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1 / 2)

無雙 夢溪石 10689 字 7個月前

正月十七。

天光微熹。

虞慶則整冠拂衣, 待家人將馬牽來, 便一躍而上, 掉頭朝宮門方向。

夫人趙氏親自送出來。

“郎君一切小心,平安歸來。”

虞慶則朝夫人頷首,夾緊馬腹, 疾馳而去。

年前, 朝廷與突厥的戰爭剛剛停歇,他從前方回來述職,正好遇上元宵佳節的佛會, 就被臨時叫去當差, 伴駕左右。

今日,像虞慶則這樣的人還有不少, 但也並非很多。

能隨皇帝至佛會的, 自然都是重臣親信。

幾乎朝廷裡平日時常能在議政殿參與決策的重臣都到了。

這一切顯示, 隋帝極為重視這次祈福。

畢竟昨日剛剛出過那樣的事情,不管是為了向上天懺悔, 還是安撫民心, 佛會都需要向大隋臣民展現泱泱大國的磅礴氣象。

眾臣齊聚, 待吉時一到, 便隨禦駕自朱雀門出發,浩浩蕩蕩, 前往位於靖善坊的大興善寺。

道路兩旁的積雪已經被人連夜清掃,屋頂還積了厚厚一層,不過已經無礙出行。

白冰殘漬在陽光下逐漸消融, 仿佛預兆壞事即將遠去,一切將有新的開始。

內侍何衷抬頭瞧一眼天光。

他沒敢多看,很快又將視線移下,目視前方,腳踏方步跟著禦輦前行,內心卻不自覺暗暗吐出一口氣。

何衷感覺心情似乎也鬆緩許多。

自打昨日天狗食日起,他心裡就繃著一根弦。

非但是他,整座大興宮上下,沒有人敢大喘氣。

開年之後,皇帝的臉幾乎沒有放晴過的時候。

皇後在宮中養病,連麵都極少露了。

上元之夜,秦王府還出了那樣的變故。

皇帝心情低落,作為近身內官,何衷自然也高興不起來。

哪怕到了他這個位置,連朝廷重臣也要交好於他,然而在天子麵前,何衷依舊是那個如履薄冰,儘忠職守的內官。

佛會已經定下,假若今日大雪,也得照常進行,但現在雪霽初晴,無疑令人生出無限希望。

希望今日順利,彆再下雪,彆再弄出什麼天狗食日了!何衷在心裡暗暗祈禱。

與他一樣作如此想的人,比比皆是。

禦街今日戒嚴清空,兩旁商鋪門戶緊閉,禦駕一行所到之處,除了馬蹄踢踏與腳步聲之外,竟無人說話喧囂。

唯獨晴空之上偶有飛鳥路過,清啼動聽,響徹雲霄。

何衷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被鳥鳴聲引動,他忍不住走了一會兒神,目光從隨駕眾臣上掃過。

前麵開道的是武將,後麵跟著的是文官。

連虞慶則這樣的棟梁之臣也在列,又讓人安心了不少。

但何衷又想起了一個人。

鳳霄。

他不在隊伍裡。

因為他剛剛牽涉了秦王府的案子,昨日又從刑部大牢逃出,至今不知去向。

以鳳二府主的武功,有他在,定更能讓人安心些。

想到鳳霄,何衷就憶起昨日皇帝黑如鍋底的臉色。

其實他也不大相信秦王府的案子是鳳霄做的,鳳二府主這是圖啥呢?以陛下對他的看重,他若想高官厚祿,隻稍一句話便是,何必繞一大圈,去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證據確鑿,太子、晉王等人同時指證,此事若不給個交代,天子也下不了台。

何衷身份特殊,常在皇帝身邊出沒,他口風緊,話不多,帝後深為信賴,所以也知道許多常人甚至朝廷重臣也無法得知的秘密。

譬如,他就知曉左月使曾在帝後麵前進言,將這一切與樂平公主聯係起來,直指公主與此事有關。

當時何衷在關上殿門前聽了一耳朵,當時便嚇一大跳,不敢再靠近,恨不得自己方才聾了瞎了,連左月使來過都假作不知。

他很快發現,此次之後,帝後的確對樂平公主有所疏遠,賞賜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頻繁。

秦王府變故一出,何衷很快就想到公主身上。

但樂平公主當晚並不在秦王府裡,她沒有赴宴,甚至事發前幾日,也都沒有去過秦王府。

公主的嫌疑排除了,鳳二府主卻反倒成了凶案嫌犯。

何衷嘴上不說,私下也曾翻來覆去自個兒琢磨,可惜越琢磨,就發現真相周圍迷霧重重,撥掃不開。

若凶手不是樂平公主,也不是鳳二府主,那會是誰?

總不成是崔尊使,賊喊捉賊吧?

他忽然想起,崔不去今日並不在隊伍之中,也不知去了哪裡。

話說回來,怎麼年後就處處不順呢,是不是該換個年號了?

香火氣息越來越近,很快打斷何衷的走神。

那是寺廟裡獨有的檀香味,何衷仰起頭,巍峨山門出現在麵前。

他清清嗓子,悠長喊了一聲:“停——”

禦駕及時停住。

何衷忙躬身掀開流蘇簾子,讓皇帝得以從禦輦中出來。

這是帝王自己要求的,他要親自走過山門,無須他人服侍,以示虔誠之心。

眾臣下馬步行,跟在隋帝之後。

住持靈藏大師親自迎出來,在皇帝還是隨國公時,靈藏大師就已經是天子故交了,滿寺僧人難免因帝駕來臨而戰戰兢兢,唯獨靈藏大師安之若素,一如平時,更讓天子多了幾分敬重。

二人交談幾句,靈藏大師帶路,將皇帝引向大雄寶殿,眾臣則止步於天王殿前等候。

“陛下神思迷亂,心緒不寧,拜佛恐怕難顯誠心。”

這話也唯有靈藏大師敢說。

皇帝並未生氣,反倒歎口氣:“朕知道,就是定不下心,離宮前還特地用了安神定氣丸的。”

靈藏大師低低喧了一聲佛號:“解鈴還需係鈴人,佛在心中,拜佛隻為心安,若陛下心障不除,拜亦是無用。”

皇帝沉默片刻:“朕心障太多,須在佛前解惑。”

靈藏大師麵容慈悲,未再多言,伸手一引,示意天子跟他走。

何衷豎起耳朵聽二人對話,並非為了窺伺帝王心跡,而是為了隨時能反應過來,跟在皇帝左右,不離方寸。

靈藏與皇帝在前,他與跟隨大師的僧人在後。

何衷這才注意到,靈藏大師身邊的年輕僧人麵容英俊,身姿挺拔出眾,而且對方佛性十分堅定,眼觀鼻鼻觀心,連眼角都沒給過何衷。

直到一行人在大雄寶殿外麵上香,靈藏大師讓他們也上香以示虔誠,何衷捏著三根香火,不小心踢到腳下凸出的石板,眼看就要往前摔個狗啃泥時,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出來,穩穩扶住他,連帶那三根從何衷手裡震落下去的香,也像變術法似的中途被撈起來,又被塞進何衷手裡頭。

一切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何衷瞪大眼睛,心還砰砰直跳,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他摔傷事小,禦前失儀事大,尤其是在這種時刻,若不是旁邊的年輕僧人,方才他就差點人頭不保了。

何衷驚魂未定,趁著皇帝進殿內上香的間隙,忙小聲向對方道謝。

年輕僧人擺擺手,指指自己嘴巴,不搭理他了。

原來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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