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四年正月十六的淩晨, 許多人注定要度過不眠之夜。
原本通宵達旦的熱鬨, 因秦|王府發生的一樁意外, 悉數化為烏有。
不當值的禁軍從溫暖的被窩裡被叫醒,懵懵懂懂披盔戴甲,與同袍一道將整座大興城戒嚴。
外出賞燈的遊人回來時, 赫然發現京城內外氛圍已與出去時截然不同。
肅穆, 森嚴,緊張。
寒冷凝結半空,連風都吹不動。
尤以秦|王府為最。
秦|王府所在的那一整條街, 已經被封鎖了。
所幸能與秦王住在同一條街上的, 都是身份相差不離的王公國戚,普通百姓倒沒受太大影響。
原本已經落鎖的宮門被臨時打開, 太子等人被飛速送入宮中救治。
沒有皇帝的命令, 當時還在秦|王府的賓客依舊沒能離開。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奉命親自過來查問案件。
人人麵色煞白, 顧不上追究抱怨自己被軟禁,仿佛還在不久之前的殺戮中沒緩過神來。
他們交頭接耳, 議論紛紛, 卻幾乎沒人能說得清這場變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歌舞升平的秦|王府, 變故似乎就在一瞬間發生。
離花廳遠一些的賓客, 甚至根本就未察覺那裡出事,直到尖叫哭喊聲傳來。
而在花廳內的賓客——
太子、晉王、秦王等重要人物全都入宮醫治了, 就算現在還清醒著,隻怕皇帝也不會讓他們審案問話。
至於在場幾名幸存女眷侍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語無倫次。
有的說看見鳳霄闖進來,對在場眾人大開殺戒。
有的說自己正與旁邊說話,忽然被一劍砍在肩膀上,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還有的說是兩名侍衛突然發狂,斬殺了邊上的人,最後又舉劍自戕。
眾說紛紜,各有不同。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很頭疼。
本該與他們一道過來的左月使卻不在場,由副使長孫菩提代之。
長孫維持一貫的寡言少語,任憑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焦頭爛額審訊詢問,甘願充作陪襯。
他似木頭杵著,旁人說什麼,他便聽什麼,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理寺卿暗自嘀咕,懷疑長孫是來消極怠工的。
若是讓崔不去來,好歹還會說兩句。
直到那王府婢女說看見侍衛發狂,暴起殺人,旁邊書吏記錄下來,兩名主審官員揮揮手,讓人將其帶下,換上下一個。
長孫卻忽然開口了。
“慢著。”
在場眾人齊刷刷看他。
長孫菩提問婢女:“當時你站在何處?”
婢女以為自己會像其他人一樣走個過場,問完就被待下去,沒想到會被盤問下一句,嚇得語氣都變得結巴起來。
“奴婢本來是在外間伺候的,聽說花廳缺人手,木蘭姐姐臨時將我調過去,可我剛進門,就瞧見、瞧見那樣的事,當時就直接在門口嚇暈了!”
長孫菩提又問:“除了你之外,當時還有沒有彆人,也和你一樣剛進去的?”
婢女怯生生搖頭。
長孫菩提問書吏要來口供。
包括這婢女在內,幸存者一共十五人。
兩人身遭池魚之殃,眼下還重傷未醒。
一人被砍傷之後痛暈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嚇得神誌不清,說話顛三倒四,無法作準。
其餘九人信誓旦旦地說是鳳霄闖入動手。
隻有這名婢女,說是侍衛發狂殺人。
除開那些不能問話或說話不作準的,九個人與一個人的說法,怎麼看都該采信那九個人的。
但那九個人,當時都在花廳之中,唯獨最後一個婢女,當時在外間,事發時剛剛進去。
長孫菩提還記得崔不去說過,雁蕩山莊裡,和洛陽郊外,都出現過同樣的楠木香氣。
這種香氣加上靡靡之音,很容易致人入幻,無法自拔。
尤其是毫無抵抗力,心誌薄弱的普通人,就更容易著道。
假若當時在廳中的那些人,實際上已經身處幻境而不自知,看見的,自然與最後那個婢女不大一樣。
長孫菩提沒有向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說明這些緣由,因為他們並沒有經曆過那樣的場景,也很難理解幻境是怎麼回事。
與其多費唇舌,不如多查一些真相。
長孫菩提沒再問那婢女,與其他二位主審官員說了一聲,就起身往院子走。
左月局辦案與朝廷其它衙門不同,刑部尚書名義上還兼著解劍府大府主的職位,對其有所了解,也不多問。
此事鬨得太大,最後由誰破案,功勞落在誰頭上,意義已經不大,若不能儘快查個水落石出,恐怕所有人都要遭殃。
王府內的女眷仆役都被集中起來等候發落。
長孫調了幾個近身服侍秦王與秦王妃的人,查問那碗鹿血湯的下落。
近身服侍秦王的婢女已經死在不久前那場變故裡,無法再從她們得到隻言片語。
其餘人等,都一問三不知,茫然搖頭。
唯有一名廚娘站出來。
她說:“昨日白天,有一名侍衛端著鹿血到後廚,讓我幫忙熱一熱。”
長孫:“你確定是鹿血?”
廚娘聲音洪亮,常年與市井各色人等打交道,膽子也不小,語速流暢,並未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