之下,露出一縷華發。
他這一死,剩餘幾棵樹木竟也迅速縮水敗落,迷霧消散殆儘,香氣無影無蹤。
方才神智大亂的眾人神情萎靡,紛紛嘔吐起來。
元三思方才也被黑衣人和蟲子的詭異吸引去心神,一時忘了落井下石,現在幻境消失,鳳霄又跟崔不去會合,他再想下手也晚了,當即神不知鬼不覺悄然離去。
待寧舍我發現時,元三思已經不見了。
他在心裡暗罵對方,一麵對鳳霄和崔不去拱手笑道:“多謝兩位搭救,要不是你們,寧某現在還被困在陣裡出不去呢,隻是沒想到世上除了範先生,竟還有如此厲害的用陣高手!”
崔不去卻道:“對方的陣法並不厲害,他厲害的是這個。”
他指的是黑色長蟲。
寧舍我虛心請教:“敢問這是何種毒蟲?”
崔不去看他一眼:“我為何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