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時代的池夢鯉也似如今這樣站在門口,和陸家那位矜貴的少爺一起踏入那座高大不凡的宅邸。
陸宅建在半山腰,彼時也是初冬,山上臘梅開得孤傲,甚至在山腳下依稀可見旅遊的行人,在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士出來迎他時,她鼓起勇氣懵懂地問了句:“請問這裡是陸謙序先生的家嗎?”
就這樣,她被帶進了那座私家園林,而少年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
池夢鯉此刻麵對這道鏽跡斑斑的鐵門,過往的記憶也似剝落的外漆,一碰就碎開一片,但如何也刮不乾淨。
她沒有回頭看他。
“既然哥哥來了,那就進屋喝杯茶吧。”
語氣清清淡淡,學著他當年模樣。
池夢鯉的小破廟迎來了一尊大神,深切體會到什麼叫——蓬蓽生輝。
她途經鞋櫃給他拿了雙灰色的酒店一次性拖鞋,徑直把包放到餐椅上,路線熟稔地進廚房洗手燒水。
也隻有隔著玻璃門的時候,她得以悄悄窺探外麵的男人。
水蒸氣在冬日霧在玻璃上,朦朦朧朧間,一個高大身影佇在客廳中央,她從未察覺這兒的層高很低,直到陸西嶺抬手碰了下。
而後,冷俏眉宇微不可察地凝起。
玉白指腹輕輕摩挲了下,而後拿起手帕擦拭灰塵。
他微低著頭,垂下的長睫在冷白的眼瞼上掃過明顯的陰翳,池夢鯉一直知道他的睫毛很長,隻是如今這樣的角度望去,筆挺如一筆刀削而過的鼻梁更為突出。
“咕嘟嘟~”
忽地,靜水沸騰,令她一直強壓的情緒陡然衝出了個豁口,隔著朦朧水霧的玻璃門,男人立在逼仄的客廳轉眸看她。
是不是就不應該讓他進門。
“就在這裡住了兩年?”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長羊絨外套,脖頸上垂下的軟絨灰色圍巾被他隨手拋到沙發上,正當池夢鯉在想他是不是都聽見自己在樓梯裡說的乾了兩年工作的電話內容時,男人開始脫外套了。
她眼瞳驀地一睜,“吧”地一聲,水壺燒沸跳閘,電路斷開。
池夢鯉背過身去拿玻璃杯,久彆重逢,比的就是誰更從容。
再端著茶杯走出廚房,小小的灰色沙發上,坐著個長腿交疊的清冷男人,這樣的體格,真是難為他紆尊降貴臨幸舊沙發。
“有三年了。”
池夢鯉聲音微淡,她現在急需一種強烈的刺激,讓她轉移衝擊的情緒。
“媽讓你回家,怎麼每年都不聽?”
池夢鯉有些犯口欲,輕咽了口氣,目光克製地不去看他,隻是一低頭看見他裹在黑色西褲裡的長腿,略微隆起的褶皺微繃,代表有力的肌肉。
“我有寄錢回去……”
她這話一落,陸西嶺輕輕地嗤笑了聲,上位者的氣質在他身上愈來愈明顯。
池夢鯉說:“我有儘孝,如果你也需要,可以把賬號發給我。”
這番話本是平等反駁看不上自己那點三瓜兩棗的上層人,然而沒想到陸西嶺隻是眼神盯了她一下,而後抬手從黑色西裝內襯裡,拿出了手機。
二維碼界麵放到茶幾上,他說:“掃。”
言簡意賅的命令。
池夢鯉又被他壓著吃了一口虧。
手機“叮”地一聲掃碼成功,她點開陸西嶺的微信聊天框,發過去二百塊紅包。
因為紅包的上限隻有二百,不是她小氣。
“如果沒什麼事,我要休息了。”
言下之意,委婉趕客。
陸西嶺那雙目下無塵的眼眸在審視她,哪怕他坐著她站著,池夢鯉依然能感覺到壓迫感,她試圖摒棄那些與他衣冠楚楚截然相反的舊畫麵。
“怎麼不坐?”
他的視線沒有收斂:“我在這兒,你不自在?”
顯然可見!
池夢鯉忍不住咬下唇,他瞳仁一暗:“鬆開牙齒。”
“我不是小孩了,不用你指教。”
“你剛來陸家的時候也不是小孩,”
話到這,他頓了頓,語氣微沉:“我當過你是小孩了嗎?”
他隻是在家長的要求下,認她作“妹妹”。
這就夠了,長兄如父,那天正式的見麵會在餐桌前,陸西嶺的父親陸謙序對他說:“以後你要多照顧鯉鯉,她現在高二,轉到你們班上。”
緊接著陸謙序又對池夢鯉說:“以後要聽大哥的話。”
指尖不自覺去抓衣角。
這是她緊張時的特征。
陸西嶺眸光掃了她手背一眼,道:“既然要離職了,那就收拾行李,我給你換套房子。”
他連掃一眼這間屋子的眼皮都懶得抬。
“我是住金窩銀窩,也不用你管。”
她嘴硬的一句讓對麵的男人忽地站起身,她呼吸一窒,聽見他輕描淡寫地落了一聲:“你叫得我一聲哥,我就不能不管。”
“陸西嶺。”
有多久沒叫過這個稱呼了,八年?
大學後他就去參加國際比賽,四年又四年,她如今念出這三個字,恍如隔世,聲帶在顫。
男人的胸腔微微地一伏,宛若高傲的臘梅終於願意為那抔雪低頭,他的手掌輕撫了撫她的頭,道:“跑什麼,你知道我會回來。”
那些割裂的痕跡好似被他一掌就撫平了,池夢鯉在心悸的觸摸中驀地後退半步,一雙泛紅泛酸的眼眸抬起看他。